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二章
今天是和媳妇茶的日子，红香一大清早，就带着绿玉她们提着一桶热水，拿着洗漱用具来到西跨院北侧的西侧院，这里是新房的所在地。
她刚一进院门就看见杜鹃和绣橘，带了两个小厮，也拿着洗漱用具，已经在新房的门口站着了。虽然她已经知道，新娘是谁，但心里还是微微一惊。
她走到门口，杜鹃冲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门依旧没有开，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误了时辰可不好。
红香正要敲门，们却忽然开了，李御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披着一件红色外袍，出现在门内。
李御把她们让进来，小厮把水放在门口，就下去了。
红香看见小鬟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已经坐在梳妆台的前面了。只是一夜，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蜕变，变得成熟，而有韵味。
李御从杜鹃的手里拿过梳子，一下下梳理着她那不长不短的黑发。
小鬟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悠悠的说，“御哥哥，我想改个名字。”
“你想改个什么名字？”李御问。
“我想把我名字中的‘小’字去掉。”
李御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在她的脸上轻轻的落下一吻，轻声道，“随你。”
正堂里，李深和都夫人已经就坐，李御的几个兄弟姐妹环绕在他们周围。
府里除了当值的，下人们几乎都聚在了这里，他们想要看一看这位新少夫人长什么样子。当然他们其中也有知道底细的，不过他们倒是很高兴来凑个热闹。甚至还有人先知先觉的说，他早就看出这位鬟姑娘不一般，不然怎么这么巧，就嫁给了李二公子。
李御牵着孙鬟的手，还没走到正堂的门口，早有眼尖的丫鬟看见了，忙向内呼喊着送信。
李御和孙鬟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了正堂。
孙鬟今天穿了一件白底红花的曲裾襦裙，大红色的镶边，即庄重典雅，又不失喜庆。
她梳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除了那支如意八宝点翠金凤钗，就只带了两支镶玉金簪，但整个人却显得清爽而又大气。
李御则穿了一件白色箭袖锦袍，外罩一件红色盘锦绣无袖长袍，更显得面如美玉，唇红齿白。
他们来到李深和都夫人面前跪下，早有一个模样忠厚的女仆，将两杯茶用托盘托了端到他们的面前。
小鬟端起茶杯，用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奉到都夫人面前，请她喝茶。
都夫人或许是昨天有些操劳，脸色有些不太好。
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把一个封好的红包，放到了托盘上。
孙鬟磕头道谢。
那边李御也向父亲李深敬了茶，李深同样将一个封好的红包，放在了托盘上。
李御向他磕头道谢。
都夫人指着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袭紫色长裙的少妇，说，“这是你的大姐李婴儿。”
刚才孙鬟进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有几副生面孔，这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对于李御的这位大姐，孙鬟还是有所耳闻的。
李婴儿比李御大五岁，从小在外祖家长大，跟着外祖母，也就是那位秃发氏郡主，不但学了一身的功夫，还读了一肚子的兵书战策。
孙鬟还听说，她经常把家里的丫鬟婆子组织起来，排兵布阵演练兵法。李深曾经无比遗憾的说，她可惜个女孩，她要是个男孩，定然是个安天下的主。
如今她虽然穿着一身裙装，但那咄咄逼人的英气却是一览无余。
站在她旁边的蓝衣公子，不用说，那一定就是李御的姐夫，李婴儿的夫君邵峰了。
李御的这位姐夫，乃是太傅之孙，原本补了侍卫左庶长的空缺，在宫内听用，但他受不了那个约束，索性请了长假，闲赋在家。邵峰为人平和，没有世家子弟身上那种常有的那种娇纵二气，他的才学虽比不上李婴儿，但并不自晦，而李婴儿对待他也不持才傲物，两人反倒妇唱夫随，夫妻和顺。
这些都是昨天夜里，孙鬟听李御讲的。
都夫人说，他们可是为了他们的事，从长安专程赶来，而且是昨天早上才到的。
孙鬟听了，忙冲李婴儿和邵峰肃手行礼，叫了一声，姐姐，姐夫。
邵峰倒还罢了，微笑着点了点头，李婴儿则一把把她拉住，“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李婴儿的脸上带着笑意，与李御倒有几分酷似，都是眼眉深邃，靡颜腻理之人，只是发色微微有些发黄。这让孙鬟的心中自然的生了几分亲近之感，而且李婴儿目挑眉语间，比平常女子又多了几分男儿的豪爽之气，让她也甚是敬慕。
李婴儿拉着孙鬟的手，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点头笑道，“老二，你确实有眼光，孙家妹妹确实清雅脱俗，不似一般的胭脂俗粉。”说话间用眼睛瞟了一眼站在父亲身后的李楚。
李楚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但顾兰的脸却带了几分怒气，只是碍于公婆的情面不好发作。
李婴儿笑着从头上拔下一支金叶镶红宝的步摇，“这原本是娘送给我的，我因为走的急，没备下礼物，今天就拿这个借花献佛了！”说着就要往孙鬟头上插。
孙鬟见那步摇上的红宝，颜色深红鲜艳，好似燃烧的火焰一般，便知那是红宝中等级最高的鸽血红，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但也是价值连城。忙要推辞，不想李御在旁插话，“你就收着吧！姐姐喜欢你，才送你的。”孙鬟这才低矮了身子，让李婴儿给她插戴在头上。
站在李楚旁边的顾兰见了，冷笑着说，“姑姑真是大手笔，刚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首饰。”顾兰摇着扇子，扭着腰走到孙鬟面前，“我就不用介绍了，我们见过面的，我是你大嫂。”
孙鬟自然是见过她的，只是从没跟她说过话。她忙给顾兰行礼，叫了一声嫂嫂。
顾兰本应回平礼，但是她却站着没有动，只说了一句，弟妹何必多礼的话。
“我本来也想给弟妹备份厚礼，可又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我呢，也没有姑姑有钱，可以出手大方。倒是这对紫晶石耳坠，成色虽然一般，但做工却是不错，就送给弟妹你吧。”顾兰一边说着，一边从她的耳朵上摘下那对紫晶石耳坠。“来我给你戴上。”
她的话，引起了李婴儿的不快，问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顾兰白了她一眼，说她说这话没什么意思。
气的李婴儿当场就要发作，却被邵峰悄悄劝住，毕竟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顾兰摘下耳坠，不容孙鬟反应，就直接动手，将孙鬟耳上的那对明珠耳铛摘了下来。孙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任由她将那对紫晶石耳坠戴在自己的耳朵上。
戴好之后，她就对孙鬟说，“弟妹既然有了这对紫晶的，那这对耳铛我就归我了。”
孙鬟的这对明珠耳铛，有两颗粉色珍珠制成，珠子呈水滴状。呈水滴状，颜色粉红的珠子，本就难得，更何况是两颗，成对的，但从那珠子的大小来看，就是价值不菲，自比那紫晶石耳坠高了不少。
顾兰说着，就要把耳铛往自己耳朵上戴。
她才戴了一半，就被孙鬟制止住了。因为这对耳铛是她舅母高夫人送给她的，她回门的时候，还要带给她看，如果顾兰真的想要，等她回来，在奉送与她。
顾兰有些害气的把耳铛摘下来，拍在孙鬟手里，嘴里嘟囔着，“不就是一对耳铛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孙鬟仔细的把耳铛收好，刚塞进衣袖之中，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呦呵，今天这是怎么了？家里这么热闹。”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墨绿色圆领长袍的公子哥从外面走了进来。从声音上判断这个人的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但是却长了一脸的横肉，多少有些老相。
孙鬟暗自思付，这人是谁?为什么屋里的人见了他都是一副愤恨之色。
“老三，”李慎板着面孔质问道，“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你二哥成亲，也不见你的人。还不赶紧见过你二嫂。”
李御在孙鬟的耳边轻声说，“这是我三弟李祁阳。”
李祁阳看了孙鬟一眼，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就露出了不屑。
“什么二嫂，这不是我二哥从长安带回来的那个丫鬟吗？什么时候成了我二嫂了?”
“老三，你胡说什么!”都夫人生气了，“你二嫂怎么会是个丫鬟呢！她是晋阳主簿高敏高大人的外甥女。”
“嗤，”李祁阳鄙夷的一笑，“要别人不知道内情，还有情可原，可我还能不知道吗？这些都是场面上的事情罢了！”
李婴儿在一旁露出诧异的目光，“老三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知道什么？”
“姐姐，这也不怨你，因为你才来没几天。这女人是我二哥从长安带过来的一个丫鬟，说是专门打理书房的。我还听说，前年冬天她差点就嫁给了一个卖豆腐的。要不是我二哥救了她，她现在恐怕还跟着那人走街串巷，抛头露面地卖豆腐呢！现在却不知道使了什么手腕，竟然把我二哥给迷住了，就连爹娘也跟着犯迷糊，竟然让她嫁进了我们李家。”
李祁阳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一时间，厅堂里响起了一片嗡嗡之声，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孙鬟的身上。
站在丫鬟堆里的红香，嘴角上翘，露出来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孙鬟环视一圈，目光中透着冷静与平淡。她走到都夫人和李深的面前跪下，说，“如果三叔，不三公子认为我的家世地位配不上李家，那么就请直接言明，大可不必如此的大费周章，只请夫人，老爷做主将我孙鬟休弃便是，我自回舅父家中，守着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孙鬟的话，大出众人意外，他们本来想不管怎样，孙鬟也都该为自己辩解一番，可没想到，孙鬟一句辩解之言也没有，而是直接请求都夫人和李深休了自己。
刚才好不容易才静下来的正堂，一时间又响起了一片嗡嗡之声。
“孙鬟？”都夫人诧异的重复道。
孙鬟点点头，“是，我把名字中的小字去掉了！”
都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脸上带些了悲悯，“孩子，这事不怨你，快起来吧！”
没想到李祁阳见此情景，再次冷笑道。
“你们可都看见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这儿耍手腕子。”
“老三，你够了！”李御气的朝李祁阳挥了挥拳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
“你想怎么样！”李祁阳看着李御，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摸样，冷哼一声“想揍我是吗？那你来呀！朝这儿来呀！”李祁阳挑衅的把头伸了过去。
“你......”
这一下李御可真的气坏了，一把揪住李祁阳的衣领，就要打他。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李深一声断喝，“够了！都给我着手！”他把桌子一怕，猛地站了起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怕这个父亲。”
李御一听这话，把袍子一撩，单腿跪在地上，但是李祁阳却站着没动。
“你还不跪下，还在等什么！”李深指着李祁阳道。
李祁阳没办法，朝父亲翻了翻眼睛，跪下了，只不过他的膝盖却并未着地。
李婴儿见两个弟弟跪下了，自己也不好站着，忙也过去跪下了。
邵峰一见自己的夫人跪下了，心说，“得了，我也跪下吧！”
他走到李婴儿旁边，朝着李深和都夫人跪下了。
李楚和顾兰相互看了看，走到李御旁边，也跪下了。
周围的下人们见小主人都跪了，那么他们也都别站着了，呼啦一下，全跪下来。
一时间，正堂里是鸦雀无声。
李深见众人都跪下了，气也消了一半。
他缓缓地说，“其实这事也全怪不得老三，是我没说清楚。老二媳妇确实是高主薄的外甥女，而且她还是孙相孙成冕的小女儿。”
听了李深的话，下面跪着的人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孙相孙成冕的名号，可说是如雷贯耳，虽然他已故去多年但两朝元老，当朝帝师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
“当初孙相病逝，我和你爹，本应把你和你哥哥接来扶养。”都夫人泪光莹莹，语音悲切地对孙鬟说，“可是朝中忽然传出谶语，说什么李家当立，季字无撇。一时间，朝中从上到下，凡是姓李的，都是人心惶惶。而且没过多久，成国公李金一家就被皇上以反叛之罪，满门抄斩！三百多条人命，把菜市口的地都染红了！这下姓李的，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你们的爹和皇上是两姨的表兄弟，一时也不敢把你爹怎么样，但是从皇上的眼神里谁都能看出来，对我们李家的那种除之而后快地恨意。要不是你爹谨小慎微，这才没让皇上找了把柄。我们李家那几年可是踩在刀尖上过日子，如果把你们兄妹接来，万一要让皇上找到了错处，岂不要连累你们凭白受罪，所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一直到前两年，你爹才找了个空，得了外放，才算是逃离了虎口。去年，御儿写信来，说了你的事，我心中就想到可能是你。等他带你过来，我就借着看你的机会看到了你额角上的那块小疤，我一时高兴的手都抖了，我心说老天眷顾，把你又送到我们家来了！可是没想到，今天大喜的日子，却让你遭受这不白之冤，是我们李家对不住你！”
都夫人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忍不住大放悲声，以至于不能成语，到最后竟然气疾，喘息起来，脸憋的通红。
孙鬟一见，急忙起身过来给她抚背。
她一边安慰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埋怨过他们，一边吩咐香儿倒杯热茶来。
都夫人喝了热茶，气喘渐渐平复，面色却潮红转变成苍白。她朝他们微微挥了挥手，李深会意，把手一挥，“你们都散了吧！”
最先站起来的是李祁阳，他依旧是那副不屑的神，情撇着嘴出了正堂，一溜烟的走了。接着是李楚君和顾兰，再下来是那些下人们，他们很多人，都不住的摇头叹息着。
李婴儿没走，她和孙鬟一边一个，扶了都夫人回屋。
姐夫邵峰也没走，他同李御跟在后面，陪着父亲李深。
回到屋内，孙鬟和李婴儿侍奉都夫人睡下，陪着和李深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和李御一同告辞出来。
出了正房小院，李御忽然停住脚，双手抱胸，颇有玩味的看着孙鬟。
“你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你现在就说出来吧，省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弄我一个措手不及。”
孙鬟狡黠的一笑，说道：“我还能再有什么秘密，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跟你在一起这么久，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面对李御的疑问，孙鬟收住笑意，“我父亲是孙相的事情，不单是你，任谁我都没说过。一来是怕失了父亲的脸面，说我父亲教子无方，致使兄弟反目。二来是怕别有用心之人。我和哥哥是被我大哥赶出来的，若是有人以我来要挟我大哥，我大哥自是不管的，这反而会误了我自己的性命。这第三嘛……”
“怎么还有第三？”
“是的，还有第三。这第三就是我不想用相府千金的身份压人。这就是为什么要以高家外甥女的身份嫁给你的原因。”
“真没想到，你脑子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李御宠溺的揽过孙鬟，抱住她的小腰，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啄。“不过，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瞒我，好吗？”
“嗯。”孙鬟认真地点点头，“我答应你。”
李御轻轻的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小鬟。
孙鬟诧异的嗯了一声，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李御说，他希望孙鬟不要怪罪李祁阳。因为李祁阳之所以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当初都夫人怀的是双胞胎，生的时候偏巧又难产，其中一个男婴因此窒息而亡，再加上他生下来就长得一副恶相，所以都夫人多少对他都有点厌恶。虽然表面上待他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但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厌恶，还是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也使他的性格变得十分执拗。
孙鬟摇了摇头，说她不怨李祁阳。
李御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李祁阳从没见过孙鬟，孙鬟的事，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孙鬟冷笑一声，说这还用问，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告诉他的呗。孙鬟觉得，自己肯定是无意间得罪了他，他才会这样针对自己。
李御本想查查这人是谁，但是却被孙鬟劝住了，因为这样一来反而会得罪更多的人。
李御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就把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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