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战鼓第一
姑射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是寿禧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脸。
“姑射醒了！姑射醒了！”寿禧见她睁眼，一下扑到她身侧哭泣不止，“姑射神君，我不该怀疑你，都是我的错！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万年神灵的恢复力果然名不虚传！”
“寿禧，小心别伤到神君。”福圆无奈地立在一侧提醒寿禧。
姑射见状微微地笑。梦中安心的感觉还未散去，劫后余生又增强了这份喜悦，她并不厌恶死亡的静默，但能够活着再放眼去看这辽阔山河，她更能感受到心的重量。
因这份欣喜，姑射下意识地想去摩挲踏雪寻梅佩，与它共同喜悦，可是谁知她却在袖中摸了个空。
——不见了！
姑射一愣，脑海中忽地闪回当时她堕下九重天的尾声，那道堪称奇迹的如雪白光。
原来……是踏雪寻梅佩保护了她啊。
哪怕天市已然消散，他遗留的一切也一直、一直地不断保护着她。
姑射捂住跃动不止的心脏，片刻后才在寿禧与福圆担忧的问话中抬起头来，粲然一笑：“我没事！倒是此地是何处？”
她还记得最后救了他们的是龙渊上神谢长垣。想必是寿禧在天枢的帮助下离了九重天便去搬了这大救兵，不过就连掌握整个九重天与雪域神祇的麟角也遍寻谢长垣、麟趾不见，天枢和寿禧却是去哪里找到了他们？
寿禧的回答却出乎姑射的意料：“这里是昆仑山呀！”
“昆仑山？”姑射惊愕。昆仑山可是天帝下都，麟趾不久前还曾一时兴起为姑射举宴，姑射本以为长垣与麟趾会隐藏的更秘密，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一直都藏在麟角的眼皮子底下！
姑射的心陡然一沉，她立时便要起身，“龙渊上神现在何处？我有话要与他说。”因为紧张，起身的同时姑射习惯性地催动灵力检查周遭，可立即便察觉到了不对。
巨大的错愕占据了她的思绪，让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素衣上神是何时出现的，他一看姑射的神态便已知经过，漆黑的眼眸不禁满是忧虑：“姑射神君？”
姑射却是抬手，怔怔地凝视她空空如也的掌心。
……她的法力，全数不见了。
这个情况她似曾相识，不过五百年前时她的力量是逐步消退，而这一次她的力量却是干脆消失无影，连崩溃的时间也没有给她留下。
“姑、姑射……”寿禧拽着福圆的袖子怯怯地走到她身边，这时她想张口却又不敢，欲言又止之际，却见姑射浮起一个嫣然浅笑。
“没什么妨碍，”姑射笑道，“尽管告诉我吧，我的法力是如何消失的？”
寿禧与福圆面面相觑，还是福圆试探性地问道：“……神君你，不难过？”
由天上呼风唤雨的神祇骤然堕为凡尘之人，纵使战祸之灵的灵体仍在，可这之间巨大的落差是任何安慰也无法弥补，寿禧与福圆都做好接受红裳女子的歇斯底里，但……她却只是一笑而过？
长垣凝视姑射。不知怎么他有种莫名错觉，错觉法力尽失似乎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个消息本该会让她崩溃大哭，可眼前长身玉立的红裳女子却云淡风轻地微笑着，他既为她的坚毅而喜悦，却又无尽地怜惜她的坚韧。
“为什么要难过？”姑射粲然一笑，“长垣上神，尽管将前因后果告诉我。”
姑射投来的视线艳丽非凡，长垣稍稍挪开目光。
“你差些被天雷直接劈中，虽然你的魂魄本源仍在，但若是袖手不理，你也会因虚弱而消亡，”长垣疑惑为何每每只是看着姑射心中便翻涌着奇异的情绪，可只要他试图抓住这情愫的源头，一切又都像泡沫般迅疾隐没。
“寿禧与福圆不断收集昆仑山中的灵气维持着你的魂魄不散，但你虽因天地灵气而生，战场怨气才是你的力量本源，昆仑山的天地灵气保住了你的命，却也因此完全驱散了怨气，所以你才丧失了法力。”
姑射沉吟颔首：“原来如此，那么想来只要我重新获得怨气，或许还可恢复本身法力，还不是无可挽回。”这与五百年前力量衰弱与复苏都来的莫名好上太多，她便将问题抛在了脑后，“这个以后再说，长垣上神，我有更要紧的事——”
长垣却仿佛已知她的心意，朗然笑道：“姑射神君是想与我说昆仑山一事吧？麟角的确不会大意到没有发现我们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无需忧虑，昆仑山禁制重重，这已是另一个独立的天界，就算异陆神祇全数出马也无法将此地拿下。”
“当真？”
长垣微微地笑了笑，“昆仑山上一切都是由尊神姬氏一手创造，若非异陆的东皇太一亲临，谁也动摇不了昆仑山一草一木，姑射神君大可放心。”
没想到尊神姬氏还为后裔留下了这样的后手。姑射意外。
姬氏难道对如今的局势早有预料？姑射又想到姬氏在九重天设立的微妙架构，昆仑山难道便是为从九重天上败退的神祇而准备？可姬氏既然早已料测到不稳定架构所可能带来的隐患，为什么却保留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破绽，而不将九重天塑造的更牢不可破？
姑射难以揣测尊神姬氏的想法。
但提起九重天的微妙架构，既然龙渊上神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那么——
“麟趾帝君可还好？”
沉默。
寿禧不安地牵捻着福圆的衣角，福圆则垂下了眼睑。
静寂。
光影交织在长垣星辰灰烬般的眼眸中，他的声音极轻极轻：“我没能挽回麟趾。”
姑射一怔。
她与麟趾仅有数面之缘，谈不上有深刻感情，可她的心中却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哀伤，重要之人就此消逝于天地之间，再也难以寻觅之痛，她比任何人都更能够感同身受。
也因此，她明白此时无论何等语言都是在雪上加霜，唯有缄默。
可寿禧却受不住这过重的沉默，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打破这宛如死一般的沉寂：“长垣，你也太小瞧麟趾了，他和他那个双胞胎哥哥一样麻烦，哪会就这么消失了？说不定也和麟角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回来捣乱了！”
长垣配合着莞尔：“说的也是。”他稍稍一顿，不想再提，转变了话题，“姑射神君，你沉眠许久，或许还不知道异陆已与我们开战了。”
大战的第一击强劲鼓音。
姑射陡然一凛，只听长垣继续道：“异陆为今日准备多年，四洲一方措不及防之下丢城失地也是自然，抵御外敌是此时四洲第一等大事，所以我已下神谕，召集四洲三王齐聚昆仑。”
除却雪域侵占的西牛贺洲，在这分裂的五百年中四洲本土逐渐由三股势力所分据，燕氏齐国盘踞于南瞻部洲，赵氏魏国则最为强悍，势力由北俱芦洲绵延至东胜神洲，最后便是崛起不过二十年，虎卧东胜神洲与南瞻部洲的百里氏秦国。
这三国的主君，便是如今风云之争的主要角色，也是四洲神祇用于制止雪域继续蚕食四洲的重要棋子。
“人间已经入夜，他们的梦魂很快便会来到这里。”长垣望了望窗外，道，“寿禧，福圆，你们且去接他们一程，别让他们迷了路。”
寿禧立即好奇地张大杏眼，“长垣你是不是有悄悄话要与姑射说，我也想……”
“寿禧！”福圆这次不由分说地拖走了同伴，在临走之前，他望着姑射，眼眸恍若明月清疏，“这一次多谢你，姑射神君，我与寿禧都绝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
福圆拽着不情不愿的寿禧离去了。
这是龙渊阁之后姑射再度与谢长垣独处，可这次她却微微有些不知所措，心跳的极快，不知应该怎么面对比麟角更似天市的素衣神祇。
可未等姑射思索出最合适的相处之道，长垣则略一迟疑，最终却道：“姑射神君，我们先去悬圃等待他们吧。”
姑射诧异，她能察觉长垣支开寿禧与福圆似有话想对她说，可在短暂的一念之间，他似乎便改了主意。他到底想说什么？说起来，天枢曾说过踏雪寻梅佩其实是长垣之物，可，这应该是假的吧……
但可惜去往悬圃的路上，长垣只与姑射略略交换了些对四洲局势的看法，对刚才的停顿迟疑只字未提。
抱着稍稍的困惑，姑射与长垣踏着月夜登上了悬圃，龙渊上神即将代替麟趾在这里向人间的君王发布神谕——
悬圃之中琪花瑶草依旧，可宴请之人却已不再相似，不过更让姑射惊讶的是她借着长垣的神力凌空俯瞰绵延不绝的昆仑山脉时，她竟察觉山中还有其他四洲神祇。
“姑射神君不会当真以为麟角会屠尽四洲天界吧？”姑射心念方起，长垣似已觉察，他淡淡一笑，笑意略带苦涩，“麟角若想坐稳中央帝君之位，不可能仅仅依靠异陆神祇，更何况他最憎恨的只是我与麟趾罢了。”
“原来如此。”姑射了悟。
不过五百年而已，麟角曾是九重天正统的帝君太子，他的号召力仍然留存于九重天中，即使此次他为了卷土重来引入雪域之神，也不缺乏依然尊奉他的四洲神祇；因为姑射亲眼目睹麟角弑弟，以及群星对其杀伐的过度渲染，反而让姑射错以为他当真血洗了整个九重天。
实际上麟角在弑弟逐友之后，以狠辣手段镇压的不过是违逆于他，不肯臣服于他的反对派，其中幸存的四洲神祇都已转奔长垣与麟趾而来，在昆仑山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也就是说，在四洲抵抗雪域的侵略之外，这也是一场中央帝君究竟花落谁家的争霸战。
姑射收回思绪，将目光重新集中在悬圃当中。
此时寿禧与福圆还未回来，悬圃中还有两名人物，其中一名在这月光下白皙的宛如一尊冰雪塑像，正是司雪大神女春麓；而另一名，却是四洲之上国力最为强悍的魏国之王，赵徐相。
春麓本与魏王漫不经心地交谈着什么，见到长垣与姑射立即如获大赦，遥遥地唤道：“长垣，姑射，你们可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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