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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圣旨问心(二)


  我多数时候不思进取,但还是有个争强好胜的底性,他这话用在此时却如春风化雨,款款绵绵,叫人不觉就收了硬脾气。

  大师兄这时倒也不端着的架子了,干脆入座后,轻声细语对我说:“坐到我身边来。”说后一双眼动也不动,安静地瞧着我过来,坐下。

  静闻风起叶落之音,默赏碧波涟漪澜漾。下午的日头已往西边落了几落,太极湖的鸳鸯从我们踏园起也摇着掌菐出双入对畅游了几个来回。

  这几年没着落的话,今日终于得了能问出口的时机。虽然往后几十年的时间我都会与身边这个人朝夕相处,但我还是觉得需将着久别重逢的时间紧一紧。

  “所以,你当年不告而别,是要着急着去……做‘太子’?”

  呃,这句话问得不是很上道,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以前想不通一个孤儿匆匆离去为了什么,现在恍然大悟,老子在京逼宫成功,儿子自然就顺应天命成了皇子,告不告而别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何必要究根问底?

  实在是愚蠢了些。

  “当年匆匆下山是无奈之举,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他说话不紧不慢,颇有娓娓道来之势。

  他看了看我,接着说:“前朝的末帝昏庸无道,民间早已民不聊生。这无能皇帝莫要说治国,连最起码的善用贤人都做不到,前朝的大将吴度将军,一心忠于朝廷,却被那无能的人以谋反罪名施以极刑,株连九族,没能保下一丝骨血。我父皇与吴度在朝廷算的上是莫逆之交,从吴度被这皇帝听信小人谗言枉死那一天,心中就萌生了造反之意。他潜心八年,终于等到扳倒那废人的时机,趁势发起兵变,要他交出皇权。父皇在此之前就将我兄弟三人送往东西南不同方向,他则留在北方周旋部署,若是万一起义兵败,我们流落在外,也可保住他一丝血脉。”

  “所以你不是孤儿,却要装作孤儿。起义军胜,京师称帝,起义军败……”

  “我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云淡风轻,他饶是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悄然吸口气,紧张着一颗心往下想,这位被授天命将来要成为君皇的大师兄,到底是历经了多少重的万水千山才站在我面前的。

  “那……为什么是我?”既然我这太子妃不是被雷劈中的,至少要了解清楚出自何时吧。

  “为什么不能是你?”他侧过脸,我一不留神就与他四目相对。

  被他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我的心又禁不住颤了颤。

  “我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你,你就成了我那时所有的欢乐与欣喜。可时局捉弄人,当年来不及说出的都只能藏起,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还在,我就奔着你来,没有什么为什么。”

  他一脉含情,眼底尽荡涟漪秋水,肉麻的话说的一点不含糊,我的皮乃是一阵紧过一阵地受着刺激。

  树梢的对雀儿歌着音律,丛间彩蝶恋花齐翼双飞,我眼下的那株杜鹃在听过他如斯自然地说出这番话后都似绽得更劲。阵阵暖风将这满是情谊的话一字一句地吹进我耳廓,由耳入心,我长成今天这般年岁,是头次听到如此猛烈的情话,想我回府时的那些不屑与不从尽被他的脉脉情意融成一滩春泥,在心头就要滋养出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来。

  我很没出息地除了浑身发烫,也生不出更加自然讨喜的变幻来,只能一只手拽着裙边,低头垂着眼帘。我想起着在戏文里讽笑那些大家闺秀害臊时的扭捏姿态,夸张的很,我以为这样的姿态,我一辈子也做不来。

  现在我却一本正紧地含羞带臊,忽觉羞耻。可羞耻过后,我惊觉心中竟还添上了一丝丝的——欣喜!

  果然是情话惹人醉啊,他怎么能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就掐到了我的命门,这人,还是我认识的杨起恍?

  他那双眼,不见双眸深如潭,尤似汪泉澈人心。

  他的沉默呢?寡欢呢?刻板与严谨呢?

  揣度他的心思实在费神,眼前的情形,我恍惚得很,连自己的心意都没全闹不明白,就被他一个劲牵着走,多半有些不甘愿,但他不似从前拘谨的态度却叫我顶是受用,搅得我拿不准自己

  究竟该是敞开心扉还是欲拒还迎。

  咳咳,话说回来这两厢最终不都是要从了他么。

  我的背忽然像是被石子一样的东西弹了一下,脑仁中立刻就跳出一抹清醒的神绪——万不可一时兴起冲到头昏脑热,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且只待日久见人心。

  对对对,来日方长。

  可他当今顶着的头衔如圣是尊,不大好博了他的面子。

  再不然,迫于当前的境地,我委屈自己,勉力一试,当做我与他未曾相识,从头来过?书中有云,敞开心扉,天当自降甘露。

  是哪本书如此云作的?

  算了,管那干嘛。

  “你这颗斤两必争的脑子里现在一定囤着一团浆糊”他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像极了是在我面前招摇他那未卜先知能力,接着道:“我却万分清醒。我打定主意踏进这府邸,自然会给足你时间接受我的身份与你的身份。我既然要你,就要一个心甘情愿的你。”

  转眼间他又字字铿锵,眼神中有沉着毅定,带着容不得人说“不”的威严。少倾,他换了副形容,一弯眼,笑意盈盈地说:“重逢仓促,读书时,我就知道你对我的印象根深蒂固,那时不知后命如何,也不敢对你表露心迹……不过都不要紧,从今天起,我会抽时间常常伴你,就当做我与你,将心都归零,重头再来。”

  怪怪,要不是我早与这位殿下相识,铁定要认准他会读心术。

  “杨起恍,是择善师父留我在通天时给我起的名字,不论人前人后,都叫此名,就是怕人察出我是谁。我本名华旻煜,字子继,当朝承明帝为我父皇,嘉纯皇后为我母后,我另有皇弟七人,二弟旻桢已成人,凌贵妃所出。三弟旻洵年少,与我乃是同胞。我父皇称帝后,扩充后宫多纳妃,杜贤妃则是前朝将军……”

  他交待得极其郑重,郑重到字字都像是要我心悦诚服。

  “了解了!”未免他一一报出皇帝那后宫佳丽三千,我果断及时地打住了。

  “我时年二十有三,未娶妃,未纳娣,只空留床榻身侧处,待有朝一日……与你同眠相拥而卧……”

  “这个……也了解了……”画面入骨,不好想象,我只得应承着干笑两声。

  大师兄消失的这几年,不仅变得“无赖”,还能把油滑离谱的事情,一本正经地说教般道来。

  果然我的道行还是太浅。

  “还有什么是不了解的?”他问道。

  还有什么?那就说一说……

  我往身后的空地上挪了挪,撩开一缕头发,“那么,就说说,你在山上,是什么时候对我动了妄念的?”

  我从来都是有一说二有二要三的性子,总不能他大张旗鼓地来我家要人,我还傻傻地对着天空数星星吧。并且我认为,作为当事人之一,我应该问得理直气壮。

  “曲鹅桥,你救我那次。”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曲鹅桥?

  哎呦,我神经牵了牵。曲鹅桥上的那段记忆散到不知要去哪里拾了,好久的功夫才想出来,不就是我与他第一次下山嘛。

  那日阳山书院的桐清先生突然告知第二天将率其弟子到通天留住数日,顺便与师父磋谈论学。师娘临时命大师兄下山置备些所需之物。

  院内会功夫通经论的师兄们都卯起了劲准备第二日要在阳山弟子前现一现威风,陪师兄下山当搬工的重任就落在我一个闲人的身上了。

  照着师娘附列的清单采购一上午倒是不费劲,简单吃过一顿午饭我们就往回赶。头次下山我连欣山有几条街都还没看清,心中免不得抱怨。

  那时我与他还是初识,未有深交,又畏于他一院大弟子的身份,面上饶是不敢有怨言,只尽是喜笑颜开,他说买甚就买甚,他说往东我绝不朝北。

  南风袭袭,潮气湿粘,又闷热难耐,我穿着一身男装配上一筒长靴,闷到脚底心都在冒汗。

  一路熬到了这位不知疲惫为何物的师兄终于开口说了声“前头且歇会儿”。

  我们落脚的地方叫“曲鹅桥”,顾名思义,有鹅有桥,若再添一摊茶棚以茶爽口,堪为满足。我方立在桥碑上琢磨这桥名甚是奇怪,大师兄一纵身已到桥底河边,挽起袖子透了一管清凉。

  他不远处有五六只白鹅,肥美婀娜,弯下长脖头隐于翅下,久栖息岸边,丝毫不惧生人。是谓青山绿水,少年鹅美,妙哉妙哉。

  原来这“曲鹅桥”,当如此解意。

  性子上头,我学着大师兄潇洒地跃下河岸,踏脚踩上了一边墨绿厚实的青苔,怎料却立身不住后倾,如脚踩滑珠,被怪力拉住一般,畅通无阻地直直蹭溜向前,逼近河道方向!

  我眼前那个活物忽地动了,转过身,一脸惊愕。

  “哎——哎!大师兄!”

  说时是快,我本能伸长双臂,想是指望拽住他能免于落水,可一双手僵直僵直的,僵直到,一把将他推下河。

  顿是那一声“噗通”水花四溅,落汤之人手足并用乱划一气。

  怎的一场滑行后,我安然在岸上,他却在水下?

  他比划得甚是激烈,我瞬时领悟,我这大师兄,是不会水的。

  没加思索,我扒了鞋一个鱼跃下水,潜入水深处手迅速摸到他的小臂,本想着上去一把抓住,可他一心只要将口鼻全力向上冒出水面,手是一通乱划,手劲太大,我反被压入水底。

  这一沉倒是脚尖向下触到河底,觉出这段河深不过略高过我少许。

  河水泛起白花,早已将落水前一番燥热难耐的春暖浸成了透凉。

  若是在这般深浅的河道里被淹死或是冻死,真就太划不来了。

  不敢顿迟,我立马蹬底浮游向上一探头,不想刚出河面就瞧到他狰狞的面孔,除了挣扎,划得没有丝毫章法,这样下去不被淹死也先被自己累死。

  我深憋住一口气,沉下身子,抱上了他的膝盖。他在水下比我想象的轻,我借着浮力一鼓作气往上一抬,待他吸足了气即松开双臂,奋力腾起身体,趁他还未没入水下,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时间赶得刚好,我的神识还不算慌乱,对他说道:“水并不太深,你试试用脚尖及底,应该不会没入水下!”

  他倒是一怔,不似之前挣扎,听我说完后颇为平静,说道:“你松开,我探探底。”

  我扣住他的手腕,任由他缓缓沉入水下,水面由他的嘴及鼻,鼻再及眼,最后停在他眉心处。看样子,我估摸他已用双脚触到河底。这水深果真不及他的身高。

  他隐下水许久不动,我惊地扯住他往上一提,该不会这一下就憋到呼吸不了了吧!

  “大师兄!”我狂喝一声。

  不慌不忙地,他从河底一蹬而起,呛出一句“还活着!”

  我那刚刚被吓飞的魂魄,又收拢了回来。

  我俩在水中一拉一扯地好不容易上了岸,一身湿漉漉地让我感觉身子重到前倾,总觉要一头栽倒。

  就在此刻,一波热潮从体内涌出,顺着大腿内侧留下。我掐指一算,这两天正是来月信的时候,心中一凉,完了!

  果真我下身这葵水泛滥,一条被水浸得透白的长裤被染的红红火火,一派色彩绚丽,后悔不该大义炳然地跳进这河水里救起本就高过水深的他。

  真是臊啊,臊得我将头一埋到底。

  “你受伤了?!一定是刚才被河中石子划破了腿!伤在哪里?快止血!”

  最着急不过大师兄……

  该如何与他说呢?明示?太难为情。暗示?可行。

  可行又如何开口?

  防不胜防间,我已被他按在树下,就听见“嘶啦”一声,我的裤管,被他撕开了!

  我瞬时惊跳起,僵直着身子不再肯坐下,直嚷着“并无大碍!”

  实在是不得了的难为情。

  “河水淌的虽清缓,水中石子却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说着他麻利地脱下上衣,露出结实如玉的胸膛。

  这胸膛,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竟晃得耀眼夺目。

  咦——嗯!

  非礼勿看,看了难为情,可是他堵在眼前,非看不可——可看……不看白不看。

  我正看得有些出神,却见他一个下蹲,伸手过来要扯开我那条被撕烂的裤管。

  他不依不挠,一边用他的衣服给我擦血,一边嘴上不停逼问我哪里觉出疼痛,还不忘目光顺着裤管的缺口一直向上,越向上眉头锁得越紧,蓦然,那绷着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哎,这个缺心眼的傻师兄终于看明白了。

  他顿时全身僵直胜于我,一双手不知该如何安放,不知所措地对着面前那块大石头来了一句:“冒犯了!”

  嗳?连道歉都不好意思了?我方才还在心里打鼓该怎么接驳接驳他脑子里少的那根筋,结果现在他自己长上了,倒是省却我不少口舌。

  就是尴尬得很。

  回想起刚才一刹跳水救他时无所畏惧,没顾及上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礼节,现在冷不丁被撕了裤管,真是有辱家门。

  但辱是辱了,奈何人家也是忧心我的伤势不是?

  “师兄也是担忧我的安危,却是怪我在这件事上不太会挑日子……”

  师父常教导我们为人需谦逊,知错方需悔改,此刻我也想找个自个儿的差错,好让他有个台阶可下。

  我话完一深思,觉出这话哪里不对。

  他却是脸更红了。

  通红透亮,想来能见上大师兄这幅样子的人也不多吧。他越发自觉难堪,我反而越发得意。

  这是书院里刚正不阿的杨起恍啊!今天被我逮住,以后可得拽在手里好生用着。

  知耻而后勇,我试探着回头一望那块石头,啧啧,红灿灿的甚是血腥,不看也罢。

  这厢里葵水泛滥,一阵接一阵的潮起潮涌,极有欲翻江倒海之势。再见那□□与裤腿,红红晃晃绚烂璀璨,耀眼到我当即想要打个地洞钻下去。

  大师兄此刻脑子却灵光得很,捡起外袍系于我腰间,“虽是湿的,用上了也好……遮挡一下……”还没说完,他那脸又腾红了起来。

  捎带着我也不自在得很,臊得通身发烫,话也多不说出半句来。

  一路下山上山颇为曲折,这着紧的差事在身也容不得稍有耽搁,我们二人还未等上衣角风干就继续加快了脚程赶回书院。

  他在附近的农家花一两银子买回一床旧棉被,既可保暖,又便于遮羞。那时他在前头走的顺风顺道,我在后顶着棉被跟的牵强吃力,回去后还被八师兄强灌了几天的姜汤,喝得我全身燥热难耐,活蹦乱跳之余才听闻大师兄已感伤寒好几日,不免心中内疚。

  当时回程路紧,我没叫上一个字表示苦累与为难。事后回想起来自觉丢人,实则不愿意再有一丝半点关于那桥那河的记忆,便下意识将这一幕划去,他若不提,我还真当自己不记得了。

  想我快活到今日,如此难堪的情形也没现过几回,回回都有他在场,倒是我的小辫儿被他拽在手里,随时都能牵着扯上扯一扯。

  “呵呵,那时年纪小,没太把规矩放在心上,让殿下见笑了!”可不是年纪小嘛!当年才十四出头,如今都二十一了,遥想起那傻样,果真叫人不堪回首。

  来不及懊恼刚才多嘴问出的那句“何时动情”,我一张常日里顶厚的脸皮,居然蹭的一下火辣了起来。

  “你小小年纪就识水性,倒是让我惊讶。”他说道。

  呃,这个嘛……我那半吊的水性还是在这太极湖里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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