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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昨日难再现(二)


  荣伯笑脸盈盈接我们进了们,悄声在我耳边说了句:“老爷等得着急呢!”

  “急什么,本来就是咱们的钱还怕要不回来了么?”我觉得百万老爷的顾虑着实多。

  “哎呀,不是急钱,是急小姐你呀!出去这么一阵子还不归……”荣伯,看样子也是顶急。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他。”我盯着头皮自找顿说,属实无奈。

  韩家从我爷爷辈起就两代单传,传到大哥这儿全家也是诚惶诚恐地畏着“三代单传”的说法。好容易二姨娘又给韩家添了二哥韩衍,总算是有了旁枝大叶不再花开一朵,而韩衍之后没多久又有了我,我长到八岁时又有了韩毓,本想着这开枝散叶的势头应该就这么顺顺当当的继续下去,谁曾想二姨娘三姨娘的肚子一下子就没了动静息了鼓,而我娘又是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这富甲天下老韩家的添丁计划也就只能搁浅了。

  听大哥说我出门读书那两年娘亲总寻思着该给我们再娶回个小姨娘,好将这辈燃旺的香火赶紧着续下去。可向这爹爹提了几次也不见有回应,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多闻得爹这两年总将“廉颇老矣”挂在嘴上,生意上花了许多功夫,生活上的功夫也就淡了。爹爹这一“老”不要紧,可伤透了多少老姑娘的心。

  香火且耀耀烧着,韩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小辈结构就显得有些不太合理了。如今百万他老人家企图用放养儿子,圈养女儿的心态再培育我们几个成年与未成年的儿女,大哥、二哥完全放任自由,小毓儿丢给先生,他自己则整日一双眼一颗心都放在了我身上。我出门久了就了怕弄丢了,走得远了怕被劫了,连喝口凉水干咳两声都怕是被冻着了,我心甚累。

  更可怕的是我已年近二十一了,对于婚事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他着急又气恼,隔不上几日就问可又新识得哪家的公子?对于先前就认得的公子可有八字相合情义相投的?烦人得很,以至于我现今见了他便躲,躲不过就装傻。

  我挺胸收腹,提着口气进了书房,见爹他老人家端着杯子正欲饮口茶水,抬眼看见我了立马把杯子放下,急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许久?不顺吗?”

  “罗大户要嫁女,耽搁了几柱香的时间。”我将手里的银子放到桌上,道:“二百七十两银子如数收回,不过我承了他过两日要送去贺礼,您看送什么合适?”

  他木讷地盯着那包白银,默不作声,神情落寞。

  送份贺礼而已,需要这样舍不得?

  “他那女儿十七都还不到,就要嫁了?”他轻声问我。

  脑子里没拉弦,转得不够快,我竟然忘了这要紧的点。现下这情形,他最听不得的就是“送嫁迎娶”。前两年大哥娶媳妇时候尚可欢天喜地,可如今我的婚事还没得有着落,老爹是索性对韩衍的婚事也绝口不提,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势必要将我嫁出去才算罢休。

  我是真的哭笑不得,爱恨不及。

  “嫁得没多好,这不因为怕嫁过去受委屈他夫人时不时来一出小闹,他才忘了付我们的布钱了么。”我找了个突破口就宽慰起老爹来。

  在通天时候伤怀的离别太多,致使我如今最见不得的就是生离死别,听到罗大户说自家姑娘要嫁,也能体会出夫人的欢心与痛心,可这么背地里嚼她舌根,还带着点诅咒的意思,让我很是揪心,这欠下的口德也不晓得要损上多少阴德才补得算数,眼前连带着想象出罗大户他们夫妻二人现在打着喷嚏的样子,他若真知道是我这么说的,指不定要戳碎我的脊梁骨。

  “噢,那便好,那便好……”爹爹自言自语道着。

  这口无遮拦的怕是老糊涂了,好在是在自己家中话人长短,要是出门了叫有心人听了去,中间一挑拨还不马上断了罗大户与我们的生意往来。

  他忽地醒悟,说道“啊不!我是说,嫁得好与不好,到底也只有自己知道,旁人瞎论议不来,在我看来,能嫁出去便是好的么!”

  这话说的,我都要被挤兑到墙角里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去看看你娘,她刚才听说你出门许久未归,怕也是着急得紧。”爹顿了顿神,终于心定语不急。

  我娘才不会和他一样整天无事患得患失,刚才来书房的路上,我见她和三姨娘聊得甚欢,完全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哪里看得像是“着急得紧”。

  “是,我这就去。”撂下句话就走,我唯恐多呆上半刻又说错话引得他不痛快。

  将碧溢打发出去关了房门,我把身上的孔雀面人儿拿出来,端正地插进精编好的稻草结中。这里精神抖擞统共立着十余个彩色面人儿,最左边那嫩嘟嘟的小书童,淡淡的粉红着色刚刚好,讨喜得总让我忍不住要捏上一下,初见到它时就挪不开眼。后头的美人抱琵琶,虽然没有半遮面的娇羞,神采上却画出了娇媚可人,尤其连琵琶的弦轴都做的栩栩如生,精巧别致,还有她旁边的三太子哪吒,扎着双髻穿着小红衣,脚踩黄灿的风火轮,惟妙惟肖。最前头那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本是送给小毓儿消遣的,但他觉得这虎额上的“王”字画的不够气派,所以将这老虎暂存在我这里养着,如是哪日虎崽变成了虎王,再送还给他。正中,立着一位少年,这少年身着一身白衣,腰间系着蓝灰色的腰带,头发用同样蓝灰的发带绑于头顶,眉舒目展,一双漆黑的眼眸含情有神。

  这少年,在起恍突然离开的那日,与一本手抄的《诸番商记》,出现在我厢房中。

  我一直想不明白,起恍本是茕茕孑立的苦命,究竟遇上了什么样的要紧事能让他舍下书院中教如父、养如母的师父与师娘,不与任何人作别就匆匆离去。

  他离开后二师兄伯之代理院务。

  起恍出走后的第四日,承甫突然告诉我,他即学成也要下山了。他说这话时,丧魂落魄。

  我初摆脱雷潇湘时春风满面,却不知她走后居然将我的师兄们一个一个也带走。

  伯之说,承甫家中突然生变,婺远王在京师援兵救驾失败,眼看大局已定,却带着几十个残兵殊死抵抗,当即被绞杀,昏庸的皇帝被迫禅了位。

  伯之说,反军首领华铖徸在兵变中黄袍加身,顺应天命,于新阳称帝,改年号为“奉元”,定京师名为“东都”,意指日出东方,不落不败。

  伯之还说,一个月后,他也要下山了。

  而龙虔忧心他爹刺史的位置堪忧,性命兴许也堪忧,草草决定,于明日下山。

  我哭着问师娘,这山上是不是就要只剩下师父与她,还有我。

  她说不会的。

  对了,还有史湸。

  春寒料峭,冻煞年少。

  这年的春天特别冷。

  大哥写信来说如今虽然改朝换代,但京师百姓日子安好,未有动荡,更未没出现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残败景象。

  这是我近半年来听过的最好消息。

  于是六师兄依旧常伴文房四宝,八师兄接过伯之的担子,学起了如何打理院内大小事务,元氏兄弟因我没了下山的好心情,转把心思多花在了读书与习武上。史湸一如既往做他的小大人,不过总在傍晚拉上我陪他习武,我用心射过几箭累了后便坐在石凳上看他练舞刀。他练得刻苦,舞得也卖力,越舞越有大师兄的风采,我也以此鞭策自己定要好好练箭,日后若是遇上二师兄时才可底气十足地告诉他我没有偷懒,他教的我都不曾忘,我甚至想得出他听后会笑得怎样。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再遇上呢?

  春去秋来,每过一季,我都写上一封信给他们。信中有我的心境,有书院的日常,有每个人的近况,写好后,再念给自己听,生怕这信中有丝丝遗漏,可偏偏就是不晓得要把信寄往何处。

  一叶知秋的凉意有多短暂,落雪严冬的冰寒就有多漫长。天阴光寒,冷风萧瑟。似初冬的麋鹿,我欲要冬眠一季。蝼蚁偷生的结局最好不过是形势逼人强,兔鼠洞藏也躲不过季节轮换。

  那年五月,夏日里有燃情如火,烧得我也算能稳一把英姿勃发,读书习武间隙,不时也下山换换思绪,听听这新帝登基的朝代里有没有好上心的趣闻,打发在山中积郁许久的苦闷。

  欣山虽繁,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真听不到半点可颂之材。去年中了举人的那户人家唱了小半年的欢歌,今年却因改朝换代体味了一回一念天堂一念人间的心理落差,据说因为科场腐败有人行舞弊之举,所有上榜的都名不入官册,于是这读书人老老实实地在镇上找了户殷实人家做起了教书先生。

  人生如潮,潮涨潮落皆由命。都说靠着通天山下,木头苦读也能成秀才,他的时运差了些,到头来也只有空嗟叹。

  八师兄果然是采购的好能手,一趟下山就能将山里缺的东西全部补齐,连针头都不会落下,事事谨慎,以起恍为典范,不求超越,只求不差。志趣上嘛,不说比承甫,就连起恍的半成,他也达不到。

  “小师妹喝些水。”

  “小师妹快吃个馒头解解饿,歇好脚咱们再赶程。”

  小师妹没走几步就被喂成了小师弟,再走两步可不催成了大师兄?大师兄下山时还带着云雪糕,八师兄只把馒头当个宝。馒头饿时能充饥,软时能管饱,硬了还能当武器,遇水则化,遇冷则刚,一物多用,是谓馒头也。

  我觉得我与他下山显得顶多余。

  于是我得闲地在面人摊前看会了搓面,在墨下生辉的文人处斗诗,在茶楼里背出了评书,偶尔在元氏兄弟的要求下还能在书坊里洞悉人生,余时又到棋社里长进了不少棋艺。而八师兄,总能在太阳落山前半个时辰寻到我的踪迹,把我完完整整的捎回书院,并且脸上从未出现过承甫抖落新鲜玩意儿的惊喜,或是起恍丢了我的慌张。

  八师兄才是通天最深藏不露的人。

  夏季再长也觉短,冬日一到,我就变得且悲且怆,又颓又唐。

  这个冬天实再难捱。

  我在圣儒院里等来了今年初冬的第一场小雪。密密雪子叩木窗,雪落不觉寒。

  文锦斋倒数第二排书架上的卷册我已悉数品读,幼时不知这世界绚烂奇妙,年少听闻还有许多奇珍异宝。这样的年岁里坐如井蛙,蹉跎哀叹,不要说对不起天地,起码也是对不住爹娘,问心实在有愧。

  外面的世界不会始终动荡,这里的书院也不会一直荒凉,人不会永久漂泊无依,志更不应总是消沉不振,冬季过去,又来春盛。

  可兴许谁都抱着在这开朝乱世中得过且活的心态,通天这一年竟没有收到荐举女弟子上山的信件。

  芸芸众生皆俗世,杯影浮华方得闲。世风颇紧,连上山求道的人都少许多了。通天所剩的弟子们守住一座空荡荡的大书院,承着一颗空洞洞的脱俗风雅的心,翘首企盼中原无战,时局稳当,这山上还能如往昔笑语喧哗。

  历过四季,我送走了起恍,送走了承甫,送走了龙虔与伯之,终于在第二年年试结束后,也将要归家了。

  临行前一日,八师兄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好菜,师娘照旧烫上几壶好酒。宴席上大家谈笑风生,貌似不胜酒力,吃得也太过文雅,以至这满桌的饭菜还剩大半。

  元慎说这菜少了几味好料,味道不如从前。八师兄说现下这个时候,要将料子都凑齐属实困难。末了大家也不再说话,我的这场送行宴便早早收了场。

  天下的宴席,哪有不散的道理。

  第二日辰时,师父领着众人给我送行。元琛叮嘱我日后不要将他们忘了,师父宽慰我说再见定有时候,还说人活得久了总免不了要经历生离死别,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释然了。

  只是最近的离别有些太多了。

  史湸坚持护送我一路下山,他总觉得我独自一人出山太安全。我却觉得,与他一起才不太安全。逍遥林那段想必我两人今后也是难以释怀了。

  到山脚时他闪烁其词地提醒我那日在我厢房中的约定,我立马让他住嘴,不准诅咒我嫁不出去!

  他却坚持认为当初我被扒得只剩下亵衣,还被众位师兄看了个遍是极其损毁清誉的事情,再次强调他愿意弥补过失,兑现承诺。

  我突然停下步子,转过头恶狠狠地对他说,我想来也觉得确是这个道理,所以出山后,我觉得应将尔等通通杀掉,杀干净后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吓得眼珠突出,脸色煞白,活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被这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笑过后一转身,在空中挥挥手,别过了。

  如是甩下留恋不舍,奔向等在路口的大哥。

  谁能料到我如今真的没有嫁出去。

  近几年史湸的影子倒是总在我眼前晃。爹爹越急,他晃得越厉害。

  我回想起那日在厢房的许诺,真真应该抽自己两鞭。

  我掰着指头算算,史湸如今都十五了,再过上两年,他就真的该来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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