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赤烽
日子总有操蛋和平淡，暴雪和晴朗如约而至，没有长老会搅和的日子一向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一出好戏。
千寻是在五年之后逃狱的，悄无声息地毁了三层结界，顺手给了陪伴他这段时光的诸位将士一个悠长的好梦，等他们醒来，那座隐隐散发着上神气泽的牢狱已是空无一人，独留一条整整齐齐的花被子。
空拾听闻这消息时一愣，她前些时候才去水牢见过他一面，被赠送了一只庞大的枯草青蛙。
就此章悦山提高声誉的苗头尚未翘起来，便被一把火撤得干干净净，同平静了没几年的长老会又开始针锋相对。单是空拾便被叫过去问了几回话，回回都是废话。
由于千寻逃狱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是巫逾，因此她被禁止前往仙盟留在族中待命，劳碌了几万年终于得以清闲，成日里去湖边钓鱼玩。
外界都说，章悦山这回完了。
巫逾道：“让他们滚蛋。”
即便卸去职务当个闲散的退休平民，巫逾依旧藏不住一身的锐气，往那儿一站吓哭一众小屁孩。
唯一的好处是南天涯那群四肢发的小猫咪直觉这边风雨欲来，这段时间都没敢来挑事，否则只有被打一顿出出气的份。
十日前宣明帝尊终于修书一封昭示退位，长老会的诸位顿时手忙脚乱，想着法子减少此消息一出带来的喧嚣。
真微拿到此信便是狠狠扔到地上，宣明杳无音信多年突然来这么一出，摆明了逼他们走出一个决定。要让仙界众生最少的减小疑虑与恐慌，给予魔界震慑与恐吓，以及这几年比老牛还勤恳的太子雅琛。
成日里在书房批改奏折的雅琛终于换了个地方，他去了后花园水榭旁批改奏折。书房留给末曦去应付长老会的人，无视自家兄弟不可置信的目光，毫不留情的挪了地。
这回武安亲自来了一趟，在水沼泽外正巧碰上被叫进去的空拾，当下面如土色，积攒在胸膛的滔滔不绝成了冒不出水的小喷泉，不管如何反正空拾很畅快。
雅琛挪地不仅仅因为想换个地方养养眼，还因为要同空拾谈些不可告人的话。空拾一路畅通无阻地顶着背后人灼热的目光到了后花园，小人得志的表情收得一干二净。
雅琛将折子推在桌角一边，抱出他许久不用的茶具来了一次久违的风雅之事，望见她略轻浮的步伐随口问了句：“遇到真微长老了？”
空拾往他对面坐下，摇头晃脑：“太不吉利了。”
饶谁一大早看到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都觉得不吉利，跟何况这张苦瓜脸瞪了她一路，如今背后好像还有两个炙热的洞。
雅琛不可置否，调着茶炉火焰的大小，上头‘咕噜’冒着一两个水泡：“巫逾尊主可好？”
空拾道：“尚好。”
这套茶具是宣明帝尊亲手烤制在他生辰送与他，里头注了宣明一小注灵力维持茶具千年不坏，可一千年过去，宣明亦没有来注入新的灵力，烧水的速度逐年减慢。
慢慢腾了一会才飘起袅袅的水雾，就着半透不明的雾，雅琛开口：“前些时候，帝尊失踪了，就在千寻上神逃狱之后的十天之后，亦是二十天前。”
空拾静默不语，心中早已隐隐猜到几分，一言不发的听着他继续：“帝尊近些年身体不复往昔，加上战时旧疾复发，即便有鹤族族长相助也于事无补，上回出关后更是一病不起，其实直至离开以前，他依旧得被人伺候着喝药。”
一代明君终日委身于塌，这个遭遇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可空拾被千寻摆了一道，连传音符都没同他连上，此人消失在三界，不知窝在哪个犄角旮旯筹谋他的大计。今日听他这么一说，情况便不太正常，按照帝尊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放在仙盟中更加合适，为何紧跟着千寻一道失踪？
雅琛唱独角戏有一会，知道空拾也是半斤八两肚里空空如也，压在他肩上的重担终于有了共享的人，不紧不慢的开口：“君上可曾听闻四万年前的赤峰之战。”
数万年来最近的一次仙魔之战，在此之前的战役都被称为神魔之战，而到了四万年前神族早已凋零。
空拾只在千寻的口中听闻过二三事，尤其是关乎魔界魔族赤玦的琐事，比魔界当地人都了解的透彻些，听他所言二人关系竟然很不错，魔界至尊与仙界将军，这二者竟然会有战场以外的交情。
等她后来想起此事去仙盟藏书阁查阅一番，多半是打着官腔的史书，称赞连府神尊、宣明帝尊连带着赞叹一把行事不那么‘仙界’的千寻，对于魔界多半是混入其中，在描绘仙界时提携一笔。
“略有耳闻。”
雅琛方想随手摆上一棋盘，忽然想到天印那位小神尊偶然向他提及眼前人的棋技，便拿出来擦拭干净又重新塞回面格，同时继续侃侃而谈：“赤峰之战后仙盟成立，太多人没有经历过失败与悲伤，不懂得何为灾难，但他们都将史书当做明理，幸得仙界的安稳。事实上赤玦魔尊在位的时候，魔界不至于如今这般动荡混乱，因为他将所有触犯条例的魔界子民全都杀了以儆效尤。”
不亏是魔尊，做事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雅琛继续讲故事一般说着：“虽然本君也参战，但不知为何千寻上神竟然同赤玦魔尊关系不错，即便在战场上拼了命也要杀了对方，本君当时一点都看不透，战争结束以后才听闻二人在很久以前便认识，只不过当年都不知道对方是敌对界的领头人。”
千寻能说会道油腔滑调，自个都没想到把魔界至尊说成了好友。
既然分辨不出，最大的可能便是在战火纷飞之处相遇，那种地方早时属于仙军，说不准晚上就驻扎着魔界的队伍，再过几个时辰仙军又抄着家伙打回去了，来来回回无穷尽也。但也不排除其中一人收敛气息去他界办事，毕竟两个心高气傲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比如把死对头当做至交好友，这种一不留神就丢命的事。
空拾不知雅琛同她说了这么多作古的历史有何用意，雅琛被宣明教导了五万年，在战场上待了一万年，一举一动都为仙盟着想，沸水的白雾涌上来，她的鼻尖染上细微的水雾。
“从一万年前开始，千寻上神经常去药管盟买药。”雅琛掌心赫然出现一个红色的方形果子——丹灵果。
‘买’这个字对于千寻不大合适，但现在没时间拘泥于此便按下不表。对于丹灵果空拾尚且有印象，她几十年前才为他解决了一笔关乎它的债务。按照千寻强悍的仙体与没心没肺的作风，‘凝神养气’功效的仙果至死都用不到他身上，跌打损伤的伤药就足够他继续存活，既省钱又省心。
书房之内只留下雅琛的可怜兄弟末曦尊上，老母亲淮之不愿见人，推着养了万年的小儿子上阵，好在末曦养就一张说变就变的脸，面对真微的时候又是一派尊贵温和，如果忽略他隐隐的咬牙切齿。
真微在见到空拾的时候便猜到雅琛不在书房，但他不请自来又不能逛大街似的直接跑去后花园寻人。宣明帝尊诏书一封直接留在家中后被淮之帝后发现，第二封拟成草稿直接寄去了长老会。
反正不能让他们闲着。
真微在门前虚虚行礼：“尊上。”
末曦理着书桌上凌乱的纸，胡乱的拢在手里为一摞，抚平了角整整齐齐的放在桌边上，见状才道：“长老不必多礼，兄长他今日恰好有事，恐怕无法同您相见。”
雅琛哪儿的要事出去，分明是专门把他踢出来当挡箭牌！末曦不动声色地平复一口气。
真微沉默一会，到底没将遇见空拾的事说出来，从袖中掏出宣明寄来的信平摊在桌面上，接着往后退两步恭恭敬敬道：“老夫收到帝尊所托，前来商讨。”
末曦拿起信纸反复的打量着，确实是天阙院的东西没错，也确实是他父君的笔墨，疑惑问道：“长老何来此物？”
真微实言相告：“十日前，这段日子长老会上下乱如麻便是在解决太子殿下即位之事。”
末曦不动声色：“麻烦长老。”
真微应下却不抬头，退后一大步又恭敬的跪下匍匐行了个大礼，头磕在地上再也没抬起来，末曦没来得及阻止便让他抢占先机：“千寻上神是仙界功臣，老夫当年得幸与之共事一段时日，上神为人公正洒脱，即便对面是至交好友也不会心慈手软。上神存活的年岁比老夫长上许多，数十万年守着仙界的沃土，此番作为恐怕是有所苦衷。”
‘噼里啪啦’一大堆直冲着末曦的脑门，让他想起来真微是个古板又苛刻的神仙，便询问：“何苦衷？”
真微缓缓叙述：“此事最开端便是北荒那位将士的言论，依他所言，上神伤人在先挖骨在后，所说神骨之事是否远古传闻，此事尚未定论，但已经深种在仙界民众的心里——挖去神骨便是大罪。所以才不得不关了上神五年之久。但此事若是依旧没有了断，即便上神不逃狱，也仍然要承受牢狱之灾，老夫能做不过是让上神在牢中的日子好过些罢了。”
末曦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顺着话说到：“依长老所言，最要紧便是将北荒之事查清。可那位将士闭口不谈，因为伤势过重早已回到族地疗养生息闭门不见客，即便是本尊去，也没法硬让他开口。”
真微耳尖一动，微微探头，眼眸深得像化不开的墨：“依老夫拙见，北荒的神骨传说或许可以一探。”
三十八年前北荒无边海发生的魔军入侵之事，其目标便是方净化完毕，身无半分神力的神垣，其目的明昭昭地摆出来，最后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为了掩盖身份还折了数万魔军，一时间无边海岸血流成河染红一片，海水涨退潮两天才把血色稀释干净。
魔界也知道神骨的事情这母庸质疑，当年那位神仙的预知没人相信，他郁郁不得志的写成小册子分发，最后被连府神尊连人带册子打包带回天印当了几千年管事，最后独自死在赤峰之战的战场之上。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后花园的气氛不必书房严肃，雅琛全程用哄孩子的语气讲述着本该埋葬在时间中的历史。他给空拾倒了一杯清水才将茶叶放入其中慢慢泡开，面上神色深不可测：“君上不知当年赤峰之战魔尊赤玦的尸体根本没被找到。”
空拾蓦地被烫了舌尖，一口滚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上古史书言，赤玦魔尊皮糙肉厚抗揍耐打，赤峰之战时被千寻上神一剑刺破心脏命门，自爆于战场之上。敌我不分的带走上万将士，千寻因为拼死一护身后将士也受了重伤，撑到战后眼前一黑，立即直挺挺的被人肉抬进了军区医药仙的门前。之后仙盟收到的报告是——魔尊赤玦自爆，成为碎片落入荒地。
并无全尸。
但……若是他并没有自爆本命元丹，以此爆遁，因为伤重而藏在某处疗养，会如何？
受伤的魔界之人，厚重远古的魔气，空拾忽然想到天印后山封印的巨石之后，在那细长的地道尽头连接的是一方魔气肆虐的洞窟，即便已是人去楼空，剩余的魔气依旧将神垣的神力压制在经脉中整整三个月。
“騲！”空拾憋紧了嘴，心中张牙舞爪痛哭流涕，“原来是魔界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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