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吕雉朝堂舌战工商富人
审食其是怎么完成这一任务的呢，本来就知道自己相貌俊逸的威力，一个媚眼一个秋波就能令多少没见过世面的世间女子神魂颠倒数月，何况姜首富家那本就对自己患思春症的小女孩呢。审食其觉得凭自己的姿容仪态简直手到擒来。
姜家小姐已十四岁了，要不是早许配了刘盈，肯定家门口都排起求亲的长队了。那年头，官不好做，靠世袭，大户人家妻妾又多，可着劲儿生养，连人家内部都打破头争夺财富呢。若能直接娶了首富最宠爱的千金，还不像鲤鱼跳龙门一样，直接打翻身仗？诡吊的是，姜姑娘不慕太子，也不甚理会天下俊杰，只一心想着那个对自己忽远忽近抓不着也摸不到的侯府审大人。
这天，姜姑娘刚出了闺房，正和婢女到院里亭中欣赏怒放的秋菊，就见大门外一飘逸身影悠然闪过，白衣白衫，风采翩然，蓦然半转身侧，回眸一笑，那摄人心魄的含情眼神，满园倾刻冻住，百花瞬间失去颜色…..姜家小姐刚刚好转的思春病情，马上又陷入花痴重症，竟然失去矜持，起身向院门飞奔而去…..
那婢女去给小姐端茶水了，一回来，就见到大门口一高大白色身影迅速裹挟走了小姐，马上失声大叫，立刻惊动了整个姜宅。气急败坏的姜首富马上派家丁出去追寻。大家找了半天，终于在鳞鳞渭水河畔的柳树下找到了小姐，正千娇百媚偎依在辟阳侯怀里，四目相对，两情缱绻……
气得姜老头子，一路跳着脚大骂，老远就把自己的鞋子掷过去，痛斥审食其不要脸，连太子的人也敢碰！
审食其也自觉不光彩般，突然掩面闪身离去，闪下姜小姐发愣发呆——多年后，若审食其知道这一歪招造成了多严重的后果，估计打死也不会如此勾搭姜姑娘了。
姜首富觉得不能这样算了，自家清白的女儿要给这人玷了，就嫁不进汉宫了。于是在女儿面前张牙舞爪咆哮了半天，终究没舍得打，一气之下就跑到甘泉宫，让皇后约束于辟阳侯。大家都知道审食其是皇后眼前的红人。
刚进宣室殿内，就见皇后正坐于一堆竹简中，快给淹没了，一副专心致志打理朝政的端庄。转身问冬儿，才知道皇后正在为军粮想办法呢。姜首富一想，不对啊，马上就要退出，身后皇后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来：“姜老先生，昨天我接到一则关于你们姜家的奏章，有人想纳令千金做妾——”
要是别人敢轻易说出“纳”而不是“娶”自家女儿，姜首富说不定会直接一个耳光扇过去！我家千金是要明媒正娶当正妻的，谁敢纳我女儿当妾？但终究有比首富更尊贵的家族，可以“纳”得起自家女儿，比如皇室，比如侯府。只是自家宁愿被纳到皇室也不愿进侯府罢了。
姜首富不慌不忙转回身，不卑不亢，“在下小女，已许给太子。皇后是知道的。”
“但对方诚心诚意，指天发誓——”
“请皇后以后约束辟阳侯大人，免得他给太子和小女带来污名。”
皇后沉默。
姜首富左看右看，反而有点摸不着底了，不是对方嫌弃自家女儿了吧，左右权衡了片刻，“在下若助皇后得到粮草，皇后可否马上把小女接到宫中，阻断那辟阳侯的邪念？”
“姜老先生有什么办法？”吕雉这才热心地起身，一脸热望地看着姜老头。
姜首富这才明白了，叹气，“皇后才是做买卖的人呐，想必这些军粮早就巴望在下想办法了吧？”
“不然，亲家怎么来我宫中，应该躲还来不及吧。”皇后开着玩笑，“当我有难时，亲家原来就是这么冷眼旁观的态度，可不好。”
首富沉默。
吕雉上前拉他衣袖，讨好，“以后我说服皇上，把令千金升至太子妃如何？”
这种场合的权宜之语，首富能相信么？
“亲家帮我！冬儿，叫人把漪兰殿旁边的偏殿收拾出来，赏给太子的姜美人。”
“诺。”冬儿去了。
“唉，在下也没办法了，只能出卖同类了。”姜首富犹豫了一下，就上前附耳把办法说了。
正中吕雉下怀，“我就知道这些商人都捂着粮食等着来春发财呢。但没想到前十名商家的囤粮会有如此之巨！亲家，麻烦你，把这些人都召进宫里来，我也是商人出身嘛，大家聊聊天。”
姜首富也感到为难，不过没办法，只得走出甘泉宫，来到洛阳中心广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个时辰的功夫，洛阳前十的富商都聚了过来。姜首富是行业老大哥，天然具有领袖魅力，向大家一说皇后的想法，大家心情立刻沉重起来，商人天性热爱自由，厌弃束缚，更畏惧权势阶层用权力钳制自己；但好歹皇后背景和大家一样，也不至于太不堪。于是各怀算盘，这帮富人就愁眉耷拉眼地来到汉宫。
连吕雉都惊讶这些人快捷的聚集能力，虽过半数都是年过半百的工商界老狐狸，其行动之迅速，快和战场上的将军有一拼了。唯一让她心有不甘的是这中间竟没有吕氏族人，从吕不韦时代吕氏商铺和吕家马车就在天下各地驻扎、流动，到现在，吕家下一代志趣都从政从军，竟从这一阶层退了出来。
“各位都是洛阳的前十富商，也是我大汉的前十富商，今天把大家聚在这宣室殿，想必姜老先生也说了，本后想与众位在国家危难时刻协手共辅我大汉！”
但商人毕竟是商人，手握财富之人，不会轻易被当权者以爱国的名义裹挟。其中一人小声道：“皇后，按说国家有难，人人有责，可不仅仅是富人商人有责，是大家、人人都有责啊！”
“说的没错，”吕雉笑着，站在众人中间，一一环视，“国家有难，大家都有责，但其中工商大富阶层，所拥财富巨大，权势也大些，关键时刻，责任自然也要大些才对嘛。”
“咳咳”不知是第几富人，清着嗓子，声音虽谨慎，唱得却是反调，“皇后，大汉有一千多万在册的农户呢，那边人多地广，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需要把洛阳的全部富商招集起来，杀鸡取卵吗？”
“呵呵，”皇后冷静地笑着，“我不杀鸡，也不要太多卵，拿几枚，能解决问题即可；鸡可以生更多蛋，蛋可以孵出小鸡，蛋和鸡越多，我大汉的财富就越丰厚。你们就是我大汉的财富纵深，怎么舍得杀掉你们呢？相反，大汉需要更多的你们和更多的财富来繁荣城市，把百姓所需的物品送到最遥远的角落；北方的百姓能吃到南方的糙米，中原人能穿到北方的毛皮，东边的海盐能送到全国各地......这都是你们工商阶层的功劳。”
“其实皇后也不用夸在下等，商人的名声如何，在下等都是知道的，众百姓口中的奸商啊！奸商——在下等人也认了，但皇后此时恐怕想把在下等的鸡毛拔个半光吧——”
“别急，听我说完嘛，伍老先生。国家有难，各位都想把更多责任推给那些种田的农人，是啊，农人人数众多，但比起各位积聚财富的手段和能力，那些只靠几亩薄田养家糊口的妇孺们怎么比啊？以前，她们的夫君和兄弟们上过战场，现在有的又上了战场。我一直认为，出钱的可以不出力，出力的可以不出钱，我怎么忍心让她们献出了自家兄弟夫君后，再贡献出这一季的收成来拱卫大汉，为大汉商人的自由、优异的商业环境奉献出全部呢？再说，把这一千多万百姓手中的余粮全部搜刮干净，甚至还要饿肚子时，你们各位的货品还想卖给谁呀？只想卖给皇室和各诸侯国的国王吗？其实，皇室和各王室，也不怎么富裕，我们在和百姓共苦难。你们呢，当真就袖手旁观吗？”
“看来皇后是一心想让我们商界的几个老哥们来承担这场战争的军饷了！”
“伍老先生，是我们共同承担！我的夫君去了战场亲自指挥杀敌，我的妹夫，我吕家的侄子外甥都提着人头去搏命了。我等在后方安全的人，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就这么难吗？若我没记错，您是酒商，大汉最大的酒商，你一年光在洛阳城一地就酿酒几万坛，所耗粮食多少担还用我算给你听吗？”
“皇后的意思，嫌在下浪费，不让在下酿酒了？”
“大家都知道我们吕家也是商贾出身，我自然不会打压商人，不会背叛自己的阶层，但会根据现实所迫，在大汉境内实行的禁酒令！以节约粮食！”
伍酒商一激灵，“皇后果然阴狠！”
吕雉冷笑，“我这算得上阴狠吗？在前一朝，始皇帝时代，商人可都是作为士农工商四大阶层的末类，倍受歧视，你们哪位上路敢坐马车而不是牛车？你们有谁以商贾的身份被叫到皇室大殿去问政的？战国时代，始皇帝时代，工商阶层有这个机会吗？”
姜首富一看，双方要呛起来，忙上前，小声道：“皇后，在下路上就与诸位兄弟协商过了，在下等也不是不想承担责任，只是，这次军粮的筹集实在太过巨大了。”
“太巨大，可以分批筹集，这个月筹一批，下个月再筹一批，不用一次就全部运过去，堆那儿还容易招贼。”
“皇后，您让我们出粮，我们就出粮，您总得给我们这些人一些担保吧？”终于有人觉得再争执下去，不仅争不赢，还要惹出麻烦时，就索性直接讨价还价了。
“唉，”一提就头疼的吕雉叹了口气，“从明年开始，农户田赋升至八税一，到时多收上来的粮食，主要用于还给你们。”
“可明年初春我们无粮可卖所受到的损失…….”有人还不服气，却被另一人制止了。因为皇后开始变得不耐烦。此人上前道：“在下等所储的粮食，的确可以支援给前方的将士，但在下等担心，万一皇后答应到时就还的粮食到时不能兑现呢？比如，再碰上天灾人祸，水患旱情，皇后到时恐怕也收不上粮食来还吧？”
“哦，想得很周密。”吕雉笑眯眯转过身去，“曹老爷子高寿，一定是经历过战国时代，始皇帝时代，再到西楚霸王，现在又在经历我们大汉时代。既然您有这么宽广的阅历，您肯定也有其他好的担保方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皇后，若皇后答应，国家到时还不了在下等的粮食，可准许在下等专卖海盐——五年的专卖期即可，在下等宁愿不要皇后还粮了！”
“专卖海盐？”吕雉一惊，脸也沉下来，“这账本算得好！盐是关乎每户百姓的调味品，不像那绫罗绸缎、珠宝等稀罕物，一辈子不用都妨碍不了过日子。盐，一天不吃，能行吗？此种关乎民生的物品，怎么能让在坐的各位拿去专卖？若你们这些人合起伙来，这小小的盐粒，都可能卖得比粮食还贵！我吕家早年，也是卖过盐的，我家早年开盐铺的那条街，有好几家卖盐的，因此市上海盐充足，价格便宜，百姓从没有为盐价抱怨的。这自古就自由贩卖的买卖，怎么到了各位富商这里，就必须得独家、或由你们几家联合起来才能营生、别人就得退出呢？”皇后严厉的眼风扫视了众人一眼，一锤定音，“我是不会同意私盐专卖的！盐就得在民间所有人都可以自由买卖！你们再想其他方法。”
众人也难办，毕竟让自己真金白银捧出粮食，你总得给我们一点保证吧。
“那皇后能拿什么来给在下等保证呢？”
吕雉想了想，“我提几条建议，大家商议，如果这次各位贡粮，朝廷会下令：从此工商人士与农人地位一样，出行可以堂堂正正地驾马车，而不是非得牛车。”
“皇后，”有人小声提醒，“在下等现在出行，也是驾马车的。”
“那是因为朝廷宽容，不去追究各位的违规！”吕雉冷然道，“大家都知道汉承秦制，秦律规定，工商为末等阶层，出行只能乘牛车！违反者，重罚！自大汉建立，体恤百姓和各个阶层人士，旧律虽未改，但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违令者一般见识。各位希望我以后派出一列军队，在各沿途重设关卡，来盘查各位的乘骑、把你等违令者下狱吗？”
大家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小声道：“皇后能明文下诏让工商之民能正常乘用马车，实在是对在下等人有益……但，不够。”
“不够，再想办法补上。请问各位属下商贩出城，过路资费可否满意？”
大家一听，均摇摇头。
“禀皇后，在秦一朝，由于兴农抑商，对工商业可谓不遗余力打压，凡商贩车队出行，路途必遇层层关卡，每一层都雁过拔毛，在下等人实在觉得负担太重！”
“中大夫，”皇后叫过来一官员，“你是丞相府的属僚，把张老先生的话记下，转给丞相，就说皇后和太子对大汉境内每层设关卡，随意对商人层层盘剥，很是不满，需要丞相府拿出具体律令来整治这一败坏现象。”
“诺。”中大夫悄悄退至一边。
“皇后，”有一商人悄悄提醒道，“税！能降点税吗？”
“大汉境内的商贾，税率上，当然可以酌情递减。但大汉法度律令一直出自丞相府，所以，本后不能直接绕过丞相，今天就给诸位直接许诺税率减到几何，这会造成政令出自多门的乱像。但大家放心，只要对大汉士农工商有益的，丞相是不会阻碍的。”
十位富商这才互相对视一眼，终于在讨价还价上达成了共识，“若皇后能兑现刚才所诺，在下等必会全力筹备皇上此次与匈奴人交战所需的全部军需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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