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等待

　　东荒由龙族灵泽庇护，常年风调雨顺是个美乡。

　　然而东南边毫无征兆的爆发烈岩席，铺天盖地的岩浆占了三分之一的东荒大地，好在龙族的诸位皮糙肉厚鳞片结实，集体往海底深处又潜了一层。地面上的飞禽走兽没这么幸运，逃不了的连尸身都没留下。

　　这一场暴动的动静撼动整个仙界的地脉灵力，将空拾直接从入定之中震醒，放眼望去却见不着那处的漫天火光，唯有东南天际一片火红的云层。

　　此番烈岩席来的措手不及，更有加剧的苗头。东荒虽常年被龙族管理，但始终属于仙界，发生这样一件大事他们总得派个人过去镇场子，可一般人受不住那群龙的气息，忍不了几天就撒开蹄子跑去长老会哭天喊地。

　　于是这个担子被交给了无所事事在家当米虫的巫逾，来自雅琛的亲笔玉简，越过长老会直接送来了章悦山。他在逐渐削弱后者的权力，企图让那群半截身子重归混沌的老家伙安心当个颂扬仙盟的吉祥物。

　　“辛苦。”巫逾收起玉简，冲着前面满面惊愕的小胡子信使似笑非笑道，“嘉韵上仙。”

　　嘉韵慌乱的低下头，摸了把自个变化了许久的样貌，并没有承认，言其他：“小仙告退。”

　　巫逾道：“替我向雅琛殿下问声好。”

　　嘉韵一声不吭，只拱手行礼默默退下。

　　摘了片荷叶挡在头顶上遮阳的空拾正巧遇上踏出山门的嘉韵，想着这位是顶头人的小棉袄，便问候了声：“嘉韵上仙。”

　　嘉韵眼角抽了抽，低声回了句‘君上安好’便匆匆而别。

　　“他把自己弄成那样做什么，这毛病难道是以几传染给他的？”空拾看到巫逾手中正在翻看的玉简，话音戛然而止，舔舔唇开口，“雅琛想让你去？我……”

　　巫逾打断她：“你留在这，明日去天阙院。”

　　雅琛想要循序渐进打发一堆牙尖嘴利的吉祥物，以他如今尚未即位资历尚浅，唯有花了几十年慢慢打下。空拾差不多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不甘心地摸索着面格发现竟然毫无有用之物能送一送她，悻悻地搬了个小板凳坐下。

　　巫逾瞥了一眼，将玉简塞回去：“在这待着作甚，练功去。”

　　难得怀着一腔柔情被一句话听腻的话挡住卡在喉间，急速往下退着，空拾端着五颜六色的面色，搬着小板凳跑到门口吸收日月精华。

　　一觉醒来又是第二天清晨，身后木门一夜未关，门前立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空拾提着肩上滑下的披风踏进门，巫逾人已不见。一人高的木架上，被巫逾挂着的墨紫衫外袍也跟着一起消失，空拾鸠占鹊巢将披风搭了上去。

　　事情也爱凑热闹，这是空拾第三次踏入仙盟，第二次直冲帝尊家门面而去，承担了不少女仙的白眼。上回雅琛对着她讲了几个不为人知的小故事，结果大致应该是真的，这次不知还会不会让她失魂落魄地滚回西山头。

　　原以为只得到一次机会往书房外跑的太子殿下这次又没有安生待着，书房中只有捧着半人高折子的嘉韵与她面面相觑，半晌才艰难的吐出缘由——淮之帝后怀有身孕，近日身体不适。

　　仙界女子怀胎五年产子，前一年半不显怀，怀孕期间灵力大半被用来孕育后代，母体脆弱而不敏感，对危险的感知呈无知状态，总得一句话概括——真要命。

　　空拾：“……恭喜。”

　　嘉韵：“……”

　　空拾听闻天阙院有位怀孕的帝后，松松垮垮的神经一下子绷得紧紧的，生怕自个一个不留神磕磕碰碰把花瓶打碎后惊着如今脆弱的长辈。在她的印象之中，周围所识女子皆是一个类型——凶。

　　除了鹤族的小圣女，但那位当初啄了她一手背的口子，暂且不论。

　　其余譬如巫逾、淮之帝后还有南天涯一身腱子肉的诸位，往日打心底觉得筏央神后是难得一见的温柔美人，谁知千寻天天念叨着此人如何的凶残，甚至打过神尊一顿——在她怀孕的时候。

　　最后还要神尊哄回去。

　　空拾也曾向往过成为优雅的女仙，想来什么样的地方种出怎么样的菜，她这颗烂白菜便释然了，毫无顾忌的往诸位的康庄大道上全速奔跑着。可当这位仙界女子的翘楚终于成了一位柔柔弱弱的纤细女子，这让她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淮之帝后近来嗜睡成性，但昨日半夜里忽然发起了高烧，肚里尚未成型的蛋还不省心的隐隐泛着疼。雅琛忙了一晚上，渡灵力换凉水折腾了一宿，等到末曦去鹤族将人请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坐在门外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下去，掐了个决把自己折腾的人模人样才朝着书房而去。

　　“南荒。”空拾望着座上的年轻太子，“为何？”

　　“开南早在几十年前便已处决，他手中的龙角亦被送回了无花圣主手中。但奇怪在于盘将，嫡传弟子暗中转去南荒同魔界勾结，他没有丝毫动静，若是按他以往的脾气，不是把龙宫砸的乌烟瘴气就是带着人马到这里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事是否真实。”雅琛抽出开南当年的转去南荒的文书，沿着桌面滑过来，“况且此文书出现的悄无声息，甚至帝尊都未曾提起过。”

　　空拾拿起文书翻开，立马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又是长老会。”

　　这个‘又’字用的一点都不冤枉，因为那群吉祥物什么事都想插一脚。

　　雅琛又道：“最主要的是希望君上守住南荒的寸土，开南被革职之后，南荒一直不安定，尤其南魔军多增了一倍的人手守在江岸，成日虎视眈眈。”

　　昨日巫逾收到了眼前人送去的玉简，奔赴万里之外的灾难地；今日她要当面收到此人递来的玉简，去她差点送命的边界战场。

　　雅琛伸出一只手，上面放着四方的碧玉简筒，一旦入手便是万里风沙，空拾弯腰缓缓接过：“不负所托。”

　　神仙走了一个又一个，章悦山就快真的成鬼山了，连西方秃驴‘嗡嗡嗡’叫的诵经都救不了它。空拾站在山顶一方突起的石块之上，勉强把自己全塞了上去，无言的望着漫山遍野五彩斑斓红黄相交的奇特花海，当年千寻带着她一亩地一亩地的种过来，可惜眼拙没能把种子分开，导致而今仙山的一派仙气飘飘不可言说地砍了一半。

　　空拾忽然张开手朝着西边晃了晃，那处正好一只白毛尖耳的神兽出来溜达，看到她后愣了几秒迅速地往云雾中窜，她唉声叹气：“下回见面不知何时，咱们两处地方朝夕相对几万年，连个摇尾巴都不给我，唉。”

　　此事她尚未告诉族人，将玉简扔给了以几便独自爬上山顶考虑人生，连个影子都没考虑出来，从一旁灌木之中窜出来一只黑毛球，以几扒拉在她脚边，朝着山下幽幽看了一眼望而却步：“行李给你收好了，你何时动身？”

　　“过几日，等大姐回来。”空拾揉揉他的狗头。

　　以几一头狗毛不堪□□的掉了几根，它往后挪了挪，犹豫着开口：“玉简上写着‘可带奴仆’，南荒驻扎军中全是男子，要不我陪您……”

　　空拾搓了搓手，诧异道：“您不是男子吗？”

　　以几：“……老子当然是！”

　　开南悄无声息的入了南荒驻军，一声不吭的待了一百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过去的。雅琛想要扩张势力，先前将人送去了北荒，如今北荒几乎掌握在他们手中，接下来是南荒，若想早日收回势力，多些人概率自然大些，也抗打耐骂些，起码能抱团取暖互相瑟瑟发抖。

　　但……一个文仙，还是算了。

　　这个话题无疾而终，以几愤愤地跑下山，扬言往她行李中塞几瓶见风便散的腹泻药。山角某处剩余的几位围着棋盘，有人待在自己山头练剑观天，还有一位擦拭着一方石凳，如同他们过去的生命所做一般平平静静。。

　　正西边不给她面子的白毛球又优雅地踏出来，这次没有看到她就转头就走——因为根本就没有看她，自顾自慢吞吞地走着。

　　空拾站直后拍拍衣袍染上的尘，不紧不慢的下了山。恍惚间神兽腿边似乎出现一道白影，空拾身一顿，朝着那处张望几眼，只有目中无人的神兽以及漫天遍地的云雾，没什么脑海中勾勒出的成年小神尊。

　　空拾摇摇头漫不经心的离开。

　　白虎想要讨好的蹭蹭身旁之人，奈何身量太大，手忙脚乱的就是不知道该弯弯腰，烦躁的摇着尾巴打倒了路旁立着的一根牌子，刚想对着吼一声，嘴张到一半便强迫自己收了回去，以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原本还在他腿边的神尊正屈尊纡贵从土里扶起一块木牌，手指间沾上一层薄薄的泥土，一些都不衬他。可他不仅将东西扶起来还塞进土里，在顶上拍了三下稳固。

　　远远那边的山顶，原本黑漆漆的一个点消失了，徒留一片光秃秃，神垣挥手招来一层雾：“往后不必何事都唤本尊。”

　　白虎呜咽了声，眼巴巴的望了一眼那处，又眼巴巴的望了眼神尊消失的地方，趴在地上郁郁寡欢。

　　开南被暗中调走，实质被仙盟关押之后，南荒一直由风阳将军一道看管，巨石林吞天谷两边跑，一天起码得开四回传送阵，饶是他灵力充沛也不能天天耗费在这事之上，便三天五头的往雅琛的书桌上投文书。

　　据说雅琛的书房里已经有一处是风阳的专属传物阵，正对着太子殿下焦头烂额的书桌。

　　因此给空拾的这张文书已是经过风阳将军的百般催促，若她再不过去，恐怕风阳就要撂摊子不干了。即便如此空拾依旧在西山头磨蹭了半个月，雅琛没来催她，不知道风阳有没有往他的书桌上扔满吞天谷的蛇虫蚊蚓。

　　东荒的烈岩席大大小小间断不止，同那处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烈岩席的暴动毫无规律，有神造局派去的神经病猜测地下灵脉或许受损导致四方不衡，可东荒数万年有龙族灵泽供养，此地灵脉应该最为牢固稳妥，除非里头发生了大事。

　　龙族灵泽过于浓厚，在地表浅层构成一层浑厚的庇护，修为过低者连脚都跨不过去，修为高而不稳的，进去后恐怕会在半道灵脉逆行而亡。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巫逾，此人仿佛就地蒸发。

　　以几厚着脸皮同龙族的管事联络一回，终于不再是有去无回的一片苍茫，那处喧嚣得很，隔着两枚传音符都能感受到那处的炙热与危险，管事绕过了几步路才安静下来，他凝重道：“巫逾尊主？小仙这些天也未曾联系到她。”

　　此话让二人心下一沉，空拾夺过传音符一字一顿的问道：“她去哪儿了？”

　　那边沉默了半晌，管事远远的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着嗓音却依旧带着几分颤抖：“君上切勿焦急，圣主带人前去东南边际探查，事务繁忙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尚有几日才归。”

　　空拾把传音符扔了回去，以几开始安抚被吓得口不择言的龙族管事，一边朝着她指指点点让她下回收敛些。

　　龙族管事背后冷汗直流，三言两语连连将传音掐断，沉默不语地望着座上的圣主。

　　无花面前铺着东荒这些天接连不断的烈岩席图，徒然静下来的龙宫让他回过神：“空拾吗？”

　　管事连忙回道：“君上似乎有事寻尊主，可自从十日前尊主前往东南荒后便再无下落，就连派出去的神君都寻不到她。”

　　无花摁住眉间，缓缓道：“将此事报上仙盟。”

　　东南边，又是东南边，那里到底关了什么要命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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