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小宋大夫
“宋大夫，得罪了。”
眼见着宋翰元抬脚要往里走，赵漪容飞快地伸手探上了他的胸膛。隔着一层略带厚度的布料，她还是可以感受到所覆之处那强有力的跳动。
这是一个健康人的心跳。她柳眉微蹙，视线微微上抬，落在宋翰元的脸上，然后手下用力一按——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吃痛声，对方的神情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赵漪容回头一看，是铃兰手中的药包掉在了地上，不由心中懊恼，自己这动作在旁人眼里看来又是惊世骇俗之举了！
面前的人轻轻咳嗽了几声，赵漪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搭在人家身上，于是讪讪地收回手来，“那个，小宋大夫，实在抱歉，我……”
赵漪容吞吞吐吐了半天，仍是想不出一个很好的解释，总不能直接告诉人家，我感觉你长得像刺客吧？
“看来几日不见，三小姐又多了个颇有趣的嗜好。”宋翰元看她那躲闪的样子，倒是不动了，气定神闲地倚在门边，竟是非要听她一句解释了。
赵漪容头皮一紧，索性豁出去了：“实在对不住，小宋大夫身材伟岸，天人之资，远远望去似蓬莱上仙踏云而来，我一时出神，如坠梦中，这才——伸手摸了摸。”
话音刚落，周围便传来了被刻意压低的笑声。
听着对方明显现编现造的吹捧之词，宋翰元也笑了笑，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性子本就温和，此时眼眸带笑，更显柔情。
赵漪容越见他这样，心里就越觉得对不住他。都怪自己，医生和刺客，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种人，她怎么能给联系到一起去呢？
赵漪容心中有愧，确认铃兰拿了药之后便匆匆告别了。外面的日光已不似晌午那般灼人，她看了看天色，约莫着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急忙带着铃兰往家中赶去。
回府的过程又是颇为周折，出来的时候赵漪容爬树爬的溜，皆是因为那树杈低矮，有处可扶，现如今院墙爬不上去，二人只能都去钻墙角那洞。
奈何赵漪容身材圆润，不似铃兰那般瘦长，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进府，一身衣裳也都沾满了土。
赵漪容就这样带着灰头土脸的凌乱样回了竹溪苑，好不容易进了屋，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看见那猴正坐在她梳妆台前，拿着胭脂涂涂抹抹。
她佯装生气地将其吓跑，眼神不经意向镜中一瞥，突然呆在了原地。
镜中人扎着双髻，一身青袍沾满了尘灰。赵漪容猛然惊醒，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一直有种诡异感了！
她今日不是穿了赵世安的旧袍子吗？连赵漪宁都未曾发觉，怎么到了外面一个二个就都能准确无误地喊出她赵三小姐的名号呢？说好的古装剧中女扮男装，旁人打死都认不出呢？
赵漪容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为自己初出茅庐便惨遭识破的男装首秀默哀。清荣推门进来，见她这幅小花猫的样子，一边帮她整理一边唠叨。
“早知道就不该让您偷溜着出去，后院传话来了，钟嬷嬷精神不大好，明日便回公主府了，后日便是八月半，老太太怎么着也该放您出来了。”
八月半？赵漪容一下便捕捉到了清荣话中最为重要的信息，应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吧？
她眼珠子一转，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往年八月半的时候，府里都做些什么？”
清荣知她自小在乡间长大，内心定是有些苦涩，便放柔了声音，缓缓答道：“来来回回无非是那几样，蒸团糕，登台榭，设家宴。您若是过不惯，便同老太太讨个巧，叫哥儿们带您去逛夜市，放水灯，远可比呆在府里热闹多了。”
是吗？赵漪容听她讲得双眼发亮，心里头也痒痒的，她还以为古代根本没有夜生活呢！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赵漪容缠着清荣问东问西，直至傍晚吃饭的时候，脑中还在想着传闻中的中秋市集，简直想立马快进到十五日晚上去体验一番。
心中有了渴望，接下来的一日，赵漪容表现的格外积极。不仅早早挑好了中秋要穿的衣服和配饰，还像模像样地跟铃兰学起了绣活。
于是，十四日下午，宋真姚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眼前看到的便是这一副场景：她的乖女儿穿着一件鹅黄小衫，一头黑发随意地挽成双髻，手里头擎着一副绣面，正在认真地穿针引线。
她心头一热，走上前去：“容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娘，你来啦？”赵漪容抬头看见来人，甜甜地叫道，梨涡轻浅，煞是可爱，“我在学着绣花呢，想给您和祖母做个香囊。”
八月半既是节日，总得给长辈备些礼，虽说上次敲了赵世安一大笔竹杠，可金玉那些毕竟都是俗物，大户人家哪里会没见过。因此，赵漪容还是决定亲自动手做点什么，这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心意。
“好容儿，仔细别伤着自己。”宋真姚看女儿如此懂事，鼻头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旁人不清楚，但她是知道的，自女儿回府后，遭到的冷眼和恶意可谓是数不胜数，却还能够如此懂事，保持一颗纯善之心。
相比之下，她这个当娘的，真的是自惭形秽。谁能告诉她，一个称职的丞相夫人和一个想要疼爱孩子的母亲，该如何共存？宋真姚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得不继续笑着。
她在赵漪容旁边坐下，探头去看对方手中的绣面。这一看不要紧，生生将差点涌出眼眶的泪水又挤了回去，女儿手中绣的，到底是个什么图案？心里想着，口中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娘，你怎么了，这是寿桃呀！”赵漪容见宋真姚一脸似笑非笑、似哭未哭的表情，心中也很是诧异，她绣的图案这么难以分辨吗？
寿桃？宋真姚嘴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再去看那绣面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形图案，忍了又忍，终于压住了心底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她轻轻拍了拍赵漪容的额头：“走罢，别忙活了，娘带你去见老太太。”
*
赵漪容第二次踏进徐氏的惠安堂，只觉得里面的檀香味更加浓重了。香味儿呛人口鼻，她耐不住地轻咳了两声，心想这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受得了这样刺激的味道呢？
没等她想出个答案，宋真姚已经带着她踏进了东厢房的门。进去一看，赵漪容才发现这里人倒是齐全，赵世安和赵漪宁竟然都在，此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小少年，一脸严肃地正坐在赵世安身侧。
“宵儿给夫人和三姐姐请安了。”
赵漪容规规矩矩地请完安，就见到那个严肃的小正太也随着哥哥姐姐起身向宋真姚行了礼。
结合到他自称“宵儿”，赵漪容的心里有了谱，原来这就是柳姨娘所生的第二个儿子，赵世宵。
她在赵世宵对面坐下，暗中端详其样貌，觉得这小正太行为举止虽然一板一眼了些，但光论长相看上去比赵世安可爱多了，当即对他有了些许好感。
冲着对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赵漪容也要给他这个面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宵儿真是越长越俊了。”
赵世宵对这个二姐不熟，只在她回府之时见过一次，其余时间只敢远远地望着她。如今听她夸了自己，先是一愣，而后瓷白的小脸上迅速地现出了一抹红霞，但却还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多谢二姐夸赞。”
众人皆被他这幅样子所逗笑，屋内的氛围也不似刚开始那般紧张压抑，变得轻松了不少。
笑过之后，徐氏很快又敛了神色，望向宋真姚：“容姑娘这几日诚心向佛，做的不错，今日开始便解了她的禁足罢。”
宋真姚低头答是，赵漪容则有些心虚地微微偏头，正在心中感谢清荣之时，余光却瞥到对面的赵漪宁似是有话要讲。
赵漪容心中一震，难不成那日还是被赵漪宁发现了？那她为何不当场揭穿，而是选择时隔一日才来告状呢？看她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难道是在想怎么才能让自己死的更透一点？
赵漪宁此刻内心十分忐忑，她母亲去得早，又跟续弦所出的那几个臭小子合不来，以往的八月半都是央了赵世安带她出府游玩。现下赵漪容回来了，又同自己有龃龉，他们会不会就不带自己了？她想得出神，突然发现赵漪容正向自己这边看过来，当下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赵漪容莫名其妙被白了一眼，正纳闷着，就听到宋真姚在同徐氏商量八月半带她们出府的事，心中欢喜，便也没心思去想赵漪宁告不告状的事儿，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了。
一切商议好之后，赵漪容独个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用过晚膳，她躺在床上，激动地睡不着觉。
这几天的情景轮番在脑海中重演，她想着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处小小的异常——
一个皇子还有可能对西京的闺秀如数家珍，那一个大夫呢？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曾跟宋翰元互通过名号，他怎地上来便喊自己“赵三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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