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新赵王刘恢之死

　　梁王刘恢是高帝第五子，早已奉命娶了吕台之女吕袖为妻。刘恢和其异母弟刘友的激突热血式英雄情结不同，他性情更似刘盈和刘恒，温和沉静内敛，较随众，一看四兄长刘恒顺应形势娶了吕氏女，自己也乖乖迎娶了吕袖。但和刘恒与吕彦的夫妻琴瑟和鸣不同，刘恢夫妻的感情一向不咸不淡，说不上好与不好，就像通常的权势联姻一样，各有所图，各自为安，也能相敬如宾。但他本人很明白，嫡大母吕太后自唯一的嫡子孝惠帝刘盈驾崩后，突然就对关东藩王的庶子们疑虑不安起来，毕竟高帝的儿子们都已长成，而她正在老去，万一哪天她老人家驾崩，东方刘氏诸王会对小皇帝不服气。所以让吕刘联姻，一是拱卫长安中央皇室，二是必须下一代由吕刘两家血统的王太子坐上王位，以保刘弘的帝位，不至于形势走偏。刘恢一下子就猜中了嫡大母一直的谋虑和画策。

　　刘恢图的是心安耳净，嫡大母怎么安排，自己就怎么听话，否则长安对自己隔三差五地怀疑敲打，再加以小人挑拨，也是防不胜防。索性，把太后家族里的女子娶过来管理自家王宫吧，有她在，你还担心寡人有反心吗？在这种情况下，吕袖就顺顺利利就嫁进了梁国。吕袖是列侯世家长大的女子，继承了吕家商人巨贾的家学，能写会算，性情也算豪爽直率，状如吕媭，爆起来也犹如电石火光，和一向安静内向的刘恢正好相反。两人一静一动，倒也阴阳相配。吕袖的泼辣，不仅对梁王，若长安要找梁国的麻烦，这泼脾气的王后也一样能把怒火喷向帝都。所以，有此王后镇宅，各有利弊。而且两人要生了王太子，吕袖恐怕要比刘恢还要珍惜儿子的太子位，到时吕家的利益都得让位于自家儿子的位置。所以，刘恢要把这个火爆脾气的王后用对了，日子会过得相对舒坦，起码也像刘恒一样，家国无忧。本来，刘恢也是这么打算的，对内对外，就让这么一个能干的王后撑着，自己就踏实做一世安稳的富贵王爷了。但人算不如天算，太后的诏令下来，吕袖是不乐意挪地方的，梁国地力肥沃，气候温暖，又是经营多年的熟地；赵国虽强，但地处北方，气候严寒不说，陌生之　地，不知要花多少年折腾。所以，不乐意。还是刘恢劝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六弟那么能闹腾也没闹腾出什么善果来。两人收拾一番，就到赵国赴任了。

　　很快，平静的生活出现了转折，情感温吞的刘恢突然在赵地偶遇了一个让他砰然心动的小妾赵姬。赵姬姿容雅丽，心眼活泛，一天到晚闪着扑棱棱的纯真大眼睛，一下子把新晋赵王闪得灵魂出窍。赵姬是那种专门调/教出来取悦上层贵族男子的歌舞伎，人精会来事，心机又纯熟，常常一脸无害无辜的白兔相示人，又很会说话，稔熟男子的七寸。就这么一赵地女子，犹如当年的戚姬遇到高帝，突然有让老实人刘恢遇到爱情急火攻心大火燎原的感觉，一天不见那绕指柔的美人就饭菜无味，六神无主。赵姬又百般珍惜这偶遇的机缘，在赵地能遇到的最高贵的男人也就是赵王了，于是施出凭生所学的勾搭之术，两人就眉来眼去，背着吕王后突然恩爱得那叫惊心动魄天雷勾动地火，粉骨碎身也要誓死与对方相守的地步。

　　刘恢这类内向人本性也如此，不浓则已，一旦浓爱，便如那宫墙内每年盛开的樱花，能一夜间花团锦簇，绚烂惨烈到至死方休。而赵姬也吃准了赵王的性情，更像一朵盛极的奇葩，骨子里弥漫着令人中毒的神奇赌性，就赌新来的赵王和故去的赵王刘友一样，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杜康，几句话激将起来，便能激烈地燃烧自己去反抗吕家反抗天子的权威，然后一宫之内什么都由自己说了算。于是仗着十五六岁的骚灵和娇媚，豁出性命也要制造那种为恩宠为爱情飞蛾扑火的撩人姿态，暗暗发誓要把姿容不如自己的吕袖彻底比下去，独霸刘恢，让自渐形秽的吕王后一边凋零着老去。

　　但这把火烧得委实太旺，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刘恢与赵姬爱得太投入太没谁了，完全把王后吕袖抛到脑后。刘恢与吕袖本来夫妻感情就平淡，你们再这么如入无人之境地在新王宫里到处并蒂莲般无顾所忌地艳丽盛开，不是找着让吕袖河东狮吼吗？吕袖开始只是新奇，在赵王宫到处看看新家时，结果这儿一瞧，就看到这俩臭不要脸的正腻歪在一起互相深情凝视状，去那儿一看，他俩又他娘没羞没臊地搞缠绵悱恻，一天到晚什么正事都忘了就忙着互撩互摸，顺便叽叽歪歪生儿子，以继承王位——这让日子过得还算顺遂的吕袖立马妒意三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一天，趁刘恢外出，吕袖直接来到赵姬宫室。赵姬年龄其实仅比吕袖小两岁，因是小户人家的女子，并不知宫廷世妇们如何相处，一看王后脸色不善地杀来，若是聪明的话，就赶紧直接向王后许诺，以后定会督促赵王也常去王后宫里走动，雨露均沾云云，说不定吕袖忌讳刘恢要再等等看。

　　结果这小妾不知眉眼高低，仗着盛宠，直接来一句：“王上不许妾与王后说话，王后有事先请回，等王上回来，王上自会去找王后垂问。”

　　吕袖眼一瞪，“我问你话，你就回！扯什么王上，拉大旗做虎皮，这么爱拿王上压我？”

　　赵姬毕竟没在关系复杂的大家族里呆过，不知其中的危险，一脸“我年轻貌美，王上非得专宠于我，妾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比我大两岁又没手段让王上喜欢你呢”的优越，让吕袖心里的火苗腾腾燃烧起来，什么话不说，直接命下人：“把这自恃貌美眼里无王后的小贱婢给我直接扔进御花园水塘里，喂鱼！”

　　赵姬这才害了怕，大叫：“王后饶恕妾！”

　　吕袖看都不看她一眼，“不饶！快扔！”

　　于是赵姬就给一壮实的男仆扛了起来，扛出室外，来到外面的水榭，噗通一声，直接给扔进水塘里。赵姬吓坏了，在水里扑腾了很久，终于努力攀着一个横亘的木板爬上岸，吕袖上前，搭脚又把她给踢了下去。赵姬又在水里沉浮挣扎，如此生命关头，竟然又嘴硬起来，估计也是看到王后定要置她于非命，求饶是没用的，索性开骂，还能赚一个嘴瘾。于是一边呛水，一边咒骂王后这辈子都活该被赵王冷落，这辈子也休想生儿子继承王位之类，直把吕袖骂得跳脚，不仅不让她爬到岸上，还让仆从拿棒子到岸边轮番抽打。可怜年纪轻轻的赵姬，在水里几个来回，筋疲力竭后，生生沉没于水底。

　　赵王回来后，兴奋地到处找寻爱姬不到，最后顺着宫女的手指，看到赵姬的尸身正漂在榭前水塘中央的莲叶丛里。

　　赵王眼都直了，极为震怒，抄起一根木棒，直接走进王后宫室里，一把把正休憩的吕袖从榻上扯下来，噼哩叭啦就是一顿胖揍。直打得吕袖鼻骨脆断，哭爹喊娘，跪地求饶，方才停歇。

　　赵王扔下一言：“王后无德，三日后休去”便离开，独自到水榭前哭赵姬。

　　想想，其实不过赵王一句怒言，太后赐婚，这婚也得太后来拆，王后不是你想休就能休得了的。但吕袖却当了真，想想这天高皇帝远，刘恢把自己如此一顿毒打，休了自己后还不把自己打死？打死说病死的，娘家人也无从知道呀！于是气恼中越想越后怕，晚间一上夜影，就偷偷溜出宫去，坐马车径直回了长安，告状去了。

　　刘恢那一顿胖揍打得委实太狠了，吕袖到了长安后，满身青紫还没消去，也感觉和赵王此生再难做夫妻，索性连哭带爬跑进长乐宫，一头扑到太后案前嚎啕大哭。

　　吕太后正在教刘弘读《吕览》，一看侄孙女如此模样，知道小两口打架了。但赵王后带来的消息却让她吃了一惊。吕袖是这么说刘恢的：刘恢在梁国做了十多年的梁王，却突然被迁至赵国，对太后心怀怨恨，正准备潜回梁国起兵造反。我上前劝他，才被他打成这样，要不是我跑得快，估计会被刘恢灭口……

　　这么一说，性质全变，不是小两口打闹失手，而是忤逆谋叛！谋叛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关键是，吕太后已把空置出来的梁国，封给了吕产，已更名为吕国；把原来吕嘉的吕国，更名为济川国，封给了亲孙子刘太。到现在，太后女主称制七年二月为止，吕家也只出了一个王爵，即吕产。只所以把他封到梁国，吕雉的考虑是，梁国地理优越，夹在实力超群的齐、楚、吴、赵国等之间，只有强硬地挤进一个吕氏族人，才能打乱万一哪天携手并进的刘氏皇族势力，并制衡日益膨胀的刘氏藩国群雄。当然，最让太后担心的还是最强大的齐国，齐国地大物博，富比朝廷，在刘盈活着时，太后就以战略家的眼光，本能感知到齐国迟早会为祸一方，人太强必骄，国太强必横，一直暗地里做着削弱它的打算，最终以一个嫡母的身份软硬皆施从齐国第一任国君刘肥手里夺回一个城阳郡，给了女儿鲁元公主做了汤沐邑。堂堂大汉嫡公主连块象样的食邑也没有，怎么可以？儿子惠帝驾崩后，接着庶子刘肥也薨，趁此机会，才又从齐国再强行割走济南郡，更名为吕国，把侄子吕台封在了这里。这样，让鲁元公主和吕台，当朝皇帝的亲姑母和母系吕家，共同监控强大的齐国。以后平安度过了数年。现在，自己身体明显不行了，但依然强大的齐国，依然让人无法等闲视之，但再割地封吕氏族人，怕激起众刘氏反弹，正寻找合适的制衡人选时，中大夫张子卿献一策，说不如把与刘氏宗亲关系疏离的刘泽封为王，也送到齐地吧。

　　这在吕雉看来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刘泽和高帝，是出五服的亲戚，但却是吕媭和樊哙的女婿，除了他姓刘，在亲疏上显然对吕家更为亲近，再说他在自己身边担任多年长乐宫卫尉，对此人的心眼脾气也摸透了，他是刘氏族人中最无力也最无理谋反的列侯。于是，太后把刘泽召来，指着地图上的齐国问道：“营陵侯在长乐为卫尉多年，稳重忠实可靠，现在封你到关东为王，你可愿意？”

　　刘泽一听，恨不得老泪纵横，自己为汉家打天下多年，难不成自己封王爵的时日就在眼前？于是马上单膝谢恩，“末将对太后忠心耿耿，一切听从太后旨意！”

　　吕雉站在齐国地图前端详了一阵，最终把中间的琅琊郡用墨圈出来，“把此郡单列，更名为琅琊国，营陵侯去齐地做个藩王吧。”

　　刘泽激动得五体大拜，久久匍地不肯起身，“谢太后！谢太后！谢太后隆恩！太后长乐未央！”

　　这辈子还能混成一个藩王，刘泽实在是做梦都没料到。按军功，自己远不到；按血统，自己离高帝和太后太远，连自己的岳父舞阳侯樊哙都没资格封王呢。这次太后赏赐自己，实在是上天掉下来的福气。

　　就因如此，吕雉才断定，刘泽是刘氏宗亲中，对长安威胁最小的刘氏藩王。

　　但太后也不是白赏的，“爱卿不日去了封国，没事时也替朕的皇孙刘太看管一下他的济川国，替朕得外孙张偃看管一下他的鲁国，都离你的封国不远。”

　　刘泽知道，这就是太后封自己王爵的目的，是让她自己的亲孙子、亲外孙外加一个刘姓藩王，共同制衡齐国。刘泽想也没想，当然答应，姓刘是一回事，现实中和谁亲近则是另一回事，自己和吕媭之女的儿子将来要继承琅琊国的，下一代琅琊王将是刘樊吕三家的混血藩王，现在自己的屁股往哪坐，还用说吗？

　　至此，对齐国的分割已基本完成。刘泽得到封国，就面临去封国任职，于是空下的担任多年的长乐宫的卫尉一职，吕雉转手就移交给南军御使丞吕更始。吕更始是吕武王吕泽的长孙，为人忠厚，比刘章年长，平时更不如刘章活跃显眼。但这次升迁，却让刘章眼红，难道刘泽离职，不该是自己接任吗？自己可是出自高帝长子一系！但吕太后确实没有考虑他。

　　此次加封诸王，吕雉也只放走了刘泽，自己的外孙鲁王张偃，内孙济川王小刘太，包括自己的侄子吕王吕产，都没准去封地，内孙外孙，年龄尚幼，加上吕台之子吕嘉在关东为吕王期间，一是容易受齐国刘氏兄弟的欺凌，他自己年轻气盛，又去欺凌比自己弱小的，让太后很是气愤。现在得了教训，自己年幼的近亲，就放在长安养成吧，多加教诲，在自己眼皮底下，不受人欺压，也看管着不随便去欺压别人。至于吕产，他是兄长吕泽一脉中最具雄才大略之相的，阴袭父荫，无论在吕系、丰沛系还是其他列侯中，都有威望。长安的安定，小皇孙刘弘的辅佐，都离不开他。所以，他也留在了长安。等于梁国，被更名后的吕国，事实是一直无王，你赵王刘恢想重回旧地夺取兵权——藏了多年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怎能容你？

　　但太后还没糊涂到要马上诛杀刘恢，只是下令：让刘恢滚回长安来，自己亲自向朕说明白。

　　哪知刘恢胆子很小，一看嫡母让自己回长安，以为要蹈六弟刘友的覆辙，还不死路一条？况且自己确实把吕袖打惨了，想想老丈人吕禄也不会轻饶自己，又想到来赵国前，曾询问过算卦的方士：自己向北，前途如何？方士说“赵国有污浊之气，不旺刘家，刘家子嗣在此为王，有殇，必一世而斩”的谶语，顿感天要绝己之路。更让他觉得活着没意思的是，美妾赵姬已死，自己简直生无可恋，干脆，不劳太后动手，于是月光下，咏了一首《良家子赋》后，长剑一挥，就抹了自己脖子。

　　赵王刘恢薨的消息火速报到长乐宫。这离他当赵王仅五个多月。

　　吕雉正看有关南越赵佗的边境战报，听完，冷笑一声：你爹刘邦打了一辈子仗，被人追得狼狈不堪到处东躲西藏，也没说绝望到要自杀，你个碌碌庸才倒有勇气！还只为一介女子，你爹这辈子遇到的各色女子能从长安城东门排到西门，走到哪里恩宠到哪里，走到哪里扔到哪里，也没见他为哪个女子丧失过斗志。你就为了区区一小妾，就殉情了，死了活该！没出息的东西！

　　赵国大臣也觉得新赵王过于脆弱无谋，好歹善良无害，在考虑他的谥号时，想到两个字：安，恭。上报长信宫，让吕太后选择。

　　斯人已去，吕雉念及过往，虽是庶子，毕竟母子一场，当初“恢”字还是自己所取，也希望他长大成人，恢宏大气；唉，不曾想最后竟做了这等糊涂事，不过其性情倒也一直谨慎温良，未出过大错，遇事倒属于谦和不懈、逊顺事上、贤而不伐的，于是选了“恭”字，也算安慰了一直在后殿哭泣的养母赵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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