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时光

　　漫长无趣的岁月比比皆是，在那段时光之中，空拾却打从心底想让老天爷给他们一段漫长而无趣的日子。

　　千寻直说了让巫逾去见见他，但二人一点也不急躁，巫逾在书房赖了几天处理完堆积的文书才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在以几忧心忡忡和期待盼望两极的目光中低调地腾了一朵云出了山。

　　鉴于他们二人曾经共事多年，是一对老搭档，对起暗语肯定比她在行。

　　长老会因为水牢发来的消息而乱如麻，从未见过得到如此好待遇的囚犯，三天两头的有人探监，一个比一个权力大，今日去的这个不把水牢翻个天肯定不会罢休。

　　起码长老会的诸位都在她手上吃过亏，从里子到面子都丢得一干二净。偏偏通行证是正儿八经地发下去的，还有礼的让信使专门跑了一趟章悦山，据说信使小仙回来便先请了三天假，还去信使药局订了三天的安神散。

　　真可怜。

　　真微抵住额间，差点咬碎一口牙：“巫逾……”

　　苏水老神在在的煮着茶，蒸汽隔绝了二人的直接对面，就着缭绕不明的雾气：“武安长老已经过去盯着了，大长老不必过于焦心。”

　　千寻如今担着伤人挖神骨的罪责，连带着连府神尊的存亡与否都同他有干系，身为重犯，若没有被严加看管，往后仙盟的名声在外便要加上一条‘欺软怕硬、管教松弛’，有的是外界人来嘲笑挖苦。

　　尤其魔界这些年欲罢不能，以为自己重返魔尊赤玦时代，还是同仙界并肩的上古魔界。

　　真微目色深沉：“若是她敢闹事，直接关进水牢中。”

　　苏水拨弄茶叶的手一顿：“如此可行吗？千寻上神同连府神尊交好，他的徒弟空拾君上又与天印中那位小神尊牵扯不清，如今北荒尚且七位将领全是章悦山派出去的上仙。若是将人得罪了，恐怕多方受难。况且……水牢将士并不是她的对手，武安长老也不是。”

　　真微面如土色。

　　苏水又暗自叹了口气，摇头晃脑一点都不像一位刻板守旧的长老：“可惜抓不住她的把柄……千寻上神虽然把柄多，但是按照他的性子，那些小事皆是无伤大雅入不了眼，没法约束他。”

　　伴随着幽幽的叹息与沏茶声，一杯碧玉茶悄然待在真微桌前，他反复琢磨着‘约束’二字，发觉自己竟然真的一点把柄都没有。长老会与他们对上，便是鸡蛋撞石子，明摆着自讨苦吃。

　　水牢由于前两天刚统一换了牢门，尚未被水汽侵蚀，甚至没来得及攀附上湿润的青苔，整个牢中显得焕然一新，即便上头来突击检查也不会因为破烂萧瑟的环境得到‘虐待罪犯’的结论。

　　守门的两位兄弟远远瞧见一位墨紫衫的高挑姑娘踏着水面而来，却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心中纳闷水牢哪里吸引这位姑奶奶一而再地来耍耍，靠近一看，原来换了位姑奶奶，这位看上去没先前那位张扬明烈。

　　章悦山只有两位独苗苗，二位的传闻遍布整个仙界，甚至被当做反面例子来教导幼年的小姑娘，仙盟的信使们闻风丧胆。守门的二位仙将心跳到喉咙口，眼睁睁看着巫逾朝前走近，却敬业地守在门口没挪位，手指不自觉地抓紧手中一杆□□，憋得面色通红。

　　巫逾提着通行证在面前晃了一圈，二人得以虎口脱险立马让出一条道来，进去的道路又黑又湿，只有地上铺着的一层干枯稻草，因为潮湿的关系，已经不能被称为枯草了。

　　“这边请……”一高高瘦瘦的仙将在前面拘谨的带路，眼瞧着此人一步掰成两步使，步子迈得比姑娘还姑娘，可怜他两条大腿扭得像麻花，直到迎面走来一位胖兄弟，他才放开身子快步走起来。

　　巫逾面无表情地想：“他们在打什么暗号？”

　　想了回自个的身份便大致了解了，多半跟后边那群畏手畏脚的豆腐有关。

　　放弃了磨磨蹭蹭的步伐，不过两个拐弯便到了千寻全新装修过的牢房，这回他的床底下铺了一层干净的棉被，上头依旧盖着花花绿绿的被子，他本人尚且在修生养息，只能看到窝起的一大堆，被罩上红艳艳的大花靓丽的朝着她盛开。

　　带路的仙将在后头望了眼门口，发现以他的身量轻而易举的透过栏杆看到门口，这位姑奶奶的身量也一定行，想起自己傻缺一般的扭麻花，他情不自禁地捂住脖子，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趟这浑水。

　　巫逾诧异地斜看着他：“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仙将捂住脖子一溜烟地撤了，穿梭在中间有缝的栏杆间，一览无遗。

　　等人都走干净了，千寻才从被窝中钻出来，顶着鸡窝头傻笑着朝着她一指，巫逾不明所以的走上前，手指碰到银灰色的牢门，凹凸不平的刻痕磨蹭着食指的旁侧，像是坑坑洼洼的指甲盖。

　　巫逾道：“咱们来谈谈药管盟的事。”

　　千寻正从一旁的枯草堆里抽出一根准备给她编朵花，以此来增加自己常年不增反减的长辈情，闻言执掌长兵杀敌制胜的一代稳手弄丢了扭成团的枯草。他是觉得应该谈论些其他有意思的事情来转移那些人无趣的注意力，可一上来就这么的不近人情，他竟然哑口无言，不由自主地想到药管盟诸位想将他活剥生吞的凶恶表情以及无能为力只能妥协的悲伤。

　　“我同他们是……”千寻拼凑了几个字委婉地拼凑了几个字，“愉快的债务关系。”

　　巫逾冷静的笑了笑：“不，我同他们才是愉快的债务关系。”

　　众人提心吊胆了一下午的翻天覆地没有出现，按照武安长老全程回话，巫逾尊主同千寻上神算了一下午的账，最后千寻上神不得不考虑卖身于章悦山才能抵清债务——虽然他本来就是章悦山的主人。

　　这一出戏将长老会怨天怨地的诸位打了一巴掌，庭院中因为他们焦虑疯魔的作为，乱得仿佛被仙兽打了几个舒展四肢的滚，地上还铺着文仙盘算的水牢修整清单，本来打算寄到章悦山去敲一笔。

　　在座诸位都上过当，这个结局他们怎么都想不到。

　　真微夺过传音符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现在情势如何？”

　　武安长老那处传来轻微的风声，看样子他已经完工上云，没有被波及反而一派轻松自在：“尊主回去了，上神他老人家继续歇息。”

　　真微头疼的看了眼被吓唬的战战兢兢的诸位盟友，“今日麻烦长老了，改日老夫再请你喝茶。”

　　上半日还是烈日炎炎，过了午时便乌云遮日，密集的无根雨从银星河上方倾泻而下。巫逾腾着一朵灰扑扑的云回来，带了两个消息，宣明帝尊如今不在仙盟，以及连府神尊的确同近年戾气的离奇消亡有关。

　　“神族联系紧密，我猜他们早就知道了。”巫逾背对着他们，手指搭在窗框之上，外面正在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夏日雨，“此事切记莫声张。”

　　雨滴又大又圆，前赴后继地滴在地上蒸腾起一片浊浊白气，泛起带腥的泥土味，百里外的天印依旧安静寂寥，上头住着一位年轻貌美且刚刚成人的小神尊，空拾抱着双臂上下搓了搓，想着几年递减的戾气，起初便是从北荒开始。

　　如今北荒的仙军不需要常年躲在‘招雀’里头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缩头乌龟’，甚至在逐渐肥沃的土地上圈地种植仙草药，可惜年岁太短撑不起仙草需要的灵气，只能被踩踏着勉强当个露天席地的演练场，同几万个成日挥舞汗酸味的大老爷们相依为伴。

　　巫逾踱步到她身边，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余皆走的七七八八，最慢的那个顶着一片荷叶在山口招云，她不急不慢地开口：“长老会迟早要完蛋。”

　　空拾微微抬头，被她这霸道牛气的言语冲击的一激灵，觉得自己得打压她冒起来的火：“你想想满桌子的文书，一分钟掰成两分钟都不够用，还想对付那群一句话恨不得用十句话来扩充的啰嗦老神仙，日子还过不过了？”

　　想到桌子上愁人的文书，巫逾显然脸色垮了一个度，心虚的摸摸鼻子。接着开始赶人，扔给她一把伞就把人推进雨里：“滚滚滚，本尊要处理文书。”

　　那边竖着一片大荷叶的族人至今没有招到云，看到这边便不甘心地冲此处喊道：“大姐，还有伞吗？”

　　巫逾摆摆手，一转身毫不留恋地关上门，隔绝外边一切干扰她的事物。

　　荷叶族人哭了一阵又坚强开始招云，空拾上去一捞，捉住一团低空从脚底飞过的乌云，拉着人跳上去，不咸不淡地开口：“看见没，要这么招。”

　　举着荷叶的族人发誓：这是他坐过的最刺激的云朵。

　　天印虽是隐于仙界之西，这一场雨大的都打进神垣的书房，窗户里边一条尽是溅进来的水，将几株出墙的花浇灌的生机勃勃。

　　神垣挽起袖子擦拭着地板上多余的水分，比不上雨下的力度，络绎不绝的雨滴蹦跶进来，想保持干净只有把窗户关上，他望了眼娇艳欲滴的花，放弃了现在擦地板的想法。

　　一片嫩生生的叶子随着风雨飘下，在半道拐了个弯直接冲着他头顶去，神垣接住轻飘飘的叶子，无言以对的望着后山高大年纪沧桑的树仙。树仙一般不说话，他怕吓到年幼的花花草草，一直以来都用心同他交流，譬如这回——他问神垣何时喜欢上如此热烈美艳的花？

　　神垣毫不心疼的将叶片扔进泥土里当肥料，又将红花往外拨了拨露出半边得以幸存的窗台：“谈不上。”

　　树仙为老不尊：“老夫冒昧的问一句，神尊阁下当初心中所想的‘钟情之人’是谁？”

　　先前被兴致缺缺丢下的古籍又重新回到了神垣手中，摆明了‘心中有鬼但我不说’的态度。树仙本身话不多，他更喜欢用行动来表达感情，直至今日他还在期待着焕然一新的发型。

　　“神尊阁下，您想剪头发吗？”

　　神垣茫然。

　　树仙抖动着装满无根水的叶片，天女散花似的抖下一大片：“有一位姑娘还欠老夫一个新发型。”

　　神垣：“……”

　　一棵树如何改变发型，树仙他老人家是想把自己垂到地上的枝条剪短还是把叶片染成粉红色？他想象了一回，满眼的粉红色，泥土中粉红色的肥料以及漫天飞舞的粉红色树叶，冲击力太强。不论改成什么颜色，都是仙界上古史上一大奇葩事。

　　神垣想：“或许是我太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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