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抢风头
偏殿中。
慕容奚立于窗前，问道：“她收了？”
殷玄斜斜坐在案上，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当然，公子眼光向来很好，回来报道的小厮还说莫千金很是高兴地回府了呢！”
慕容奚轻抿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
穿过横亘宫殿间的空中长廊，莫清依和姚氏随着领路的宫人踏入了宫中深处。前面走着四个掌灯的宫女，皆着青色衣衫；后边走着四个随行的太监，也是青色宫袍。
在华邺，最低等的颜色，便是青色，但这也恰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只因她穿上青衣，便可不那么引人注目，甚至只是卑微地活着，示人以弱，总比逞强挨的打少些。
她今日身着绯色衣裙，乌发用一简单流苏朱钗挽起了半个发髻。墨发，白肤，红衣，远远一望，便觉她娉娉袅袅，别具风华。
姚氏伴在身侧，此时突然往她身上嗅了嗅，她疑惑问道：“娘，你在嗅什么？”
“清依，你今日用了何物沐浴啊，这味道当真好闻！”
她将袖子往鼻尖凑了凑，果然有一股奇异的花香，她又闻了闻他处，却发现这香味萦绕鼻尖，久久不散，似变得越来越浓烈了。方才她沐浴更衣后，与娘同坐轿中时，都不曾察觉这香气，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而且这并不是沐浴所用花瓣的香气。
正当她陷入沉思怀疑时，姚氏拍了拍她，令她扯回了神思，姚氏悄悄附在她耳旁一笑：“不过这香气定当替你增色不少！”
眉头的疑惑渐渐消去，或许这便是衣裙的独特之处吧，抑或是何公子的用心之处。
“清依，到了！”
前方的四名宫女依次散开，站在两旁。她也因此望见了眼前的盛景。宫殿内，入目处皆是金碧辉煌，一派天家气象。
长长的红毯之尾，有几级矮阶，矮阶之上放着桌案，桌案下铺着宫内绣娘亲手缝制的白色软垫，上绣有一双金丝龙凤，栩栩如生。
红毯两侧放着大小一致的桌案，晶莹碗碟中盛着各样新鲜水果，令人垂涎。
她提裙跨过朱红门槛，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众人都沉醉在声乐与畅谈中，觥筹交错，笑语欢颜。
她安静地随姚氏走去一桌案坐下，只是姚氏忙着和他人谈笑，一会便走入了人群中。她谁也不认识，只能沉默以对，偶尔抬眸打量陌生的面孔，偷偷望过一张复一张的面庞，目光都不曾触及她心心念念的那一张。
她的心如同紧密的锣鼓，不停地敲响，既紧张，又不适。既陌生，又不安。
一声低靡而宛转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众人一听，都纷纷落座，整个大殿方才温暖而喧哗的声音淡去，陷入了一刹那的低沉。只见皇帝慕容颐踏声而来，身侧伴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拖曳着长长的裙摆，正是皇后宁氏。
待皇上和皇后落座其上，众人皆行礼叩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也不例外，她头枕着自己的纱裙，正恭谨地行拜礼。
只是不知娘去了何处，身旁都是她不认识的官宦贵女。待皇上说了声“免礼”，她方抬起头来，目光直望，对面坐着的皆是约莫三四十年纪的官员或夫人，她侧眼一瞥，发现她这侧坐着的皆是与她年纪无差的女子。
也有些闲言碎语钻入了她耳中，她红杏出墙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甚至还听说郭络当着大街找她的情夫，弄得沇都皇城的男子惶惶恐慌，所以此时遭人非议也是很正常不过的。
但这或许并非坏事，曾是京城众矢之的的她，也因郭络的街上闹闻，让郭琦与何公子的关系大白天下，如今女子见她多半是诋毁，而非嫉妒。
莫清依想及此，内心安定了不少，她手持茶盏，轻轻一抿。只是声音又起，让茶水也不慎漏下，湿了她的纱裙。
“莫将军之子楼怀琰到——”
大殿再次噤若寒蝉，众人屏息朝门外望去。
她端着茶盏的手僵在了胸前，眼珠子在不安的转动，连嘴唇也止不住地轻颤。她身子立刻往前探了探，她恰好坐在红毯侧的第一排，顺着她的目光，是绝佳的观看之地。
大殿静寂得恍如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
为了这一眼，她已经等了整整五年。
她掐着呼吸，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来人，连眨眼也不敢，生怕漏看了他一眼。
只见门槛上跨出一只暗黑长靴，而后又踏入一只。她一双眼紧紧望着他的衣角，却不敢往上看去。直到他整个人都入了殿，直到耳边都响起了惊叹声，直到她将目光往上挪了一寸，直到她的泪润湿了眼眶，她都没敢抬眸望他。
她日思夜寐的离人，此刻终于回来了。只见他沉稳的步伐落于红毯之上，而红毯也似在等待他飞快的脚步，以尊敬的姿态匍匐在地。
当他身影越来越近时，她心知不能错过，她就看一眼，就一眼。她猛然抬头，鼓起勇气朝他望去。
四目相对。
惊鸿一瞥，未及于此。
她无法掩去她眸中炽热的情感，但还是快速垂下了目光。
晃眼之间，他又剩下一个背影。
方才莫清依灼灼的眸光，却触到了他眸中的冷冷寒意。他蜻蜓点水的一眼，她饱含深情的一眼，目光相击间，却似一道料峭相对陡崖之下的深渊，无法跨越。
他没认出她。
莫清依喝下一口苦茶，心中长长吁了一口气，却不禁打了个冷颤。想及方才触到毫无波动的眸光，就恍如掉入了那日同样冰冷的湖，湖上两人望她的冷眸。
楼怀琰只觉方才目光生出几分熟悉，还未及深思，他便单膝抱拳，冷冽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中：“臣，叩见陛下。”
“爱卿请起！”颇具威慑的嗓音传出，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一个瘦弱的半百之人，但却很符合上位者的威严，让人闻之生畏。
慕容颐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刚落，便收声严肃道：“爱卿，你可知罪。”
楼怀琰刚站起，听后又立马跪下，疑惑道：“不知臣何罪之有，还望陛下明示。”
众人皆是为之一惊，楼怀琰随莫将军出征五年之久，早已立下了赫赫战功，却从未领赏，今日归来，理应加官进爵，食邑万户，但皇上竟然要讨他的罪，难道是因他功高盖主，皇上有了忌惮之心？
莫清依呼吸一滞，心紧紧地搅在了一起。
“爱卿，你为华邺立下汗马功劳，五年来却不曾归来，你说你何罪之有啊？”慕容颐笑吟吟地望着楼怀琰，语气稍缓。
众人为之松了一口气。
南宫璆持着的茶盏方才一怔，听到话后，轻蹙的眉头方舒展开来。
楼怀琰单膝跪地。“陛下，臣随家父征战五年，早已将性命悬于刀尖之上，实在过不惯沇都这等繁荣富丽的日子，故迟迟未归，若陛下因此降罪臣，臣也甘愿受罚。”
皇上慕容奚沉吟片刻，便站起身来：“如今战事已基本平定，朕便罚你好好回去过过这安稳日子吧！”而后朗然大笑，兴致正浓。他举杯邀饮，嘹亮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各位，朕敬你们一杯，愿你们都能如楼爱卿一般，守华邺安宁，享华邺安泰！”
众人同举杯。
大臣们也接连说了不少的奉承美言。
慕容颐一杯饮尽，便走下玉阶，扶起仍跪在地上的楼怀琰，而后又望向众人，郑重道：“楼爱卿，朕今日便封你为奉远侯。赐你食邑万户，赏你黄金万两，锦缎百匹。但明日起你便要掌沇都两千精兵，护卫皇城。”
“臣，谢主隆恩——”楼怀琰毫不犹豫地接下。抗旨不遵为大不敬，他此次回来，便料会如此。
*
“公子！你走快点，等会风头都被人抢光了！”
“这有何惧，大不了抢回来。”
门外的宫人见慕容奚走来，顿时整齐行礼：“参见三殿下。”
“免礼，替我传召一声吧。”
“公子，你要怎么抢风头？”殷玄知道公子在说笑，但他还是害怕他家公子抢不过人家赫赫战功的楼将军，而且以他家公子的厚脸皮，这次也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幺蛾子。
“莫在人前叫我公子，唤我殿下。”慕容奚正了正神色，落下话来，便入了大殿。身后响起了太监的声音：“三殿下到——”
声未至，人已来。
众人皆是被吸引了去。
莫清依正在低头饮茶，耳旁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咦，这不是桃花公子吗，他竟然是三殿下！”
“他朝我看来了！你快看！”
桃花公子？三殿下？
记忆如同湖底泛出的泡沫，浮出了水面。桃花公子不正是何公子吗？她眼皮跳了跳，也抬头朝来人望去。
果然是他！
怎会是他？
何公子竟是沇都三皇子？
她连忙低头，心顿时乱了。
三殿下幼时出京，却从未返回，整个沇都似忘了这个皇子的存在，连她也不例外。若她没记错，“奚”便是他的名，而三殿下名唤正是慕容奚。原来他两次以奚字落笔，不是巧合，而是想告知他的身份。
莫清依深吸一气。
慕容奚从莫清依面前走过，瞥见了她方才震惊的神情。
修身的剪裁，从容的气度。
慕容悉走在红毯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他眉毛上扬，桃眸微眯，慵懒而不失清逸。双手背于身后，一行一动，都透出他人无可比拟的风韵。
郭琦眉宇间绕着得意，也朝他痴望着。
慕容悉的双眼拂过众人，却只朝郭琦点头一笑，笑似三月春晖，让人迷醉。
郭琦笑靥如花，脉脉含情的目光，也朝他投了过去。
迷倒的又岂是郭琦一人，连带着一众女子都笑得心意摇荡。
但当慕容奚走到前去，郭琦便目光发狠，朝身后笑得招摇的女子甩去警告一瞥。
慕容奚在前头春风得意，殷玄在后头声声埋怨。
长得好看了不起吗？他也生得好看！看来他不该提醒公子去抢楼少爷的风头，因为他那是抢了他的风头啊！
怎么就没人看他呢？殷玄默默腹诽。他抬眸朝莫清依看去，发现她也正在看他，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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