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茶楼重逢【捉虫

　　翌日，赵漪容早早候在花厅，不出意外地只等来了一个送信的丫鬟，说是钟嬷嬷思虑过度身子吃不太消，今日就不学规矩了。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哪里是思虑过度，分明是被吓破胆了。昨夜铃兰扮上那身之后，她同浣纱清荣皆觉得不甚吓人，便又往脖子上涂了许多墨汁。谁知到了钟嬷嬷跟前，刚说了三句话，对方就被吓晕了。

　　随她来的那几个丫鬟也是心大的很，一个比一个睡得香。她担心钟嬷嬷出什么事儿，还吭哧吭哧地将她挪进了屋，累得腰酸背痛，睡了一觉才有所好转。

　　今日既无规矩可学，也不用读书，赵漪容乐得清闲，揣着昨日宋真姚塞给自己的银票，带着浣纱上街闲逛了。

　　赵漪容是个爱吃的，看见点心铺子就迈不动腿儿，浣纱同她年纪相仿，正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时候，于是也不加约束。二人从东街逛到西街，腹中饱胀的同时，脚也迈的酸了，便找了一家茶楼坐下，打算清清肠胃。

　　这茶楼一层是大堂，二三层设了雅间，赵漪容头一次见到古代的说书人，甚是好奇，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在大堂寻了张离得近的桌子坐下了。

　　那说书人见人坐的差不多齐了，将醒木一拍，说道：“八月更深露重，城中薄雾寒凉，几盏老酒下肚，情人难再思量。说是这西京城内有一远近闻名的惧内官人，娘子让他三更醒，不敢瞌睡到五更。就连娘子养出的娇娃娃，也成日地胡作非为，欺男霸女……”

　　说书人不过三十有几，声音清透，妙语连珠，将仗势欺人的娘俩和“耙耳朵”丈夫描绘的栩栩如生，不一会儿就赢得了满堂喝彩。赵漪容初来乍到，不知他口中所述何人，却也听得入迷。

　　“……这话传到当今圣上的耳朵里，圣上龙颜大怒，当即为官人指了一位平妻，还传出口谕道，‘既然周公子看起来像是没娘管教的样子，那朕就替他再找个娘’……”

　　听到这儿，赵漪容终于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这皇帝老儿可真有他的，这种损招儿也能想得出来。看周围人的目光被自己吸引，她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

　　却听后面那桌发出了比她更大的声响，“啪”地一声，竟是摔了一个杯子。

　　赵漪容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胖嘟嘟的小公子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瞪，死死地盯着那说书人，不肯移开。

　　这不是那日在佛拓寺里见过的小胖墩吗？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许多。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赵漪容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才知道原来说书人口中那刁蛮无状的小儿，正是眼前这位，大理寺卿周云山的独子——周子修。

　　啧啧，看说书人那目不斜视的模样，应该也是认识周子修的，当着人家的面儿聊人家的八卦，也是虎胆龙威，是个狠人。

　　赵漪容忍不住又向后看了几眼，周子修看上去气极了，看那架势恨不得上去踢那说书人两脚。可左右侍从皆拉着他的胳膊，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怎敌得过两个大人，挣扎了两下之后也只能作罢。

　　那说书人也挺识相，很快便开始讲下一段书，赵漪容重新叫了壶茶，听着听着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这段书说的是一个富户小姐，家中钱财甚多，品味却极差，且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怪癖。譬如总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又譬如好看血腥之物，直到说书人扯到了什么她乃狐妖附于三小姐之身，赵漪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说的，不会是她吧？她同浣纱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她哭笑不得，想起宋真姚支支吾吾让她不要在意传言，便张口问道：“这位大哥，为何说这三小姐是狐妖附身呢？”

　　“这位姑娘不知，那三小姐喜食人血，性情古怪，定是妖孽无疑，”说书人一看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粉嘟嘟的甚是可爱，便有心吓她一吓，“小姑娘你可要仔细着，别到处乱跑，招惹些邪祟上身。”

　　“你也忒大胆！”浣纱听不下去，想要暴起骂人，却被赵漪容拦下了。

　　“哦，那本小姐也有一条忠告送给你。”赵漪容踱步走到说书人面前，从袖中滑出一把折扇，冲他甜甜地笑了。

　　说书人被这一笑晃了眼，竟有心调戏起了她：“愿听小姐指教。”

　　“大白天的不要说鬼话，否则啊……容易被打。”说着，便狠狠地敲了下说书人的脑袋，然后飞速地拉起浣纱，趁乱跑了出去。

　　后桌的周子修正拍手叫好，见她跑走了，眼睛一亮，也跟着追了出去。

　　而此时二楼雅间，目睹了一切的谢俨，还悠哉悠哉地品着杯中的茶。

　　他今日仍着素色衣袍，托着茶杯的手莹白修长、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脉络隐约可见。

　　“我说谢俨啊谢俨，你可真行，看周家那小子瘦的，都没个人形儿了，啧啧，好狠的心哟。”身穿红衣的男子斜卧在榻上，脚下跪了两个纤弱美人，一个喂酒，一个打扇，好不风流。

　　“昱商何故怨我，皆是圣上明察秋毫，公正决断，与谢俨无关。”谢俨淡淡答道，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谢昱商嗤笑一声，似是觉他无赖，又懒洋洋地问道：“那乾坤扇在赵三小姐的手上，总该是你所为了吧。难不成你也要说是对方强人所难，自行抢走的？”

　　谢俨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起了些波澜，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认真地看着谢昱商，点了点头，“嗯。”

　　谢昱商：……他就不该同这个怪人理论，简直是自讨苦吃。

　　他撇了撇嘴，索性闭眼假寐，因此也并未看到，如昙花一现般出现在那人眼内的笑意。

　　*

　　赵漪容拉着浣纱跑了不久，便被街头杂耍吸引停下了脚步。

　　她很小的时候在马戏团看过耍猴的，长大以后才知道那些猴子的生存环境极差，动辄就遭到训练人的打骂，因而再也没看过动物表演。

　　但她没想到古人也好这口，面前的这只小猴子先后钻了火圈、走了铁板、摘了香蕉，训猴人却仍不满意，逼着它向观众讨赏。

　　那猴子作着揖一个个拜过来，眼中水花渐起，像是婴儿含泪一般。赵漪容不忍心看，别过脸去掏银子，那小猴崽却有灵性一样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心头一动，未等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了口：“这猴子我买了，出个价吧。”

　　训猴人见是一个穿着精致的小姑娘，眼中浮出算计的神色，张口便要两百两。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赵漪容也没好到哪儿去，差点儿没把下巴掉在地上。

　　浣纱不愧是牙尖嘴利，迅速还击道：“两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小姑娘这话怎么说的，你张口要买咱安身立命的家伙，两百两不给，是要断咱的活路啊！”训猴人这话说的极为冤枉，人群中渐渐也有了附和声。

　　赵漪容心想，按现在的市价，两百两够一户普通人家过上半辈子了。训猴人也好，周围的托也好，是把她当大傻子了吧。

　　她正想开口讲理，却听后面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这两百两，我替这位小姐掏了。”

　　这声音说不出的熟悉，她转身一看，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风吹得，刚遇见了小胖墩，现下又遇到了小女孩的哥哥，都是老熟人。

　　想到自己曾半施舍地送了对方五十两，赵漪容的脸顿时红得像只熟透的番茄，不敢同他对视：“这，这怎么好……”

　　“小姐前些日子解了我燃眉之急，现下到了谢某报恩的时候了。”谢俨温和地冲赵漪容笑了笑，身边的小厮立刻给训猴人送上了两百两银票。

　　于是，这天夕阳时分，赵漪容前所未有地牵着一只猴回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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