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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牢狱濒死


  刘季更恼了,粗着脖子吼道:“你是猪脑子啊!她说她是白帝之子的娘,她就是白帝之子的娘啊?我不过在梦中看到她可怜罢了,举手之劳替她儿子办了件芝麻一点小事,省得她常唠叨让我睡不着觉!”

  呃,这么一讲,樊哙更深信不疑了。

  沛县大街上的高台上,还没到过午,毒辣辣的太阳便隐退进杀气腾腾的黑云里,整个沛县都阴暗起来,片刻后便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围观的群众全都鸟兽散。

  吕雉刚才还在太阳下暴晒,转眼便淋成了落汤鸡。

  这时吕媭撑着伞过来,怀抱着刘盈,装着不认识的样子,让吕雉趁机看了一眼儿子。小小的孩子,瘦瘦的,吐着小舌头,认真地听着雨滴落在伞面的声音。吕雉看到万难中存活的爱子,不由泪流满面。

  吕媭胆子挺大,逗着孩子守着兵吏道:“儿子,今天娘亲让你看看什么是犯人,什么是以下犯上,什么是惩罚!我得从小好好教育你,以后要听娘亲的话,要听你爹的话,要遵守秦国律法,不准气你娘我哦!”

  然后,似好奇的问犯人,“哎,你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刘季的亲老婆吕雉吧?哎哟,听坊间传,你男人是赤帝之子,斩了白帝之子,这事你知道吗?到处传的神乎其神的,到底真的假的呀?”

  府兵斥道:“不许胡说八道!”

  吕媭撒着小娇甩了他一个大媚眼道:“兵大哥,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懂什么大事,当然是胡说了。我们左邻右舍都是这么胡说八道的,说他男人是……所以县令大人才这么着急,要游她街、要往死里晒她渴她的!”

  这时吕雉只是微微一笑,悠缓道:“刚才大太阳底下,我也做梦了,上天有一个声音斥责说我夫君胆大妄为,公报私仇,犯了天条。但这种报应报复不了我夫君身上,要报应到我身上。我也没办法,愿意为天赎罪。”

  府兵咳嗽了一声,冷冷道:“闭嘴!”

  吕媭讪讪地:“好的兵大哥,小女子闭就是了。我是良民,本想教导我儿子好好做一个尊纪守法的大秦王朝的子民!始皇帝万岁!娘哎,嘴都说渴了。”说完,抱着孩子,一扭一扭地走掉了。

  当晚吕雉浑身滚烫,被扔进牢房里时,隐隐听到狱卒之间也在盛传刘季是赤帝之子的传说。

  “听说以前的泗水亭长逃到芒砀山落草为寇的事了吗?”

  “你新来的吧?他婆娘都关进来几个月了,嘴硬着呢,死活不承认自家男人造反。”

  “就这么关着,他男人也不来搭救?”

  “就死活没来。”

  “那刘季……是赤帝之子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啊?”

  另一个声音愠怒道:“这种胡话也信…..肩膀上还想不想扛脑袋了?”

  “老兄,咱这不是没事说闲话吗?”

  “这闲话要传出去,不仅你的脑袋,还有我的脑袋,都是多余的!”

  “问题是,咱整个沛县,都传疯了呀。我们就装着不知道?”

  有酒壶顿桌的声音。

  “就得装着不知道!”

  “哦,那这婆娘怎么办?”

  “啧,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样,明天再上台时,绳子弄松点,中午给点水喝,一个女人家家的,给勒得太狠,或渴死了,人命关天,怕最后咱也交待不了。”

  “是,大哥,听你的。”

  然后是倒酒喝酒声。

  吕雉朦胧地听着,知道刘季在外面慢慢有了威信,自己可以不用再这么受苦了,略感欣慰。但此时,却浑身烫似火烧,有无数小虫子般在身上漫爬,用手在脸上一摸,妈哎,像摸到了桑叶上的蚕宝,到处是鼓起的包,特别是嘴唇,大泡快把唇给糊住了。

  完蛋了!如果就此病死在这牢房里,来不及看一眼爱女刘乐和爱子刘盈一眼,真是死不能瞑目啊!

  一想到死,马上就想到后事:若自己死了,还是吕家把刘乐收了吧。老娘吕媪虽一直看不上刘季,一提就一脸鄙夷,但毕竟是自己的娘亲,哪怕看在自己面上,一定会怜惜自己的女儿。凭吕家的财力,刘乐的成长会顺遂一些。

  至于儿子刘盈,不得已早产于田间,一落地脑袋就磕到地上,连奶水都没喂过一口,非常亏欠于他;虽是刘家的根,但以自己对刘季的了解,跟了他,未来命运还不如刘肥。刘肥毕竟是刘季的长子,还能得到刘太公的庇护,但沦到自己儿子时,公爹已太老了。

  亲爹是没法指望的,刘季本性属狗,只管下崽,狗崽的成长都是狗娘的事,和他没多少关系,既不会叨窝里来骨头,也不会想到搭搭窝,他本质上是个极端自私的人,只爱他自己,只要他自己合适,一个人吃饱一家人就可以不饿了。

  毕竟自己为他而冤死,如果他还有心,每年忌日能带着儿女到自己坟前看一眼,就不枉夫妻一场。

  就在吕雉气息奄奄,只有力气往外倒气儿时,狱卒任敖悄悄在黑暗的牢房门前显现出来,轻声叫:“嫂夫人,嫂夫人!”

  吕雉艰难地睁开眼睛,泪水糊一眼,什么也看不见,但知道信得住的任兄弟就站在眼前,恨不得一古脑儿把刚才所想全给他讲了,让他赶紧去吕家告诉爹娘……

  任敖提着一壶水,这几天吕雉天天受暴晒以后,他总在晚上,避开人,悄悄给大哥的夫人送一壶水来,补充水分。以往,这个受苦受难的女人,就是咬着牙爬也会爬到门前来,从铁栏里接过水壶,碗都不用,直接嘴对嘴,一气儿喝光。

  但现在,他在黑暗中,悄悄叫了两声,那个无论如何也不想死的女人都没爬过来,黑暗中仿佛听到她手在干草上伸展的声音,然后再没有了声息。

  任敖感觉不对,马上打开牢房,进去,摸到吕雉,哦操,这人马上不行了!

  任敖几乎连滚带爬跑出去,报告了狱头。狱头也很重视,上头只是让把这婆娘押在牢里,当诱饵引反贼刘季上钩,可不是让这婆娘死的啊。莫非这一段的游街示众和暴晒,搞太狠了,搞出人命来了?这上边要追究下来,也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特别是萧何、曹参和夏候婴,这些县衙里偏反贼刘季的一派,都悄悄交待了,合理范围内,能善待吕一下,就请高抬贵手。何况,现在,刘季都他娘的都成赤帝之子了,他老婆要是死在自己眼皮底下,这帮人能轻饶自己?虽说自己是按县令大人的命令行事,但县令也没让自己弄死她啊。

  于是狱吏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赶紧找来大夫,给犯妇看病。

  于是一向黑漆漆的女牢里,那一晚灯火通明。那老大夫走进牢里,一探吕雉的脉,就叹气摇头。

  任敖急道:“老大夫,人怎么样?”

  大夫道:“准备后事吧,人没啥希望了,忒晚了,脉都散了。”

  狱吏狱卒一下子都愣了。

  “一点也没希望了吗?”

  大夫道:“隔一会儿喂点水,看看能不能撑到明天吧。”

  然后大夫就走了。

  于是整个女牢,一晚上都没睡,大家大眼瞪小眼就看着躺在干草上毫无反应的吕雉。半夜,夏候婴来了,上次自己坐牢时,嫂子对自己不错,现在听说大嫂要走了,自己不能不送。他来,还私下带来刘季的好哥们萧何曹参的问候。只是由于刘季罪孽太甚,他们不方便来。车夫夏候婴倒没这个顾虑。

  夏候婴在牢房门外一看,人到鬼门关了,只是还没进去,就急得团团转。黎明时分,再揪来一个大夫进去把脉。

  大夫回道:“脉是散的,人恐怕是不行了,但是魂魄还没走。”

  魂魄不走,那就接着救呗。

  但懂些中医和阴阳五行的吕太公听到牢里女儿的情况,悲苦地叹口气,觉得闺女没福气,恐怕等不到刘季富贵的那一天了,也泪流不止,让下人准备一副好棺材。

  在大家都认为吕雉命绝大牢,准备后事时,这个命硬的女人偏偏就死不透,也就是脉散了,却死而不僵。一个个轮流的大夫,诊断来诊断去,统一得出的结果是:没脉了,摸不到了。

  然后就乱七八糟了,有的道:“七魂六魄,先走了一魂一魄,其他的都聚而不散。”

  另一个道:“不对,魂魄已失一半,还剩三魂三魄,等着散完,人也就完了。”

  还有大夫琢磨道:“那散了的魂魄又聚回来了,就是脉没回来。”

  各种不同的胡说,气得狱吏和夏侯婴要破口大骂了。

  怎么办,都第二天中午了,按秦律应该继续拉到台上去示众暴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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