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长乐-未央宫的由来
渭水汤汤，滋养着关中肥沃良田千里，也曾滋养了赵氏赢家六百余年秦国的基业。现在渭水北岸，曾经天下尽奢绵延不绝的秦国旧王宫，在楚人项羽一把火烧了三个月后，已彻底变成灰烬残垣。站在渭水河畔朝北看，那片咸阳城里巨大灰沉暗淡的遗址上已长出狗尾草与牵牛花，象征不可一世的赢政时代彻底过去。
在渭水之南，高隆的台基上，噼哩叭拉正在兴建的，是新王朝汉皇室同样壮丽的宫殿群，昭示着刘邦时代的到来。
汉室宫廷被萧何选址在渭水之南，主要是看中这里龙脉风水。萧何早年在沛县时，为秦朝小官吏，师从法家，但私下与沛县首富吕太公颇为交好。吕太公是道家、阴阳家、墨家等几大派系于一身的综合杂家，在看风水察天相上对萧何影响不小。萧丞相两年前奉刘邦之命前来咸阳造新都，这位大汉草创时最贤良无比的丞相，到渭水河畔一溜达，就看中了秦国离宫旧址的龙脉之势，稍一规划，开始为新朝大兴土木。
新王朝的宫殿是在始皇帝的离宫兴乐宫基础上兴建的。这兴乐宫原是座小宫殿，平时供始皇帝家人消夏的临时住所，因为不起眼，所以项羽当年火烧咸阳时并没特别注意它。刘邦以前做汉王时也常在此小憩，因年久失修，早成为动植物聚集之地。
当年刘季攻克咸阳擒获秦二世时，萧何是跟着的，别人都一哄而上跑到皇宫抢财宝美女去了，唯独萧何对此无兴趣，以一个伟大治世贤才和丞相的自觉，独自一人来到秦始皇皇宫丞相御史处，把律令图书一并收藏起来并用马车拉走。五辆马车里可尽是整个秦国历代图簿典籍和各式档案，所以才有了后来大汉的户籍土地造册，才有了汉承秦制，刘季才由乱世者变成正经统治者，皆因为大秦治世的规章制度都落入萧何之手。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丞相世家出身的张良没有成为汉相，而萧何一相到底的重要原因。
当然，抢救出来的秦朝典籍中也有咸阳宫和阿房宫的宫殿图籍，阿房宫是被灭的东方六国宫殿的总汇，只是规模更为宏大壮丽。萧何就按秦国宫室的样子，整治汉宫，沿袭春秋战国和始皇帝时代惯常的高台建筑，平地起山包般，把夯土台基都做得异常高大，再在高台上建设规模宏大的宫殿群。当然，汉宫整体比不上阿房宫，阿房宫是拖累秦朝之作，且没有建完就遭此火觞。
但即使兴建缩小版的汉宫群，依然需要无数巨型木料土方。萧何就征集关中木匠和民夫，几乎把终南山里参天古树都砍伐光了，一直砍到秦岭，从此八百年以上的珍贵古树皆不复存在，全都拉到渭水之南畔，兴建汉朝的宫室。
萧何要把汉宫打造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宫殿史上的壮丽绝响，让后来人再没能力能建设成如此气势恢弘的皇家宫殿群。
（注：长乐未央宫殿群规模之大、单体建筑之巨，基本上属历代宫殿之最。从此汉朝以后，历代兴建的宫殿都只能越来越小，因为先行者都把上好的木材砍光了。以至到汉武帝建设“建章宫”时，只能砍些五百年以上的古树。到气势辉煌的唐代，要建举世闻名的大明宫时，几乎在终南山和秦岭找不到合适的大树，所以大明宫比汉代三宫小很多。再到明朝建设紫禁城时，只能去云南找古树；到清朝修补明朝宫殿时，几乎无处找那么珍贵和古老的树木，只能去拆明朝旧宫殿或皇陵得到木材。壮丽奢华的长乐和未央宫成为中国宫殿史上最伟大的传奇）
所以，当吕雉和刘盈坐在马车的驰道上，老远就看到了一座座宏伟宫群殿的轮廊，高大的夯土台基如夷平了一座小山，小山平台上的宫殿虽没完全建成，但规模富丽的气势，简直惊呆了！
皇后和太子几乎哆嗦着下了辇车，站在宫殿前方，几十丈高的台阶简直让也算见过世面的吕雉望而生威！当时宫殿群的大顶还在合拢，四处放置着巨型树木和石头土方，服役的工匠和众民夫淹没在庞大建设材料堆里，如蚂蚁般不起眼，但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计。
吕雉是商贾出身，一看这么大兴土木，本能就算花销，大汉现在一共也就一千多万人口，因年年打仗过繁，男人少女人多，很多荒地无人耕种，汉初草创一直实行休养生息之策，就是不打扰民生，宫廷和官员也用度节俭，大家一起努力休复民力。但你这宫殿也造得太吓人了，以后还过日子吗？
一会儿，丞相萧何过来行礼。
吕萧两家在沛县时就是故交，丞相与皇后又是多年在皇帝身后负责具体治理民生的老搭当，吕雉也没客气，“丞相，建如此庞大的宫殿群得花多少钱和民力啊？咱们国库里还有钱吗？”
一向谦虚谨慎的萧何道：“皇后，没有钱也得建，这已经比隔壁的阿房宫小多了。”
“可是，当年始皇帝为建阿房宫，虚耗天下多少民力啊，还不是倾尽国库，引起众怒，到秦朝二世就倒了吗？”意思是，咱们汉朝哪比得上秦朝，人家使劲折腾，还有六百年基业托底，咱可只几年的基业，经不起这么消耗啊。其中还有若干埋怨的意味。
萧何道：“皇后，汉虽有几年基业，也不会亡于兴建宫殿。皇后想想，若秦不建阿房宫，就不会秦亡吗？至于今天，汉兴与否，同样也怪不到宫殿身上。但汉若兴，必需要建千秋彪柄的大殿！”
“丞相何意？”吕雉没听明白，“若说战国和秦朝，这么多国家都亡于战乱和苛政，我倒能听明白，但没听明白有何兴建如此大殿的必要。”
“皇后，当年秦国统治关中，百姓是如何知道赵氏赢家君王威严的？”
“不是朝纲、律令和百官治理吗？”
“哪个国家都有朝纲、律令和百官治理，不过是大同小异。其实对百姓心理最有震慑力的，乃是天子的住所，象征了皇权天授。若皇帝住在一低矮房舍，天威何在？皇室和百姓又有什么不同呢？自古以来，百姓尊强而不尊弱，何况新都就建在秦旧都之侧，过于简陋，恐怕对关中百姓也没有说服力和威慑力。所以，若要大汉取得长久基业，天子房舍一定要壮丽和威严，让百姓油然得，汉代秦宫，乃承天命所得！百姓才能仰望，皇家才能累积权威！”
吕雉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想当年荆轲刺秦王，带去的侍从秦武阳，在殿下还没走上咸阳宫宏伟的台阶，就给秦国的气势震服了，摔倒在地，从而放弃刺杀的使命。看来，要塑造大汉的天命，威武的宫殿，令人望而生畏的天子居，是其中最重要一环。
此时宫殿群最前面的大殿，巨大房梁已高置屋顶。按习俗，屋主要置一件衣服以昭示归属。刘盈当场脱掉其衣衫，给了中庶子。
萧何悄声对吕雉道：“宫殿群太过巨大，太子年幼，恐人气镇不住歪邪污秽之物，别再惹来邪门病灾。”
皇后自然懂得，马上回到辇车，把随身衣裙脱了，再换了一件穿上，把脱下的交给审食其。审食其就和中庶子拿着主人的衣裳走进宫殿，给了前来接应的建筑工匠。
那工匠麻利地攀爬房梁上，将皇后和太子的衣物悬于梁上，并当场唱了个诺：此殿有主，鬼魔退场。
简洁的重要仪式就此完成。
“请皇后和太子给汉宫题名。”
皇后马上回头看刘盈，“太子，这萧丞相建设的汉宫，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此时一直乖乖呆在身边的儿子却跑开了，跑到一个白胡子老头面前，两人一边看竹简，一边兴趣盎然地比比划划，手中没笔，还从路边捡了个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
“那老者不是中大夫张苍吗？”
“回皇后，正是臣属幕僚张苍。张苍擅长律令、算术，臣把他带来，因为建设如此庞大宫殿需要这样实算的人才。”
“张苍拿的是什么？让太子这么有兴致？”
“应是《九章算术》的残本。太子也一直对算术，丈量、杜量衡有兴致。”
吕后一笑，“我这个儿子，和一般好大喜功不学无术的孩子不一样，他很早就找到了自己的乐趣，连念书都不是广涉浅尝则止。”然后回头叫冬儿把太子叫来。
刘盈马上跑回来，听到要给宫殿起名，“母亲一直熟读诗简典著，可以为这个大殿起一个。”
吕后道：“取名不一定来自典著。这一路走来，常听到中原和关中百姓互相祝福时说，长乐无极！不如讨个民间祝福语，取名长乐宫，如何？俗气吗？”
“皇后，不俗，大俗才能大雅。”萧何令人把名字记了下来。
刘盈调皮一乐，“我不知道民间福语，看到这么大的宫殿，忽然想起《诗·小雅·庭燎》中有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如此宏伟的宫殿，倒和这句诗相得益彰。”
皇后赞赏地笑，“这是描写当年周朝天子在宫殿里勤政的景象：这是夜里什么时光？回天子：夜色还没尽，宫前的大烛还在照耀。那些前来早朝的诸侯王们，旗上鸾铃正叮当作响。不过太子，你想拿哪几字命名，未央、君子还是将将？”
“母亲，未央。未央为没有尽头之意，可谕我大汉长治久安，不知可否为一备名？”
萧何笑着指指西面，“另一所宫殿也在开建，这两个名字都可用上。”
“嗯，刚才太子说到长治久安，这‘长治久安’简化一下，长安，也放在备选里吧。”
刘盈正摊开竹简，开写。
萧何道：“太子何不直接写到大竹简上，呈于殿宇前？”
皇后摇摇头，“丞相，大汉宫称谓这是大事，太子年幼，先写在竹简上，呈给皇上，皇帝再斟酌一下，会不会比较好？”
“诺。”萧何明白这是皇后比较会做人，凡是大事总要请教皇上一下，以免让皇帝起疑心：什么大事你在外面都做主了，把朕往哪里放？大家都知道，刘邦只识几个楚国文字，对始皇帝统一后的文字几乎不认识，但他信任家人，基本上皇后和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自己也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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