第三十五章 君乃薄幸

　　兰信的脑袋瞬间被蜜蜡塞满似的昏沉，无法转换思绪，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问自己，是否听到叶芊芊说自己是鬼。她的身子颤抖着不住地往后退，她紧紧闭上双眼，眉毛和眼角似要挤成一点，然后迅速睁开，反复确认自己眼前面色惨白流火绯曈的女子是否真实存在。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叶芊芊眉头微锁，她早意料到兰信得知真相后定会是这般反应，她每开口讲一句话，兰信便会情不自禁地打个寒颤，见此状，她不敢再上前。

　　兰信勉强自己稳定下心绪，微颤的声音尽量镇定下来：“你……真的是芊芊？”叶芊芊迟缓地点了点头。

　　兰信回想着二人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她时而神清气爽，时而呆滞迟钝，她莫名其妙地入府，却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家人，她会因日晒而险些丧命，疑点重重，而今细细想来倒也一一明了。

　　她常听申文与自己闲聊恶鬼凶险，可当得知挚友就是鬼时，她虽本能地害怕，却不相信叶芊芊会伤害自己。兰信抿了抿嘴唇，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那……你都是因为世子殿下才变成这样的？”她再次向叶芊芊确认，想着万一哪天被申文和张子钦发现真身，她好歹能在中间求求情，“不是害人的厉鬼？”

　　见叶芊芊一一点头，兰信才松了口气，顺手拿了茶碗一饮而尽，草药的丝丝凉味流入她的心肺，令她舒服了许多，堵在心头的那股急气也缓缓流散开来：“我问你，你可是早先从未相信过我，所以于今日才推心置腹？”

　　叶芊芊忙摇头：“兰姐姐于我一直是挚友，这么迟才告知，委实是怕吓到兰姐姐，而今……”她咽下了后半句话，兰信也明白她的意思，白她一眼道：“没良心的臭丫头，今日你我若是换换，看你怕不怕！”

　　叶芊芊神色为难道：“就算不换，也是我怕兰姐姐多些。”

　　“行了，还揶揄我！”兰信嘴上埋怨着，身子已小心翼翼地向叶芊芊挪近了些许，眉眼唇角终于恢复往日的温和，语重心长道，“倘若真的如你所说，你们三世情劫都是他负了你，这债定是要讨回来的！只是现在他对你们的前世姻缘一无所知，眼瞧着他就要与那公主比翼连枝了，再等下去，你同他就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知道。”叶芊芊沉声应道。

　　“你知道当什么事啊！他不见你，你便不主动找他，就这么耗着，我就不信你能耗出个结果！”兰信保持着柔缓的语气，但明显听得出她的恨铁不成钢，“他行事向来让人寻不到头绪，说不定在他心里，你倒比那只见过一两面的公主分量重些。”

　　叶芊芊听着兰信的话，知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直觉告诉她，自己同赵行之多半是没戏了。下垂的眼帘掩盖着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的思忖，只能瞧见纤长整齐的一排睫毛薄如蝉翼，微微颤动。

　　“叶姑娘可在？”就在此时，杨四半捏着嗓子的声音伴随着三声轻中带急的叩门声陡然响起。未待叶芊芊想好当如何应答，兰信便喜出望外地连连回应：“在！在！”然后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叶芊芊，悄声道：“瞧，说来就来。”随即动如脱兔地来到房门前，确认叶芊芊恢复人身后拉开了门闩，掩盖住喜上眉梢的神情，同平日一样谦和恭敬地将杨四请了进来，“杨公公平日鲜来浣衣司的，今儿个可是殿下有要紧的吩咐？”

　　杨四笑容暧昧，余光扫了一眼叶芊芊道：“兰掌事莫要担心，殿下只是传了叶姑娘过去问话。”

　　随后兰信假装担忧的样子一直目送杨四带走了叶芊芊，心中则一刻未停地窃喜，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如今明白过来了，解铃自然指日可待了。二人远去后，兰信长舒口气，她方才强撑着自己与叶芊芊聊天，可全身仍像溺在水中的人似的绷着不敢松劲，情谊虽深，但要她一时间接受叶芊芊的身份，心惊胆战还是难免的。

　　叶芊芊随杨四一路赶来赵行之住处，未及照壁便听到院内嚎天喊地，细辨可知是刘怜人，她哭闹着认错，没几句又开始伸冤，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白天大闹浣衣司的事。听到这些，叶芊芊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问道：“杨公公，殿下传我来可是要同刘怜人对峙？”

　　“叶姑娘，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山既难容二虎，殿下为留其一，自要赶走另一个，叶姑娘聪慧，想必稍作对比就知道殿下是保孰舍孰了。”

　　叶芊芊沉吟不语，杨四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但她并没有因此欢愉：赵行之今日肯为她惩处昔日宠妾，来日说不定也会为了公主将她弃如敝履。杨四无意关照她心中所想，只知她没有疑虑便继续前行，绕过了正门从另一侧入了书房：“殿下怕刘怜人见了姑娘后继续胡搅蛮缠，便吩咐咱家把姑娘悄悄带到此处，待殿下料理好了那边，自然过来同姑娘说话。”

　　杨四开门将叶芊芊引进去，按规矩大可对她置之不理，但忌惮她与世子那层关系，他还要另沏茶水给叶芊芊备下。叶芊芊碍于身份，叫杨四不必操劳，纵有几经推诿，手脚麻利的杨四还是奉好了茶。叶芊芊不好意思再拒绝，揖手后表示敬意地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在一旁。青花瓷描金的杯子撂在实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引得叶芊芊注意到赵行之书案上的一把青玉精雕细琢而成的折扇，扇柄上细细刻上的小篆“西梁赵行之”与自己珍藏的子衿扇颇为相似，她的心弦被拉紧了一寸，屏气凝神打开扇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八个大字映入眼帘，就连每个字的笔画章法都和自己的那把如出一辙。

　　困惑的褶皱爬上纤细淡丽的眉头，叶芊芊叫住正要关门离开的杨四：“杨公公，殿下桌上这把折扇是……”

　　“哦，姑娘说的是子衿扇啊。早先殿下赠给了天香阁的桃娘作为定情信物，结果桃娘不翼而飞，子衿扇也找不见了，可这把是殿下的心头之物，便勒令天香阁去寻，这不，今晨天香阁的人给送来了，殿下一高兴打赏了好些银钱。”说罢，杨四便关上了书房的门离开，独留叶芊芊一人在屋内慌神。

　　她赶忙掏出贴身而藏的子衿扇，手忙脚乱地展开，将两把扇子叠放反复对比：怎么会？怎么会一模一样？子衿扇一直是我贴身保管，天香阁又如何寻得来呢！

　　“玉衡姑娘慧眼尚不可察觉出二者的差别，可见赵某模仿的本领已炉火纯青了！”

　　张行之的声音从屏风后面渐行渐近，平日的软语温存到此时于叶芊芊而言倒像是丧钟之音，一声声敲响，怪戾冷酷。

　　叶芊芊秀眉像横木似的挺直，眼稍的皮肤欲撑裂，小巧的鼻孔倒吸凉气足大了一圈。她强迫自己脑子飞速转动，不被这极具压迫感的惊惶侵袭，原来他赵行之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守株待兔，什么天香阁送来了子衿扇，那不过是他们主仆二人引她上钩的饵料，让她无形中进入赵行之所设的圈套之中。

　　想到这里，叶芊芊满脸的疑惧皆被一个冷冷的嗤笑一笔带过，笑他与自己郎情妾意之余时刻猜忌，笑自己心以他喜、情以他悲，自作聪明却终落算计：“能让殿下这般费心，玉衡惭愧。”　她咬着牙缝说出承认身份的话，底气不足地反讽他。她清楚地感觉到干涩的眼眶不争气地蒙上一层湿热的雾气，她本以为自己泪已干了，谁知在他面前竟不堪一击。

　　叶芊芊的爽快承认倒让赵行之一惊，照他对叶芊芊的理解，她此时当慢条斯理地为自己辩解。他挑了挑眉，靠近她，棕黑色的眸子铜镜似的注视着她，她的愠愤、失落、心碎一览无遗：“你是皇室派来监视我的人？”她甘愿放弃轰轰烈烈的迎娶，佯装丧父孤女追随于他，自然不是为名为利，排除这个，细作一身份就显得颇为合适。

　　叶芊芊闻言，嘴角起落反复，不知如何安放：“殿下糊涂了，轿子抬进来总比买进来的更容易接近你，我舍近求远，设计一步一步接近，岂不费时？再者，殿下以为宫里的人会忤逆婚约，放着我对你款款深情，就为了这几个月的监视？”

　　“不会。”赵行之算是认同她所言，眼睛半眯，“那是……公主？”他猜到王婉双与自己的邂逅并非偶然。

　　“那殿下就更糊涂了，公主既是殿下的未婚妻子，又怎会容一个款款深情、誓死追随的女子横在你们二人之间呢？”她毫不掩饰对他那份炽热的情感，赵行之微歪头，玩味地问道：“照你这么说，倒像是对本殿下情根深种，才迫不及待入府，所以才错过了花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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