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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高宗琵琶


  暮春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地洒落在地上,洒落在水波上,洒落在满城飞溅的花影上,像用金线密密缀满合欢纹样的连理带,随着胡姬飞旋的舞步迸发着华丽的光芒。

  谢承音深深吸了一口花香蕴藉的空气,神情愈发惬意。

  她架不住云韶一再的说教,终于换上女孩子的裙衫出门。不敢走端严整饬的定鼎、长夏、上东门三道,就挑些绕着商坊弯弯扭扭的小路,这里藩客云集,九姓混杂,自己也就不那么打眼。

  起初还是有一些拘谨,不大抬头看人,再后来偷瞄着左右人群神情无异,也渐渐轻松起来。

  她踩着厚载门街苍黯的地砖小鸟一样走着,从政坊西曲的白墙下挑着花担的货郎吆喝声声入耳,更有甚者,白色棉布四端绑上细细的竹竿,就地支起一个简易平帐,罩着各形各色琳琅的花盆,与酒楼内的丝竹笙歌比户相闻,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太过于专注地盯着路边,以至于穿黄衫的女孩子从巷角拐出来时,她一下子没有刹住脚,直直地撞了上去。

  女孩子后退两步,然后伶俐地伸出手拉住还在摇晃的谢承音,衣袖传来一阵袅娜的百花香气——是个大约十三四岁,容貌秀气的小姑娘,穿着时下流行的高腰襦裙,裙腰是浅淡清雅的鹅黄色,越往下越深,到及地的裙摆处已经渐变成浓郁的墨竹青,甚是好看。

  “哎呀,我看花看得入了迷,一时不察,失礼了”,谢承音道歉,又下意识地举起广袖遮在头上。

  女孩子却浑不在意,大眼睛忽闪忽闪:“真是太巧啦,我也喜欢花。这个时节,芍药和牡丹开得最好,绯红色薄艳,牙白色清妍,重瓣华丽,单瓣也别有风情,大朵大朵缀满整个江畔。还有杏园宴游的士子,骑着高头大马,去寻那开得最盛的一株……你怎么一直捂着头,擦挂到哪里受伤了吗?”

  说着,不由分说就扯下她遮盖头顶的袖子。

  谢承音心跳得厉害,结结巴巴否认。女孩子却看着谢承音光洁的额头,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受伤,我是不是太唐突,吓着你啦?”

  语气满满都只是懊恼,不见惊吓或嫌恶。

  谢承音高兴之余也有点不好意思:“并没有,你描绘的宴游盛景很美呢,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

  女孩子眨着清澄的杏眼,神情中突然浮现一些犹豫。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包裹着一圈白色纱布,此时隐隐约约渗透出一抹鲜红,终于再次开了口:“我……我有事想求您帮忙!”

  她向前迈了一步,与谢承音的距离又缩近了些,近到能看见她犹疑时咬着嘴唇留下的齿印,左手覆在右腕上,因为紧张而颤抖:“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您能帮帮我,帮我回忆起来吗?”

  “昨天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这附近一个小巷里,周围的景色十分陌生,我似乎未曾来过。可是我去过哪里呢?我也说不上来,就连我是谁,为何身处此地,通通都忘记了。脑海中只有模模糊糊的片段……”她挽起袖子,将手腕上的伤口露出来,“还有这只手也受了伤。难道我是被贼人所掳,然后半路又丢弃吗,那我家应该在不远的地方了——就这么想着,我在这片市坊晃荡了一天,中途只遇见一个好心的郎中为我包扎了伤口,可是一个认识我的人都没有!”

  她急得哭起来。谢承音连忙从怀中摸出手帕,示意她擦拭眼角,一边温言安慰:“别急,慢慢说。”

  “我不敢随意向人求助,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面善,又……又和我一样喜欢看花。喜欢看花的人,总不会是坏人!你愿意帮我吗?我可以把这颗珠子作为谢礼。虽然也许它并不值钱,但我身上只有这个东西了。”

  女孩子的声音越说越低,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颗晶莹艳红的珊瑚石。质地温润细腻,打磨平滑,映着艳阳一照,似乎还有潺潺流动的水光。

  谢承音想了想,接过珊瑚石放进随身携带的香囊里:“你所求之事,我会尽力帮忙。这颗珠子我也暂时收下来,等你归家的那时候,再还给你!”

  女孩蓦然舒展的眉睫和如释重负的笑意,就像四月的春风一般拂过心头,纯黑的瞳孔深处,突然闪过一抹深红色的微光,是……看走眼了吗?

  谢承音摇摇头,把异样之感抛开,耐心地询问起女孩子脑海中零碎的记忆片段——是彻夜不息的歌宴,踏着羯鼓敲击声起舞的男子,步法繁复,锦靴踢踏。视线沿着发出短促呼和声的嘴唇往上移,能看到迥异于中原人的高挺鼻梁,精灵般的蓝色眼睛和金色的卷发。

  金色的……卷发.“是胡人吗?胡人的舞者”,谢承音冲口而出:“听说从石国传来的《胡腾》,舞者多为男子,难道你家住在南市附近?不过,民间表演、贵族家宴,乃至宫廷庆典,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场景,”

  她看着女孩子迅速耷拉下来的嘴角,连忙补救:“还是先去南市看看吧,说不定能回忆起更多东西。”

  从政坊对面是西市,也曾人声鼎沸、叫卖喧嚣,热闹比起南北不遑多让。但自从天授末年传闻女皇有意废市后,大一些的商铺就纷纷搬离,如今也只剩即来即走的零碎摊档。

  从西市出发,通济渠沿岸的粉墙下溢出阵阵暗香,随风宛转地四下扩散,点缀着两人轻快矫捷的步伐,直至汇入那片越来越浓烈的妖娆熏香之中——胡商云集的南市便到了。

  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得檐角上绵延的连珠草纹几乎要燃烧起来,谢承音拉着黄衫女孩儿随便进了一家酒垆。店堂里侧的小小空地上一曲舞毕,身材姣好的异族舞姬正与临桌的公子小声交谈,脸上是温柔娇俏的情意,而坐在酒垆前昏昏欲睡的——有些发胖的中年妇人——大概是老板娘。

  一碗沁凉的冰镇酸梅汤下肚,两人都舒服地喘了口气,谢承音趁机和妇人攀谈起来:“才四月的天气,怎么就热成这样?我和妹妹难得出来玩一趟,结果走出一身汗来,老板娘做的酸梅汤真好喝。”

  妇人白胖的脸蛋漾出了细细的褶子:“我这儿呀,可不是只有酸梅汤好喝。高昌新酿的葡萄美酒,貌美如花的回鹘舞姬,两位小姑娘要是满意,以后让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多多关照呀。”

  谢承音笑眯眯地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老板娘,这附近有没有胡腾舞的表演呢?说起来,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跟家里人出来游玩见过一次,羯鼓的敲击声热情又豪迈,舞步也很复杂,但是那些金色头发的大哥哥一步也不会跳错,就好像……就像蝴蝶一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眼见商铺推销的打算落空,两位小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妇人的神情冷淡下来,懒洋洋地竖起跟指头往外一戳:“这条街往下走,邻通利坊的一侧有家‘凉州月’,里面定期都有胡腾表演”。

  言罢她又似乎想起什么,用一声冷哼表达轻蔑:“专做洛阳高门贵女的生意,那些金发的波斯小子,一个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谢承音被妇人突如其来的抱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大概是一种名为“同行相妒”的情绪?

  她刚要硬着头皮追问,却感觉到袖子微微一沉,顺着妇人手指向北街尽头眺望的女孩子收回了目光,有些急切的动作传递出离开的暗示。

  “不是这里!”

  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匆忙付了钱,重新回到骄阳下的谢承音吃了一惊。

  她盯着眼前的女孩子,灼灼的眼神让对方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势又消散了:“我……我印象中的场景不是在这里,不是狭窄又密集的商铺,要更宽广,宽广得多。”

  再抬起头时,面上掠过一丝恍惚,轻声而又温柔地呢喃着……

  是最后一丝暮色悄悄收拢的时刻,月光一点一点照亮了伫立在五道朱红大门飞角上的龙脊兽。然而宽阔大街亮起的花灯烛火比月光更加耀眼,在城市地势的最高点——重檐彩殿巍峨地伫立。

  龙脊兽是没错,重檐庑殿——也确实是皇城的制式,如果再把正月十五端门的灯火表演算上,那整个洛阳城内,十成十地只可能是这一处地方。

  “难道我在无意中捡了个公主回来?”望着眼前气派的端门,谢承音抿唇思考。

  “那边的两个小姑娘,皇城门下,天子垂拱,哪里是你们可以站着发呆的!”伴随着轻声的呵斥,甲胄披戟的城门郎走了过来。

  “我……我觉得有些像,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女孩子在身后怯怯地开了口,让谢承音一时间犯难起来。

  她飞速地想着办法,前些日子洛水河底的奇遇跳入脑海,眼神一亮:“这位军爷,我是你们羽林卫左郎将娄小将军的亲眷。他今晨出门值防时,落下了贴身的重要东西,姨母遣我来送给他”,颇满意于自己的灵机一动,她笑着掏出怀中的香囊递了过去。

  混血的小美人容貌玲珑清妍,笑得满面生辉,让年纪不大的士兵愣了愣,红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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