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吕雉长乐宫诛杀韩信1
果然，萧何这个把谨慎当作生活习惯的人思虑很久，觉得还是得忠于大汉，忠于皇室，再说，皇帝夫妇一直待自己不薄，尤其皇后，比皇帝还倚重自己。
萧何叹口气，对天作揖，自言自语道：“淮阴侯，天降大任于你，怎奈天又不能容于你，萧谋无力再护你周全，女主主意已决，你也只能成于萧谋，败于萧谋了。”
汉十一年冬，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午后时分便飘起鹅毛大雪。傍晚时，漫山遍野已银装素裹。只见代地通往长安的路上，出现了皇帝侍卫队，旌旗猎猎，如银色世界中飘了一红色丝带。那一队马蹄踏雪后，蹄印又被新雪掩埋。细凝眸，恍然失真。
然后长乐宫也驰出一队人马去迎接。
那场持续到夜晚的风雪中，整个长安城都在掩门闭户，街上行人稀疏，更多人只能通过得得马蹄声，和门缝里一闪即过的皇室旗帜，判断有车马队伍进出长安。
第二天，雪停。一辆轻便马车停在淮阴侯府门口。淮阴府的仆从识得那是当今丞相家的马车，马上上前，接了信，一路小跑通传进去。
韩信,一个做过王者之人，一个心怀大才之人，向来是塌台不塌面，塌志不塌心，那结交人的眼光高到不可仰视，即便被刘邦弄到自己眼皮底下，从洛阳至长安，一路看管起来，能进入他眼的，也得至少和自己心智、能力或爵位上相匹配的。萧何至不必说，大汉的丞相，何况先前对自己还有知遇之恩，要不是萧何识才，自己不会被刘邦重用；在刘邦对自己看走眼后，要不是萧何“月下追韩信”，自己也做不成大将军，横扫天下。
韩信信任萧何，敬重刘邦。前者是知己，后者成全了自己。
现在韩信打开知己的信，正是萧丞相圆润的笔迹，大意是：皇帝已打败陈豨，凯旋回朝。今下午陛下将召见群臣，淮阴侯虽抱病在身，这个节骨眼上不去朝贺一下，恐怕也说不过去。
这是善意的提醒。
韩信即问舍人，“皇帝果真回来了？”
舍人只是回，“听说皇帝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的？”
“昨天夜里，有人看到皇室卫队回宫。”
韩信便不再怀疑，让人备好马匹，便骑着高头大马去了长乐宫。
到了东阙门，就见萧何的马车也到了。两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互相点头致意，把所带佩剑交于宫门侍卫，便并肩走了进去。萧何很沉默，低着头。好在，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神态。
“丞相，以前皇帝召见我们都在未央宫，怎么这次在长乐？”韩信也只是瞬间的随便一问，并没疑虑。。
萧何摇摇头，闷闷的声音，“不清楚。让我来这里，我就来呗。”
韩信也是这个态度。
这时，就见两名内侍从驰道一侧恭敬地走过来，向两位侯爷拱手施礼，其中一人对萧何道：“萧丞相，皇后在椒房殿有请，因太子之事，恐怕要占用您一点点时间。皇后特差遣在下前来询问：可否？”
萧何就呆了一下，轻轻点点头，随那内侍走向椒房殿的方向。
萧何走到半途，不禁停下脚步，回头望，叹息一声：唉，人各有天命吧。
另一名内侍则恭敬有嘉施礼于韩信道：“侯爷，皇上正在钟室等您。请随在下往这个方向走，请——”
韩信也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在钟室召见自己，此时应该在如春的暖心殿才对。钟室是长乐宫置放乐器的地方，近几年皇帝心性很怪，不好琢磨。再说，长乐十四座宫殿中，自己还没来及好好见识一下呢。这次也正好看一看这诞生雅乐之地。
那内侍毕恭毕敬把韩信引至钟室门前，大声通传：“陛下，淮阴侯到——！”然后，轻声，“侯爷，您请！”
韩信最后正了正衣冠，推开那虚掩阔大的漆黑大门，一步踏了进去。这钟室就像个大军械仓库，高大，宽敞，到处放着那种结实的木制挂架，上面挂着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编钟，有宫廷平时演奏用的小型编钟，还有大型甚至巨型编钟，用于祭祀、征战演奏，一般直接放置地上。这些编钟，全都青铜铸造，小者如拳头，大者一人多高，几百斤重，有些雄壮的曲子也需要在钟室内演奏，所以，大厅两侧还有对称的巨型梁木，演奏时就要把大钟挂上去。
韩信走进去时，看到是另一种景像，那些大大小小的编钟都被移到角落里，大厅很空旷，只有左右两大梁木扎眼。而且钟室里，像新打扫过似的，脚下各外干净，却独不见皇帝。
韩信就止步于大厅中央，正纳闷，只听后面“哐”一声，沉重的钟室木门闭合，而且听得见外面“咣啷”一声，是锁门声。
兵圣的本能感觉就是：不妙！正想从窗口跳出，就听头顶有窸簌之声，刚举目观望，就见一张蜘蛛大网可着大厅扑地而来！韩信想躲都没地方躲，就像水中的一条大鱼，被牢牢收在了网中。然后那网口迅速收紧，韩信就竭力挣扎，一阵嘎吱嘎吱木料受重中，自己也像鱼一样离开水面，被吊在了空中，而网的两端则被牢牢缠绕在了两个巨型梁木上。
门外，内侍特有尖锐的嗓音再次叫响：“反贼韩信，密谋串通陈豨造反，你可知罪！”
“什么造反？谁在说话？出来！”韩信脚离地d六尺，感觉被人算计了。
此时钟室寂静，只有窗口吹进来的嗖嗖冷风。
韩信孤零零地垂吊在空中，一代兵圣，身高九尺，无论怎么左支右拙也挣不脱那张特制柔韧无比的大网；无论如何摇荡，也摇不断那两个稳如磐石的巨型梁木。突然间就醒悟了，叹了口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叛贼灭，良将亡！陛下——”
这时钟室的隐蔽角落，一扇小门弹开，随着外面白雪的耀眼光亮，一袭大红云锦氅闪了进来，走在大厅中央停住，镇定的眼眸缓缓抬起，注视着在眼前上方荡来荡去、目眦尽裂也挣扎不脱的韩信。
“淮阴侯，别来无恙？”
韩信一怔，“原来是皇后在诬蔑本侯！皇后冒充皇帝召见我，究竟何为？！”
以韩信的骄傲，此种场合，不再称己为臣，而是直接“我”。
“你说呢？”吕雉不以为意，“你的反迹，人证物证俱在，哪里冤枉你了？”
“你算计我？！”韩信也是明白人，愣了片刻，不由仰天长叹：“想我韩信，也是堂堂大丈夫，平趟汉北地五国，打败西楚霸王项羽，也算老子天下第一！没战死沙场上，却被一个小小女子算计！呸！”
吕冷静地乜视着他，“淮阴候，天下人都敬你是常胜将军，胸中藏有百万雄兵，你大败项羽，为大汉立下不朽功勋，已彪炳千秋！你的这一大功，本后会令史官给你隆重记上！”
“哼，为何皇帝不亲自动手，让你一区区女人辱没于我？！”
“栽于皇后之手，辱没你了？”吕雉冷笑一声，“韩信，天下没几个人，能劳得动本后亲自动手！”
“你要囚禁于我？”
“囚禁你？太麻烦了，心累。”
“那皇后究竟为何不容于我？！”一代枭雄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乜着吕雉，“给个理由！否则，本侯爷死都不服！”
吕雉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明亮的雪光，神色极为肃煞冷静。
“你功高盖主，又如此年轻，皇上惜你人才，不忍心动手。但，有你在，本后却睡不着觉，一旦皇上不在了，汉二世继位后，谁还能压服得住你？！你还能对谁服气？”
“哈哈，原来如此，你本心畏惧于我，却冤我造反，最毒不过你妇人之心！”
“哼，你本有造反之心，只是还没成气候。造反，和当初你做王的那点野心，一直像灰烬中的火星，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机会燃起来罢了。”
韩信仰天长笑：“哈哈，韩信后悔！悔不该不听当初蒯通之言：‘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我韩信顶天立地，始终相信‘汉终不负我’，才不忍叛汉！哼，想一想区区流氓刘季，武，不能坐马杀敌；文，也无张良萧何之才！这种人得天下，不配！”
“好，说的好！”吕雉回身看着他，“我在项羽帐下做质子两年零六个月，若刘季是乡野出身，不配得到天下，那项羽如何？”
“项羽乃败于我手！”
“错了，项羽败于刘季。”吕雉淡淡的神情，“虽然刘季文不如萧何张良，武不如你韩信曹参，甚至樊哙，但刘季却是最有方法最有心智的猎人，可以让你们这些功狗团结起来，为他这个功人所用！你，韩信，不过是一只最有本事的功狗而已！哪有得天下的资格！”
韩信看着吕雉眼睛里闪出的揶揄寒光，叹了口气，“吕雉，你虽一介女流，口气不小，但也有些见识，我韩信真真小看了你！刘季虽也竖子乡野出身，但他不敢杀我，他怕失信于天下！而唯有皇后，却拥有妇人少有之毒恶…….唉，上天用一女人亡我韩某人，真羞耻也！”
“女人，你只把我看成一个女人？”吕雉冷笑，“我是皇帝微时的元配，吕家最有资格说话的长女，虽没像你淮阴侯那样策马驰骋在外，但我为这个天下付出的并不比你少——除了这条命还能站在你面前喘息，作为一个女人能失去的，我几乎全部失去！”然后眼光定定地看向宫室某个角落，“你可想起在楚营的残酷岁月，霸王的营前，空气里永远飘浮着人肉汤的气味。你在霸王面前不过一区区无名小卒，恐怕还不敢直视那威猛的项羽。而我站在霸王面前时，从来就没有畏惧过，我战不过他，并不意味着我在心智上弱于他！平时不肯多瞧你一眼的西楚霸王，都未必敢小瞧于我。所以，败于我手，你也无需遗憾。”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剑，拔出鞘，一抹寒光闪到了韩信。
韩信一怔，“项羽把此短剑给了你？”
吕雉淡淡一笑，“你也识得？据说这是始皇帝随手防身用的，他那只太阿大长剑就图配在身上好看，有刺客拔都拔不出来。项羽到咸阳宫时就找到了它，后来机缘巧合又送给了我，让我防身使用。项羽和你年龄相差不多，都是勇猛有余智慧不足的小家伙，想想你们的娘亲得多心疼啊，在没有老子罩着的年龄就去战场上东一榔头西一斧头地拼命了，还拼得有声有色。”
韩信眼睛里慢慢溢出敬畏：“皇后如何评价我与项羽，还有今上？”
吕雉收了短剑，郑重地看着年轻的韩信，眼眸里闪出一抹欣赏和敬重之光，“我一介妇人，只能用妇人的眼光看你们男人们的作为：你与霸王比起来，也是不世出的天才，有项羽都不曾有的大局观，你冷静、看得远、有谋略，有才智。但就双方对阵，个比个，你远不是项羽的对手。项羽是战神，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战争巨人，是能凭一己之力荡平天下的神迹！但在真正的天下大局势上，你韩信又不如刘邦。项羽是勇战，每一场大战都所向披敌，千古神勇；你韩信是谋战，可以谋一诸侯；而我的夫君刘邦，是谋天下！你们的不同，造就你们不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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