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尸块
空拾上前几步，脚下却踢到一个突起，身子猛地向前一倒，眼见就要摔个狗啃泥，她一张漂亮的脸差点在地上磕出一张轮廓分明的模子，仓促之间拉住前侧神垣的手才立直身子，神垣被她拉得顿了下，而后朝着地上望去。
“什么东西？”空拾让开一个位置，拨了拨地上粘稠的液体。
空拾的视力很优秀，但依旧在旁边浮着一颗夜明珠照耀。
地上平滑的黑色液体膜之中猛然有一突起，顶着一圈黑色，上方凹凸不平却并不尖锐。
隔着一层坚韧的布料，空拾用一层灵气包裹在手周围，手掌成刀状划过黑膜，上方只露出一道三指宽的割痕。
此处戾气太重，将里头的味道全都压了下去。割出来的裂缝甚至还在渐渐变小，流动的液体锲而不舍的想要关住被打开的这道缝。
空拾一手一边开始撕扯，动乱的戾气沿着手套向上攀爬，一声琴音落下，沸腾的戾气不甘不愿地被镇压，空拾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
神垣背着琴打量着地上被抽出来的玩意，准确来说这玩意是根带着手掌的胳膊，手臂漆黑往外翻着腐肉，要是平日里算算日子大概死了没几日，但在这种地方，说是刚死也有可能。
空拾翻看后道：“是位老者的手。”
胳膊皮肤松弛，肌肉并没有多少，应该是位消瘦的老人。
神垣道：“龙族人。”
手肘处有着鲜少几片鳞片，因为脱离身体的缘故，鳞片轻而易举地被空拾拔了下来。
鳞片细小密集却只有那处一小块，同为黑色与皮肤几乎融为一体，但色泽黯淡鳞片柔软，丝毫没有龙鳞的威武强硬，反而流露出几分委屈的脆弱来。
龙族的老神仙，一条黑龙，独自来到北荒二和山钻洞，空拾怀疑道：“莫不是盘将？”
可他为何抛下同四海之人打好关系的宴会，反而万里迢迢独自跑到北荒？神骨的失踪以及巫逾鸣楚的失踪同他到底有何干系？
空拾摇摇头：“宁愿不是他。”
除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鳞片，其余又被空拾扔回了地上，眨眼的功夫就被黑水淹没。
可没走几步神垣又停了下来，他抬着头望着右侧突起的山壁，空拾顺着望过去，夜明珠漂浮在那处打着光——赫然是一整条带着血渍的大腿。
大腿上还包裹着布料，看起来是被人直接斩断没多久，由于没有被黑水浸泡过，尽管上方围绕着一层黑气却不像手臂一样彻底被染成了漆黑，从而也能明显地看出断口处一圈细细密密的龙鳞。
空拾用手上那片同腿上的对比着，咂舌：“什么仇什么怨，竟然将人分尸，待会儿不会还有一颗脑袋等着？”
神垣查看着断口，是干错利落的一刀，切口整齐少有参差，但此处戾气太重，他勉强从上面提出一小团魔气，几乎快要消散，若是再晚一些，便再也探不出了。
空拾心道：“三界要乱。”
魔族前来搅局总不会是因为个人恩怨，或是几万年前那个所谓的预言。毕竟那位上仙最后被连府神尊请回去扫了一万年的地，沸沸扬扬的神秘名声最后全被一把扫帚扫进了簸箕。万年其中瞬息万变，老古董一样的预言如何能作数？
神垣道：“继续走。”
杀龙者全然没有将尸块藏藏牢的念头，没隔几十米断手断脚全都出现了，空拾捏着龙鳞猜想：“前面十几个洞口，踏进去里面生死不明，那人只把尸块丢在了附近，显然是不敢拿命去搏。”
黑水铺的道路狭窄又闭塞，矮得神垣几乎要碰到顶，可临近洞口却豁然开朗，不必再担忧上面突然垂下里一只断手或是断脚。
有机会又敢于下来的人，除了神垣别无他选，那人为何特意下来一趟？
空拾拉住他衣袖迟疑道：“神垣，你觉不觉得那位杀人者是故意把尸块放在显眼的地方，他在示威或是纯粹的泄愤。”
神垣道：“众心难调，纷争不止。”
仙魔之争百万年来从未停歇，其中不乏对仙界深通恶绝者，即便玉石俱焚都要拖着对方下水，既疯狂又残忍。
空拾向前走了几步，四处寻找着，说道：“他把头藏在哪儿了？”
头颅这种东西稍显圆润，说不准那人在抛尸的时候随手一扔，头就滚到不知何处去了，一路滚进了某一个洞里也有可能。
寻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戾气得尽快封印，空拾与神垣便准备选一个洞口下去，神垣朝着右侧第三个洞口走去，顺道提醒句：“那处。”
空拾快步走过去，正想踏进去，肩上一重被神垣一把拉了回来，下一瞬肩上被神垣揽着的触感消失了，他本人蹲下身子探查着地面朝上不过半尺距离的东西。
细细查看竟是一条黑色的细线，与地面几乎融为一体，细线延至两端，顺着一路向上，被一块平石头遮挡了视线。
空拾踩在山壁之上跃起，同上方之物对上眼后呼吸一窒，随后当机立断伸出手取了下来。她提着一把湿润的黑发将它放在了地上，拨开脸上覆盖的发丝露出里面的真容：“盘将的头。”
死在这里的老黑龙确实是盘将。
盘将竟然死了。
盘将为何设了一场宴会，他是如何知道巫逾的事情，又为何去北荒，又为何正好同那位魔族人遇上，依旧毫无头绪。
“他不是身体弱到非得有人伺候吗？”空拾始终被这问题围绕，情不自禁的猜测，“难道是禁咒？”
虽然外界都说盘将憎恶魔界至极，向来不屑于旁门左道同流合污，但他在时日无多的情况之下来到了北荒，还把山壁钻出了一个几百米深的通道，其目的直接而准确，这并非以他之力能够办到。
他与那位魔族之人相识吗？
神垣收回笼罩在他头顶的手，指尖轻微点着盘将的脑门，缓缓道：“灵脉全都消失了。”
空拾也伸出两根手指点上去，凝重道：“不是被挖空的。”
盘将的龙脑子里头原本该有理不清的灵脉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然而如今只有一篇虚无，轻而易举地到达后脑勺，毫无屏障阻隔，亦不用绕过层层百转千回的脉络。
一世老奸巨猾的名头朝不保夕，成了一无所知的二百五。
他这个情况显然是遭遇了强烈的反噬，而他本人却无心反抗，甚至说是来不及反抗。
如此狠毒高效的反噬只有在修炼不属于本源法术时，驾驭不了才会发生，盘将身为仙界之人，反之便是魔界。是何事让盘将这样的神仙放下尊严修习魔界禁咒，他到底想做什么？
空拾抓着盘将毫无生气的头发，像提着一把稻草：“我把他拿出去与大腿放一起，就当是全尸了。”
神垣敲打着洞窟的墙壁，回声沉闷，不过轻轻一碰，几颗石子就沿着壁滚落下来，砸在积水的地上，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盘将断腿所在之地距离此处不过几十米，按照空拾的速度来回不过眨眼之间，尚在这么想，地面上的水潭微微的出现一道波粼，而后一道腥气诡异的臭味袭来，神垣出掌向后一挥，碰上一块坚硬的鳞甲，同神力对峙之下化为细细碎粒。
一道冲天的哀嚎直钻耳膜，在封闭的洞窟中更显得刺耳，神垣这才看清这到底是何物，鳞甲遍布全身，头上顶着一根弯曲的角，同天印收藏的古籍中所写，相似又不全相似。
远古秘闻万物始起之混沌，初判阻乱，形兆之始。
自戾气之中化出之物亦有同万物对抗之力，不过天性与三界无法相容，为相杀之势。
这种场景只在几百万年前出现过，三界生灵相继陨落，最后神尊祭天，才得以维持原状，经过百万年的净化才重回先前难言的平衡。
地心的局势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了吗？
始华剑出，带着凌厉的剑意直冲它门面，下一瞬头颈分离，漆黑腥臭的血液喷洒至洞顶，颇有天女散花之势，神垣后退数米依旧被波及到，白袍之上沾上一片汁液。
神垣勾起一块石头向着正在四处喷洒的东西踢去，那物应声而倒，脖颈也只有细细涓流在缓缓流淌着。
空拾呢？
神垣朝着洞口而去，跑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洞口一位墨紫衫的女子提着一只怪模怪样的玩意目瞪口呆地看着此处，她背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没气的壮实身躯将窄小的洞塞得几乎满当。
空拾把那瞎人眼的丑玩意往旁边一扔，拍拍手走过来，吸吸鼻子面色复杂地朝后退了一步，又不可理喻地笑起来：“我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哈哈哈哈……”
神垣下颌绷紧，觉得自己方才往回寻她的做法更加不可理喻，他不言不语朝后而去。
空拾翻过缺头的倒霉玩意，追了上来：“神垣，你是不是担心我？直说啊，姐姐我真的特别感动。”
神垣劈开前方阻路的石块，‘砰’的一声，石块霎时爆成一堆灰烬，他说道：“闭嘴。”
空拾吓一跳，这次极其敏感地反应过来他在闹别扭，一面注意着周边，一面开导他：“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又不能把嘴巴变没了。况且你这么的关心我，姐姐我怎么都得把今天记在心里十万年。”
不知触动到神垣哪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他咬牙切齿地重复道：“你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空拾咽了口气下去，“我在心里记着你。”
方才两只似乎是落单的，或是不堪地心的落寞出来寻找欢乐，结果遇上了宿敌，磨着牙扑上去，最后被一击结果了。
起码经过洞窟这段，再也没有遇上奇形怪状的生物，也没有突如其来滴落下来的口水。
空拾想起刚才只差一寸就落在她头顶的口水就犯怵，最后落在了盘将的大腿上，顿时腐蚀了一大截，现在只留下一个脚脖子和一个戚戚然的脑袋。
兜兜转转走了一段路，本就无声的脚步更加谨慎，空拾默不作声地停了下来，侧耳听着无规律间断的声响。
神垣握紧手中的剑柄，眉间微蹙，地面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地面忽然突起一道，空拾朝后挥出一掌，入手是一片坚硬的鳞甲。
‘咚’的一声，那怪玩意砸在土壁上，背后稀稀落落地掉下一大块土块，狰狞的裂缝蔓延在四周，小半边洞窟有隐隐崩塌的趋势，神垣拉着她绕过前方被劈成两半四脚各边的怪物，飞快地朝着通畅之处离去。
空拾使劲拉着他停在原地，诧异道：“还往前？前面是这群怪物的窝吧！”
后头缺了一半肚子的怪物冲撞着石块，直接冲着二人而来，神垣抬着琴勾起一琴弦，磅礴的杀机直冲着前方而去，空拾只觉得一阵凉意划过她的魂魄，沁人心脾愉悦万分，像是如约而至的春雨，可前方的丑家伙却一瞬间成为碎肉一堆。
空拾咽了口水，拍拍旁边依旧端着琴的神垣，手臂结实又温暖，称赞道：“厉害啊。”
无上的神力让它们惧怕又能勾起它们的欲望，再不挪地，排山倒海的怪物会把这里淹没，到时候血流成河，直接淹了这个洞窟，空拾就是洪流之中的小蚂蚁，挣扎着逃出生天。
神垣道：“封印之处就在前面，先把它们除了才能过去。”
空拾一摆手说道：“等会，什么东西过来了？”
空拾立马背对着他的背，各自戒备着前方的区域，那一块里头依旧蠢蠢欲动，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约还在戾气之中翻滚着尚未成型，只是烂泥一摊，方才的一阵波动并非来自它们，而是忽然而至凭空出现，力量之精准，并非是它们能够掌控的。
空拾格挡在前，手掌成刀警惕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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