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今非昔比

　　叶芊芊的真心于他而言就像是一钱不值的笑话，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神态，叶芊芊轻声道：“世子英明。”羞辱、卑微哽在喉咙里，她说得笃定，一时令赵行之失措，“世子一句‘蚤是伤春梦雨天，可看芳草更芊芊’，我便改了姓名。一直以来，我把你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曾对我许诺过什么？”她靠近赵行之，本想装作不屑，却将真情与期待款款流露。

　　赵行之避开她泪雾婆娑的星眸道：“自然记得。西梁，自然是要回的，原计划不变，等回去了，我便给你谋个清闲的女吏做做，也好与兰信做个伴。”

　　“女吏？”叶芊芊不禁轻笑反问，“殿下先前所说的名分，就是女吏？”她并非在意身份地位，只是女吏与妃嫔，对于他赵行之而言就是两个意义完全不同的存在。

　　“对啊，我视你做红颜知己，自然要给你寻个好出路。日后在西梁谈亲事，皇室自可帮你留意门当户对的良人。”

　　红颜知己？她再次冷笑，她早该想到这男人有多无情，前几日将风月之事定得一妥百妥，此刻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随便用个“红颜知己”的名号为她打算终身大事。

　　“赵行之，我虽一直心系于你，但也有自尊底线，非你一时兴起肆意撩拨、意兴阑珊便可抛之脑后的人。如果我和王婉双同时站在你的面前，没有江山社稷、邦国关系，你会怎么选？”

　　她句句逼问，他步步后退，双眸浑浊深不可测，沉声道：“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叶芊芊轻嘲一声，摇头道：“对，你一向如此。于政事，外愚内智；于风月，态度暧昧，一旦真正让你在万千女子中择其一，你避之若浼。你怎会不知我因王婉双醋意大发，可你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不过是嫌麻烦不愿与我浪费口舌！诸事繁忙、不懂得察言观色都是借口，真心不爱才是你心中所想！刘怜人嚣张跋扈，几次三番挑衅，无非是仗着你从未重罚而不知天高地厚！”她铁齿铜牙，一刻不肯歇气，此时已点燃赵行之心中的怒火，男人的自尊和底线被唇枪舌剑打磨得越来越薄，就快抑制不住即将爆发的那根弦，“与其说你不忍心对女人下手，不如说你贪声逐色、惹草沾风！你的体贴备至、英勇庇护，不过是处处留情、穿花蛱蝶的伪装！”

　　“放肆！”赵行之一声如狮怒吼，厚大的手掌不遗余力地挥过来，“啪”地一声巨响，扇得叶芊芊跪倒在地。看着叶芊芊毫不示弱的眼神，赵行之更是冲冠眦裂，“贱婢！一派胡言！”

　　红得发亮的掌印几乎覆盖了她巴掌大的小脸，灼烧的痛感似是心碎的释放：“贱婢？胡言？是我说错了？还是因为一针见血让世子难堪了？你上心时，我称一句‘奴婢’都惹你不快，与你的每一句拌嘴都是舌灿莲花，现在只因为我说中了世子的心坎，便是胡言乱语的卑身贱体了？”

　　“滚出去！”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一脚踢翻了身后的红木案台。

　　“滚？”叶芊芊手撑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他走近，双眸中泛起红莲业火，“你负我的、欠我的，都要一笔一笔讨回来。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说罢，她手上的冰心坠闪起刺眼的蓝光，似要将整个屋子划破，手上的动作飞速运转，汇聚到赵行之身旁化作一簇簇冰蓝色的曼珠沙华，花朵摇曳，泛出点点幽暗魅惑的光，散出迷人心窍的幽香，麻痹了赵行之的四肢，击垮了他最后的挣扎。整个屋子蓝雾弥漫，光斑所到之处都盛开着一丛丛曼珠沙华，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花笼。赵行之鼓睛暴眼，丝丝缕缕的香气勾成蓝带展开一幅幅画面：拜堂成亲，青梅竹马，打闹嬉戏，苦情虐恋，一幕幕场景他既熟悉又陌生，头脑逐渐涌上的阵痛与这些回忆做着激烈的抗争。

　　浣衣司石桌石凳处，申文张子钦与兰信正谈天说话，突然袭来的冥界之气令张子钦猛地站起身来，连申文也感觉到了不安。

　　“怎么了？”兰信见二人都抽了筋似的望向赵行之院子的方向，担心叶芊芊暴露了。

　　“这气息……”申文话说一半，看看张子钦，又皱着眉瞄了眼兰信，暗地里抓了抓张子钦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穿了吓到兰信，显然他也知道是叶芊芊。

　　但抓在他手中的衣衫就像入水的鱼儿滑出手心，转眼间只留下淡淡法术余光，张子钦早已无影无踪。

　　寻着戾气，张子钦瞬移到赵行之院内，长袖一挥，咒语光带像利剑一样劈裂叶芊芊设下的结界，连带着房门也爆炸似的敞开。

　　“冥府之花！”张子钦眉头紧锁，顿时被漫布的曼珠沙华震惊。她为鬼身，擅自利用冥府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给现世人恢复前世记忆是要灰飞烟灭的。他看着赵行之撕心裂肺的痛苦表情和手足无措的身躯，凝神屏气，将法力融于指尖，咒语纠缠而成的光球推向叶芊芊，带过的气流逆风而行，如千斤担般击垮叶芊芊纤瘦的身躯，咒语金光一触即发洒满整个房间，像是在宣纸上泼了鎏金，将幽蓝瞬间吞噬。

　　一切都沉寂下来归于平静，叶芊芊昏迷的身躯稳稳地落在张子钦双臂之中，身后的一个大窟窿不住地流淌鲜血，将他浅色长衫浸染成红色，他迅速用精气护住叶芊芊的身体。对面的赵行之抽干了全身血液一样倒摊在地，杨四适才鼠窜着进来张罗人看护，慌张道：“张仙使，我们世子……”

　　“不必担心。”他眼睛一直停留在面色死寂的叶芊芊身上，转身大步离开，留给杨四的只有飘在空中的余音，“睡个三两日便可恢复，我的师弟申文会照顾的。”

　　说曹操，曹操到，张子钦正往外走便迎上了匆忙而来的申文和兰信，看到师兄面色凝重地抱着受重伤的叶芊芊，申文更慌了：“这……世子打的？”兰信起得直跺脚，大步流星地往赵行之书房里冲，嘴里嚷骂着她毕生都没说过的脏话：“赵行之，你他娘的畜生……”申文往拉住兰信捂上她的嘴，张子钦才开口道：“是我伤的。”兰信瞪大了眼睛上去就照张子钦白嫩的脸颊抓了三条血痕：“她是鬼你也不能赶尽杀绝啊！”

　　申文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手上拦着兰信的力道时重时轻：“师兄，你非得看兰姐姐气死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说句话啊！”

　　张子钦任她大骂，臂弯抱着叶芊芊的角度纹丝不动，一向沉着的声音略有急促：“我若不伤她，怕是整个世子府也别想留到明早。”一旦叶芊芊变成恶鬼，那么她的下场就只能和窦婵娟一样，他只能在戾气吞噬她之前下手。

　　“你什么意思！”兰信被申文护在怀里，挣扎的架势松懈了些。

　　张子钦没有回答，知匆匆吩咐申文道：“我去趟桃林净土，你照顾好世子府，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罢，便消失在一片星光之中。

　　“喂！”兰信甩开申文的庇护，向光点散尽之处追寻无果，担心道，“你师兄不会要处死芊芊吧，她虽然是鬼，但绝非恶类啊！”

　　申文抚上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兰姐姐，我也是头一回见师兄这么心急，我想他定会竭尽全力救治叶姐姐的。”

　　身后的申文仿佛一下子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原本稚气未脱的胸膛，此时也变得坚实可靠，连一向听起来奶音也莫名成熟稳重起来。

　　兰信由着他的话定了定神，转头问道：“那……那善后是什么意思？”

　　申文手指指向天空，片片泛着绿光的叶子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如同一阵绵长的细雨，滋润山河。

　　正值盛署，何来落叶？

　　“今晚的目睹者会将一切忘掉，待到明早第一缕阳光照耀，绿叶会尽数消失，这段记忆也会被清除。”申文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解释道，这便是所谓的“善后”。

　　“我不想忘记！”兰信下意识地抓住申文的衣袖，“芊芊受苦，我不想隔岸观火！”

　　申文微微一笑，还是那张稚嫩的脸，却莫名让人安心：“我知道兰姐姐不想忘记，所以并没有把你算在内，这法术只针对那些不相干的人，之与赵行之，定是要让他后怕一辈子的，也得留住记忆。兰姐姐，我说得可合你意？”

　　兰信被他逗笑，忧郁的脸上终于见了一线阳光：“是了，正合我意！”她抬头看着漫不经心飘摇着的落叶，颇感惬意舒心，一身的紧张顿时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申文使用法术，她从未想过一向被当做武器使用的东西，竟也能制造如此美景。

　　仙凡之巅，云雾缭绕，不见桃花开，但闻桃花香，只有打破层层结界才能一睹桃林盛景。张子钦一路腾云驾雾匆忙赶到桃林净土的结界前，焦急地看着怀中无半点生命迹象的叶芊芊，又加持了护体的法力，高声道：“晚辈张子钦，有要事求见勾奚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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