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方家
“进来。”方何曦将莲子羹的盅盖盖上，重新铺开正在摘录的最后一本古书。
他平日里对待家中修士或是外界客人都是温润有礼，这位弟子便没有那么拘谨：“有信送来。”
“谁送来的？”
弟子面露难色，“并没有署名。”
“哦？”方何曦敲敲桌子，说道，“将信放下。”
“是。”弟子双手将信端正的放在檀木桌上，便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方何曦捏起信封的一角打量着，信纸是市面上最普遍的纸张，一文钱三张。表面无味无字无痕迹，略微有些湿润。嘴角兰陵下着小雨，按着纸张的潮湿度判定，送信的路途不超过两天。
两天前吗？
可惜兰陵鱼龙混杂人来人往，不太好查。
方何曦晃动信封，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确实有一张纸。他拆开来，是一封信。
“这是……”方何曦微微皱眉。
空拾和神垣几人回到兰陵的时候，兰陵地界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潮湿的天气不太舒服。
倒是疏玉显得很快活，前面十几天憔悴的小脸都熠熠生辉了。
方家僻静周围植物也多，绿得晶莹剔透。方家大门依旧是六位弟子守着，一人拿着一根棍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带发修行的和尚。
“沈公子，疏玉师兄。”守卫的弟子眼睛一亮，恭敬的朝着他们行礼。
神垣微颔首便直接走了进去，弟子突然喊住他，“沈公子，家主说若你回到方家，请去霜雪楼一趟。”
“知道了。”神垣答道，转过头对着空拾说，“……算了，你跟着我走。”
待他们走远，门口几个按捺不住，“那位姑娘难道是新来的女修？”
“大概是。不知那位孔姑娘为何没有跟着回来。”
“这位……好漂亮。”
一人锤他脑门，“修道需清心寡欲。”
“那么多修士都娶妻生子了，再说了我又不为成仙。”
“话是这么说……做什么梦，守门去！”
大半个月前奄奄一息的霜雪楼，如今修整一番十分惹眼。一群大老爷们为主的方家，取了这么一个绵绵的名字，也算是添了点阴气。
方何曦待的地方是当初她来过的三楼，到的时候他正在喝莲子羹，空气中一股清香的莲子味。
见着他们来，他放下勺子笑道，“坐，这是西巷口的莲子羹，摆摊几十年了。”
空拾不动声色打量他，眉眼轮廓有几分当年的姿色，当时竟然没发现。
方何曦疑惑道：“有事吗？”
空拾摇摇头。
方何曦从桌上众多纸张中抽出了一封信，递给神垣道：“看看吧。”
神垣看完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尾巴露出来了。”
方何曦皱眉叹气，温润道：“看来我得去一趟南岳了，本来想交给方连琦的。”
神垣将信叠起来放在一边，端起早就备好的莲子羹喝了口，“我随你去。”
“你不是一向不愿参与这些事情？”方何曦说完顿了顿，目光落在空拾身上，了然，“好，那我派人准备点东西。”
神垣没有拒绝，从某种程度上他挺好说话的。
入心阁离礼家弟子以及外门修士的住所有些远，不过距离霜雪楼还不算太远。二人回到神垣住所的时候天际微暗，一间间屋子零散的点起灯火。方家有晚课，有些弟子不愿在住所修炼便会去学堂与他人探讨。
回到入心阁不久，一位穿着方家校服的弟子一手提着一木饭盒而来，他站在门外恭敬道：“家主令我送来晚膳。”
神垣没抬头，淡淡下令：“放在桌上。”
弟子道：“是。”嗓音有些颤抖。
空拾诧异的瞧了他一眼，见他面部表情微抽搐，嘴角要扬不扬极力遏制的模样。
原来是兴奋的。
看来又是沈公子的狂热学生。
空拾担心他再憋下去就要脑溢血昏迷，便说了声：“你放下就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是、是。”弟子神志不清的回答了一句，脚步漂浮的退了出去。
他见到了沈公子的真容，没束白绫的那种，长得真好看，不对，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样的人学识也高，声音也好听，还有两种声音。
等等，另一个声音是谁的？他刚刚出门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女子……他呆若木鸡。
神垣没听到声响，说道：“不饿？那来背书。”
“我觉得没有后面一句，我会很感动。”
神垣撑着下颌并不搭理她，空拾笑眯眯道：“刚刚那位小兄弟，看上去特别喜欢你。”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听不下去合上书，男人之间能用喜欢这个词？神垣来到桌边将木饭盒里的碟子一个个的拿出来，大约有六个菜，最后竟然还有两碗莲子羹。
“你的学生都特别喜欢你。这可不是胡说。”
“包括你吗？”神垣突然问道，随后加上一句，“你好歹也算我的学生。”
空拾算了算，前世他教导过她，这次又是她老师。虽然他刻板严肃的行为，她不太赏识。
她挠头，说道：“包括的。”
神垣手一顿，清淡道：“真是荣幸。过来吃饭。”
空拾往桌边一坐，大喇喇的撩起袖子。经过这么多次，神垣没那个心思次次说她，也就随她去。
桌上的菜他就动了几筷子便不再吃了，一口一口喝着莲子羹。待她吃饱喝足，才说道：“过几天，我们去南岳。”
“南岳，楼家？”空拾挑眉，这下三大家算是都牵扯进来了。
“有人说孙逊会去扰乱名法试会。”他的嗓音平淡，听不出一丝起伏。
“孙逊躲了这么多年，突发奇想去扰乱一个众多修士争名夺利的名法试会？”空拾笑了声，“我看他大概是被威胁了，要么是当时强行收魔力被反噬了脑子。”
神垣勾起嘴角，舀起一勺莲子羹咽下，才道：“或许。”
“不说这个。你喝的好像是我的那份莲子羹。”空拾至今没有尝过传说中西巷口的莲子羹的滋味。
神垣动作不停，依旧面不改色的放下勺子：“哦，不好意思。”
空拾眉眼弯弯：“不要紧，你开心就好。”
这些天兰陵下雨下的勤，按理说屋中被褥皆会泛潮，他们这十天半个月没人住的更会如此。而空拾铺被子的时候，却发现被褥十分的干燥。
空拾捧着被子：“你怎么不帮我铺被子？”
神垣早就收拾好，正在悠闲的泡茶喝：“还有时间，自己动手。”
先前他带着她有事要做，才会迫不得已动手一次，如今让他再收拾一次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愿其他人进来随意翻动，只能自己动手。
神垣全身上下写着‘拒绝’二字，空拾才勉强与被褥杠上。彻底感受了一次，何为柔中带刚、阴中带阳。
半个时辰后，空拾口吐魂烟滚在铺好的被褥中，觉得自己成长了一大步。正在磨蹭着，神垣让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并且决绝的将小房间的门锁上。
空拾：“......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往热水中扔进几朵柏鸾花，听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撩动水的手顿了顿，然后沉默地盯着她。
空拾一摊手：“我错了？”
“不准出来。”
神垣往木桶四周立上一人高的屏风遮挡，解开衣领坐入浴桶。
雪白的外袍挂在屏风上，上面用银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他将头靠在桶壁，缓缓闭上眼睛，舒缓着身体内部的酸涩。
空拾只看到他让人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里头散发着阵阵热气。
听他这么一说，便想起在施庄时看到的出浴图。
当时他用黑乎乎的柏鸾花泡澡来着，这些天没见他泡过澡，这两天身体又不好了吗？为何当初不好好养伤。
外头传来一阵水声，后来归于平静，只剩下细微的水波滑动的声响，空气中仿佛还有着柏鸾花的味道，让她想到那种糊烂粘腻的花朵。
神垣这两天没怎么动过身手，一直在修养着身子，回到兰陵后已是调理的差不多，最多用柏鸾花调理罢了。
里屋的人这么听话，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空拾想：在南山时将人灌醉导致他眼睛疼，凡事三思而后行。
如此一想，她便将自己滚入被窝，眼睛一闭会见周公。
外面乌云皎月交替，林间的树叶不堪连绵雨滴的重负，将身体弯了下去。晚课结束后的方家弟子匆匆往住所赶，他们有宵禁，没多久方家便是一片寂静。
唯有方家的祠堂亮着两只蜡烛，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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