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封印
龙宫这个角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除了必要的宫女谁也没法进来。
神垣的到来尽可能的低调，传送阵的金光都被收敛了七八分，黯淡像是垂垂老矣之辈，但扑面而来的神威还是让龙宫的鱼虾们齐齐腿颤了一会，接着是一阵无可言说的销魂感从脚底爬上去。
这一下几乎整个龙宫的人都知道，里头突然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无花一道口令下去，此事被他们憋死在心底都不能暴露出去。在院子外边低头候着的几条泡泡鱼宫女不堪压力蓦地变回了原型，只能用脑袋顶着盘子毛巾。
龙宫没太大的日夜之分，院子中一个日晷代表日升日落，已经转了两圈半，无边无际的海水包裹在附近，以致整个龙宫幽暗又寂静。
以几在某个角落找到了他二姐，他搭着一人高的珊瑚上询问：“二姐，想什么想了这么久？”
空拾靠在小山之背，一手搭在侧边敲了敲：“东南角。”
东南角又称东南荒，可这次的东荒点背，烈岩席直朝着那处去，对南荒半分不留念，按理说应该是两荒或多或少都会遭遇，结果南荒靠东的驻守仙军一边赶路增援一边得防着盔甲不被烧得精光。
东南角这个地方出事出得太过诡异，不由自主的同天上那颗暗红的星辰相连，边缘模糊中心偏暗，这是个日渐衰败的星象，若是平常没有几百年就彻底消失于九天，可他□□了三万多年甚至更多，也不知道其中出现了什么差错，或是此人本来生命顽强？
活了这么些年，空拾一望天上就心顾茫然，一股文盲的浅陋感油然而生，只猜出来主星是连府神尊，因为他生生不息独占高位，其余愣是一个不知道，隐隐约约只知道自己也在上边。
九天之上亘古不变，难以一语道破，她这个一只手就能数清的浅薄修为只能把它当做月色一道欣赏了。
然而东南角的暗红确实消失了，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空拾想事太久，维持这个仰望天际的姿势之后差点就地一滑，她撑着地颤巍巍的起来：“大姐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以几上去扶了一把，诧异道：“尊主走之前不是一直同你在一处吗？”
“走的不声不响。”空拾叹了口气，“她怎么就刚好收到那封玉简？”
这也太巧了。
以几咧牙有些犯贱：“您被排出去了。”
空拾瞟了他眼：“您还是兽型做这个表情好看，现在本君只想拔了您的牙。”
以几连忙把牙收了回去。
包裹在院子周边的那层又薄又柔的结界终于消散了，空拾拉着以几直接瞬移到门前，来不及管头昏眼花的小棉袄，面前踏出个脸色苍白的小神尊，她动动鼻子，一股浅淡的血腥味涌入鼻尖。
空拾微皱眉头，味道有些奇怪……一个充满神味，让人忍不住向往融合；另一个晦涩阴暗，与他截然相反。
神垣脸色复杂宛如汇聚千言万语，最终什么话都未说，侧过身让开一条道。
空拾三界到处跑，味道七七八八都能闻出来，更别提这个特别有代表意义的味道，她缓缓踏进去，屏风后依旧安安静静躺着一位女子，一袭里衣脸色苍白。
“留步。”神垣断了后头的路，将门重新关上，门前重新留下一道结界。
以几鼻子比狗灵，方才神魔相容的味直接冲击到天灵盖，差点刺激得翻白眼，他迷蒙的暗想：“龙宫什么时候有魔族了？”
接着一激灵，想道：“娘的，里面有神尊大人守着，除了他就是尊主……”
以几下意识望了眼身边的无花圣主，只见此龙面不变色但明显在盘算着事情，注意到他的目光还冲着他微微颔首，以几只能僵硬地垂下脑袋。
完了。
空拾走了两步忽然脑袋一清醒，面对一言不发的神垣，从怀中掏出几样瓶瓶罐罐塞给他：“这些是鹤族补血补灵气的药，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着。”
空拾自己炼的药也不错，平日里为了逃避族里人唠叨，她都是自己就地解决，重新长好一身赖皮再出门溜达。
但是时间赶得紧，一时半会赶不出来，只能从小圣女那里赊着，到时候摘药打小工还回去。
神垣手中抓不住只能抱在怀里，圆瓷的瓶子在里面挤来挤去，他只好一把全端着，一位清朗的神尊立马变成了暗中兜售丹药的英俊潇洒的药贩子。
神垣垂目扫了一眼，满满当当，不知她要‘卖身’到何时：“多谢。”
若是在以往，空拾可能会拍着他的肩膀再说些有的没的，如今她微颔首便跑去当流氓掀巫逾被子，掏出她一只手开始搭脉，越搭神情越不对，床头差点被她一手捏碎。
神垣处理完药罐静静地站在屏风之后，被压抑到极致的神力缓慢的在元丹内运转着。
这间屋子里的魔气被他无意识的压制，治疗巫逾花费的功夫与精神比治疗空拾时相差甚远，后者只要想法设法的把药和血灌进去，就能吊着她一条小命悬崖勒马，但前者，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他压制过头，直接暴毙。
他拉下不甚平整的衣袖，遮住一道浅浅的割痕。
屏风一动，空拾神情肃穆得能直接去仙魔签订协议现场，看到神垣后一愣，硬是勾起两边嘴角露出了个差强人意的笑：“站着做什么？去那边坐坐。”
神垣被拉着入座，空拾一言不发的沏茶分茶，最后心不在焉的把茶壶递给了他。
神垣默然的将茶壶同茶杯换了个位置，并且缓缓道：“尊主先前可是这个状况？”
空拾喝茶的手一顿，无意识的扣了扣茶杯底：“实不相瞒，在我去找你之前，一点味都没有。或者说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她是……”
魔族。
毕竟此女人自检清明，对外人不友好，典型的仙界自命清高的作风。
按照她跟随身子一道破破烂烂的封印来看，此事的脉络大致是如此，巫逾身体里有个封印，将她的所有魔性全都隔绝，埋下封印的年代尚早，导致她还能以魔体修仙途，日积月累的成就还不错。
然而她当下生死不明，封印随之减弱，被神力一冲便破，所以现在的魔气当中还混在着一丝丝仙味，就像菜馅里拌进了一颗鸡蛋，难以分清。
这个封印是何人所下，看她几万年来如一日的敬业，恐怕就是巫逾尊主她老人家自个弄得幺蛾子，但目的为何，只有她自己晓得。
“尊主身上缠绕着仙魔二族的气泽，但东南角一事不仅让她修为涣散更是损伤了魂魄。”
神垣掌心朝下的手翻过来，手心盘旋着一团明暗交织的气团，二者试图融合却丝毫不进，相互抵制又旗鼓相当，两种状态周而复始，直至力量耗尽。
“是啊，怎么偏偏伤了魂魄。”空拾叹了声，头昏脑涨，“还伤得不轻。”
更诡异的是，她怎么活下来的？凭着魔族的天赋——身体倍棒？
巫逾接到玉简前往东荒，却直奔着东南角而去，显然是她明摆着知道那处有事发生，却全然不告诉身边之人，包括无花圣主，将这个小秘密吞进肚子，将自己伤得七零八落只能在床上躺着被人掀被子摸手腕。
这张玉简来得巧，时间地点全合了她的意……总之哪儿哪儿都奇怪。
空拾问道：“你知道先前东南角发生了何事？”
神垣眼底滑过一丝复杂，平平淡淡回道：“不知。”
于是空拾一咬牙开始摸传音符，从腰间摸出来后又停在手里不动。不论雅琛为何将玉简给巫逾，他并非知道巫逾的情况，此事关乎仙盟，哪里轮得到她来直白地问？
空拾理了理脑子，分出来几句诚恳又得体的话，无声的动着嘴皮子，才缩到一边开始联络雅琛太子。
没连通。
空拾换了个人，开始联络末曦。
又不通。
嘉韵，亦不通。
淮之帝后她没胆子去联系，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地吓到她，还有肚子里那枚蛋。
整个天阙院仿佛隐世不出与世隔绝。
空拾望着窗外一派沉静的海水，最终连通了同风阳的传音，三言两语地表示了不能回去的遗憾以及隐晦的表达了还要待几日的想法。
风阳在那处沉默了一会，才重新道：“每日晚训记得到。”
空拾压着嗓子连连道：“好咧，小仙到点就开传送阵过去挨打。”
接着眼疾手快断了联系将传音符塞进了腰带中封存，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神垣这时候才又道：“尊主的状况，我不便靠近，若是有事再来寻我，我会在龙宫待几日。”
最后一句说得轻声细语，说完自己撇过头懊恼的微皱眉尖。
“我找人带你去住处。”空拾将门一拉，外头傻站着一群人，当中以以几为首，圣主无花站在最远处静默不语。
空拾绷紧了脸色，严肃道：“巫逾尊主尚且脱离危险，各位先请回去歇息，此地有宫女便足够了。”
管事望了无花一眼，没敢搭话，无花静默一瞬后才道：“如此本尊便不逗留了，若是有事让人来寻便是。”
语毕便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飘走了，整个院子空旷的能原地打滚。
空拾拉着以几直接进了房间，按在板凳上坐好，留了一句：“在这待着，谁都不能放进来。”
以几被屋内扑面而来的味道熏得过了头，精神百倍地应了声。
泡泡鱼宫女被带走了一半，只留下四个勉强恢复人形的战战兢兢地守在原地，圣主走过留下大片威压，即便脸色苍白伤势过重的圣主依旧将他们吓得两股战战，正偷闲地舒了口气，又被叫住了。
“姑娘，就近的空住所在哪儿？”
宫女一抬眼，微微扬起脑袋，眼前是一位高挑的女子，正垂着头望着她们，她的身后站着一位一袭白衣的男子，目光直视着前方，留给她们一个缥缈的侧影，身上若有似无的压力让她们欲哭无泪。
宫女不堪重负变回了泡泡鱼，垂丧的在前面带着路。
“奴婢为君上带路。”
空拾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夸了句：“姑娘你的原型挺好看的。”
泡泡鱼宫女更想哭了。
绕过一条小道以及层层珊瑚便是一处幽静的住所，泡泡鱼宫女以直条鱼身勉强行了个看不大出的礼后，便自甘堕落的钻出了院子。
空拾打量着此处，推开门说道：“龙宫大多地方都震塌了，难得这地方还完整。”
住所对神垣毫无意义，他在天印能够一天一夜待在一个地方不挪位，再漂亮的景物都成过眼云烟，花开花落全顺应天时，次次同他无关，向来没有‘为了神尊开花结果’的百花争艳的场面发生。
唯一会为了他变化的树仙……唉，说起来糟心。
压制在元丹的神力被一丝丝的放出来，腕间一道深痕用不了多久便能重新化为虚无，就像三十九年前在南荒一样。
空拾从面格的小型狗窝里翻腾着东西，终于在角落翻到了自己平日里屯着的无用膏药，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处。她将神垣按在座位上，一手将他的衣袖往上推，一手拔掉木塞，一股甜腻的味道迅速的占据了整间屋子。
“我就猜你来不及消掉它，哎哟，这划得也太深了。”空拾皱着眉倒出来一滩粉红色的药膏，“试试这个化雪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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