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富庶的许家大宅，书院边上的一间小院，屋里充斥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经久不散，闻着便知道屋里的人病了有些日子的。屋里多是各类书籍，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也透了一些书卷气息。
寒冬腊月，将近年关，原是喜庆的日子，许家大少爷许溯染的脸上却是冷清得很。他躺在床上手上执一卷书，闻着屋里的药味皱了皱眉头。自从一年前冬日落入湖中，在鬼门关走上一遭，寒气入骨髓，自己就成了一个病秧子。
那时才十岁年纪却遭了这么大的苦难，许溯染也崩溃了好久，只是一年下来麻木了，冷静了，他从小聪慧成熟，也就习惯了。家里的祖母信佛也疼他，怕这病症伤及性命，前几日把他的生辰八字拿去大师看。
大师说是一个富贵体面的命格，只是终身必有一劫难，找一位七月初三生的小姑娘陪着，陪到二十岁，这病就不至于夺了他的性命。母亲虽然不太相信，但为着他好还是去给他找了一个七月初三生的小丫头来当作贴身侍女。
房门吱呀一下开了，许溯染放下手里的书卷，来的是母亲身边的王妈妈，后面瑟瑟缩缩跟着一个小姑娘。
“少爷，大夫人让奴婢把那个七月初三的丫头带过来给您瞧瞧，若是顺眼就留着她了。”王妈妈请了安，看着身后的小人，“小五姑娘，上来让少爷看看。”
那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得瘦瘦小小的，冬日里只穿了单薄的一件夹袄，可见原先家里是不好过的。许溯染看着她的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惊惶，强装镇定，还是个不经世事的纯真小孩子。她愣愣地看着许溯染，见许溯染不说话，又有些惊慌失措了。在房里病怏怏了一年，屋里快透出死气了，乍一见到这么清澈灵动的眼睛，许溯染不由多看了两眼。
王妈妈在边上瞧着大少爷只是看看却什么都不说，自家大少爷自落水后性子淡漠，也看不出好还是不好，便轻轻咳嗽一下提醒少爷。
“嗯。”过了一会儿，许溯染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又拿起手边的书读了起来。
“那奴婢先带小五姑娘下去换身衣服。”王妈妈说着带着小五下去了。
严小五规规矩矩跟着王妈妈走，她不敢多看一眼什么。
她名严小五，在家中是排行第五，过了年便有八岁了。本来就是乡野人家贫困度日，几年前爹还害病去世，家中还欠了外债，举步维艰。娘没法养活家中六个孩子，便把年岁大的三个姐姐嫁给别人当小妾或是童养媳，家里只留了二哥哥，她和六妹年纪小便留了下来。
嫁出去的看人脸色过日子，任人拿捏，留在家里的也是勉强度日，娘还积劳成疾要花钱吃药。前几天，城里有人家可以花二十五两银子买生在七月初三的丫头，正巧她是。二十五两是个大数目了，可以治好娘的病，家里可以过一个好年，还可以余下一笔钱供养将来。娘含着泪让小五签了卖身契。
临走时，二哥说许家是做大生意的，家里富贵，在这当奴婢也可以吃口饱饭。但他最后还是担心小五，取了五两银子给小五傍身。他说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却看着姐姐妹妹一个个卖出去受苦，他愧对小五，可又没有办法。
严小五战战兢兢地来到许宅，稀里糊涂被带去一间充满药味的卧房，王妈妈一推开门，她便顺着光看见一位清冷的少年卧床读书，少年着白衣，脸上透着苍白，眼中没有波澜没有生气，那一瞬间，小五看见了少年身上的孤寂。
小五知道，那是自己的主子。自己主子是什么性格的，小五看不出来，待人冷冷淡淡的样子，看书安安静静，好像屋里自始至终就他一个人一样。
正想着，王妈妈把严小五带到了院子后边的一间小屋子。
“这是你住的地方了，你和大少爷另一个贴身侍女初秋住一起，里面有套衣服，你换起来免得着了凉，换好了再去见大夫人。”王妈妈摸了把小五身上的衣服，陈旧又单薄，冬天只穿这个必然受冻。
小五忙进屋去换衣服，她摸了摸那套府里贴身侍女的冬衣，确实算厚实的，也好看。二哥没有骗她，许宅当奴婢确实能过日子的。又想起了那五两银子，小五用旧衣服把它裹起来。屋子不大，是通铺，两人睡的，小五看着左边是有人睡过的，便去右边，把银子塞在了右边的柜子里。
出了屋子，王妈妈看着改头换面的严小五，长得算端正的，但着实瘦弱，一路过来不敢说话恭恭顺顺的，规矩还要教教，人也算不错。
她边走边说：“我带你过去见夫人，便是大少爷的母亲，许宅当家主母，你要尊称大夫人的。我们少爷一年前遭了难，合了八字找到你算是给他除灾的，你伺候好他便好。见了夫人注意恭顺礼仪……”
一路上说了一些要点，严小五听着记着。
小五看着许宅后院的雕梁画栋，假山长廊，一派富贵景象，有一种初次入城大开眼界的样子，在乡下家里，这些做梦都没有梦见过，连来往的侍女和小厮穿戴都是体面的，规矩都是得体的。
小五拜见大夫人的时候，大夫人正好在嘱咐管家准备过年的事情，小五听王妈妈的吩咐没有入房，在门外候着。小五有些紧张，攥着衣角，依稀听见屋里传来“百匹”“百两”这样的字眼。
自己只是一个乡野丫头，那边最好的人家就是乡里的地主，与许家是无法相比。自己侥幸因为生在七月初三可以给少爷消灾，高卖了不少钱，不然许家大宅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踏不进来。可既然来了，这第一天也不能让别人笑话了，也是要尽力做好的。
“小五，进来吧。”王妈妈在屋里叫唤，小五忙正了正仪表，小心地走进去。
屋里点了好多暖炉，热乎乎的很舒服。小五看向上座，是一位三十左右的妇人，贵气漂亮，仪态端庄，面带威严，正在喝茶水。小五连忙跪下，叫了句大夫人。
座上的大夫人放下茶盏，道：“赶紧起来吧，在府里请安不必行此大礼。”
小五起身，心中明白自己弄错了礼数，丢人了，有些懊恼。
大夫人又说：“你以前没有服侍过主子，礼仪什么的不懂也正常，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接近年关大家都忙，等元宵之后我会吩咐府里的妈妈来教你规矩。你家里什么情况我也了解，买你来就是给溯染求个平安。按照贴身侍女的份例每月是半吊钱，办的好事情主子的院里也会给你多发一些的。”
小五听到了“溯染”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猜是大少爷的名讳。不过，她是签了死契的女婢，算是许家的人了，有些人家是不会给工钱的，可这里愿意给上半吊钱甚至更多，已经算得上是好主子了。小五想，这钱说不定可以补贴家用。
“不过，你虽然与他人不同，生了个好日子，可全天下也不止你一个人生在七月初三，要是可以踏踏实实干活我们会厚待你，要是偷懒做事按家法处置。你的卖身契可是在我手里头，到时候让王妈妈随便打发了你出去，你可别喊冤枉。”大夫人威吓，“溯染的院里还有几个侍女小厮，你毕竟还小，不懂的就去问问溯染的奶娘赵妈妈，那是老夫人送去的。”
小五点头：“是，奴婢明白的。”
卖身契在大夫人手头，小五虽然年纪小但是不傻，也清楚大夫人算是她最大的主子了。
“那就回院子去休息吧，看你一天过来也累了。”大夫人又端起茶，让小五出去了。
小五这才松了口气走出去。她那么小的年纪，还没有见过这么雍容的妇人，和大夫人回话就是和大主子回话，自己在府里过得怎么样就是看他们的脸色的，小小年纪不怕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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