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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夜谧


  月娘抱着月儿在玲珑床前,看着玲珑那红润的脸逐渐苍白下去,嘴唇上的红渐渐顺着白干裂了下来,仿若去碰那片唇,就会一下子崩开裂痕,绽出妖红的血花来。

  郁儿揉着眼有点撑不下去,月娘看了看他,问,要睡吗?

  郁儿摇了摇头,说,不困,还要等倾心阿姐回来呢。

  月娘便是摸了摸郁儿的脸说,郁儿乖,你先坐在这里,帮我看着玲珑阿姐,我去换一些热水,净布来。

  月娘出了房门,抬头看着天上的月,比昨日要更加明亮,再有三日便是月圆了,不知道苏家还能不能撑过这一次。

  今日在城外苏家京城里能用的人已损了近一半,今晚倾心去渡口,临渊护着她一同去了。他们要去劝慰死去的伙计的遗孀、亲人,怕活着的人见了死人便慌了心,乱了神,都走了个干净,苏家那时便如同是开着门让人来进,随意地搜刮,随意地去杀。

  苏家这几日已经陆续把宅中的下人都悄悄发了一年用度的钱,让他人去躲,别受了牵连。有人要留,便逼得那些愿意想走的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要走。倾心便是在暗中一点一点地让他人去走,这样便也不让想走的人难堪。那些仍旧不愿走的,便是再多发了一年的钱,让他们寄给自己亲近的人,别自己丢了性命,又让自己的亲人不知如何了。

  因此这个苏宅便是空落落了起来,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还负责着整个宅子的日常。

  月娘看着月又是一叹,今日的事要是明日被钱庄里的苏家伙计知道了个清楚,那便又得是一场闹,钱庄不是苏宅,说少人就少人,怕钱庄少了人,关了门,便又生出更多的枝节来。

  月娘摇了摇头,钱庄的事她想也没用,只得看倾心心中如何打算的了。

  正堂掌了灯,高高地挂起了灯笼,照得那原本一团的黑都亮了起来,月娘便知道,倾心回来了,她去听里面的吵杂,听到了几个钱庄掌柜的声音,便知道这些掌柜的定然是获得了消息后,立刻就去了渡口找倾心,然后一路随着倾心回宅子里说。

  月娘走了几步想去帮倾心,但终究是停了脚步,她信倾心能处理好,她再去若是说了不好的话,说了不得倾心预想中的话,反而乱了倾心的打算,更何况钱庄与她跟审言掌着的渡口本来就互相分离,若是去了不说,不合适,若是说多了,更不合适。

  再焦急也解决不了什么,便是转了身子,带着热水,净布回了屋子,照顾着玲珑,若是玲珑有了半点闪失,怕是倾心的心便是沉下去了大半。

  月娘又抬头看了一眼月想着,人便是这样奇怪,明明都是独自地活,但是,但是若是自己亲近的人,若是真去了,真有了点闪失,便能听到自己心中的有一块小小的地方也碎了,裂了,便也随着人也去了,不论之后有谁,再往心里走,那丢失的一块终究是不允许后来的人进,因此人心的死便是这样一点一点随着亲近的人的离去而逐渐暗淡了下去。

  倾心终究是把这群老掌柜用着法子劝说了回去。

  倾心觉得自己的头好疼,仿若有千万根针扎着一样,一听到他人的声音,那些针就往自己的头里扎,越扎越深,越扎越深,越扎越深,她真怕突然眼前一黑,周围的一切都听不到了,看不到了,只能摸着黑,喊着有人吗?但是去喊,也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响,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聋了,还是自己哑了。

  临渊端了杯茶,轻轻地递给倾心,他见倾心没注意到他,只是在那里低着头,悄悄地闭着眼,他也不急,只是仍旧递着茶等倾心张眼来看。

  倾心在那里重重地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了玲珑,便惊得站了起来,本来端在身边的茶水便被碰到了,临渊弯着力,让那些滚烫的热水别洒出来,烫到了倾心,再伤上加伤。

  倾心被茶水惊了,突然想学着玲珑骂人,骂出心中的乱,但见了临渊,那些本想骂出来的话,都有吞进去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倾心说,余公子,我刚刚是不是慌乱了,失了礼。

  临渊把茶又递了过去,倾心愣了愣便赶紧接了过来。

  临渊点了点头说,是,苏姑娘乱了。

  倾心饮了口茶,茶水的温度刚好,不曾烫了嘴,但仍旧热得让人舒服。吞下去一口,倾心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口,早已干的连舌头上的水都没了,黏在了上颌里,需要用着力才能拉下来。

  倾心不自觉地问,余公子我该怎么办?倾心问完了便觉得自己好傻,怎么能把自己苏家的灾,丢给他人,让他人决断呢。

  临渊还未曾回,倾心便仍旧接着话说,若余公子有想走的心,我也不会怪你。

  临渊楞了一下,轻轻地拜了下,回了句,不会。

  倾心这才觉得,自己这一问才是真失了礼,戳了别人的心,自己赶紧起来去拜临渊说,余公子,是我失言了,勿要相怪。

  临渊仍旧回了句,不会,我知,苏姑娘的心。

  倾心这才松了心,仍旧坐回椅子里,闭着眼,想今日的事,想今日棺椁,想今日死斗,想今日满眼见的血肉,想玲珑在马车里的嗷叫,想在渡口时那些遗孀的哭喊,想今日临渊在落日下朦胧的脸。

  突然倾心意识到,当时临渊是不是叫了她的名——倾心,而不是叫她苏姑娘。她突然脸上一红,更乱了心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但是她不敢去问临渊当时如何称她的。

  倾心抬着眼去看临渊,发现临渊也在看着她,便是愈加觉得临渊是有意去看她,有意去称呼她的名的。

  倾心抬着眼再去看正堂,发现堂中人都已走的干净,下人不敢进,外人也没有。因此便是只剩下了她跟临渊。若是在平日,倾心便不会觉得有其他的想法,但是此刻,她却想躲着临渊,不是厌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只是想避开他,等自己心静了,再去看他。

  倾心用着力压着自己的心慌,对着临渊说,余公子今日便是如此了,我去见见玲珑,你先入屋休息。

  临渊回着,我亦要去看看玲珑姑娘,我仍旧不太放心。

  倾心不想让他跟她一同去,但是似乎又找不到其他借口,便是只能在心里犹豫,不知该如何?

  临渊见倾心在那里欲言又止,不知要如何,便是不解去问,苏姑娘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倾心一惊,以为临渊看穿了她的慌乱,便是立马去说,没,没有,走,我们一起去吧。

  临渊点了点头说,苏姑娘,请。

  倾心一愣,问,你叫我什么?

  临渊也愣了一下,带着些犹豫回道,苏倾心,苏姑娘呀。

  倾心点着头说,对,对,没错。走,我们去见见玲珑。

  倾心进了屋,便见了月娘在一旁给玲珑擦着脸上的汗,郁儿则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晃着脑袋,困得睁不开眼。

  倾心就悄悄地往玲珑床边靠,压着声,怕惊到倾心,也怕惊着郁儿,一边看着玲珑热地发红的脸,一边问着月娘,玲珑如何了?

  月娘回着话,朱老郎中说,毒性不大,只是伤口上的毒性去除晚了才伤了经脉,热气毒气攻了五脏,得细心照料几日才能慢慢去了毒性,恢复精气,这几日不能大动干戈,若是提着气,做一些燥热的事,容易去不了毒,反而让毒更加侵了五脏。

  倾心听着月娘的话点着头,伸着手把月娘手里的蘸了热水的净布拿了过来说,月娘阿姐,你抱着郁儿先回屋子吧,今晚我候着。

  月娘看了看郁儿,又看了看倾心,本打算抱着郁儿先回去,等睡下了,再来替倾心,但转念一想,便是打消了念头,这几日无论倾心如何去说,只要不失了体统,就顺着她,不去扭着她,便点了点头说,好,那你也不要太晚,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别让自己熬坏了身子。

  倾心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月娘便是起了身子,把位置让给倾心,自己去抱郁儿去房里睡,打算明日早些起来,若是倾心还在便是来替她。

  月娘抱着郁儿便看到临渊站在屋子一角,未曾靠得太近,心里想着,若是屋里只留着余公子跟倾心是不是不合适?但又想,倾心终究是个女子,身旁若是有男子护着,听着她的话,或许更让她安心。便是走到临渊身边,说了句,麻烦余公子,照料大姑娘了。

  临渊轻微地拜了拜,轻轻回了句,嗯。

  月娘便是出了屋子,关了门,把临渊、倾心关在了一起,她抬头看了看月,又回身看了看屋子,见临渊的影子缓缓地往倾心身边走,便是摇了摇头,不敢去多想,亦不能去多想。叹着气,抱紧郁儿,怕他受了夜中的寒气,便是一步一步地回着自己的屋子。

  临渊轻轻走到倾心身边,在郁儿刚刚坐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倾心一点一点细细地把玲珑头上冒出的热汗轻轻擦去。

  倾心便是开了口说,有一年,我因偷出了苏府,而被他人抓去了山中,歹人向父亲谋着金银,来换我的命。那时候,跟我一同关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子,便是玲珑。我当时很怕,经常哭,但是玲珑明明比我小,却经常安慰我,跟我说,不要怕,她父母会带着钱来把她换回去的,那时,她一定会求着父母把我也一同赎回去。

  当时父亲正忙着接手苏家的种种事宜,没有其他的精力来顾及我犯下来的错,因此便拜托父亲的好友——秦叔来救我。

  后来秦叔找到了绑匪的地,便是趁夜把我救了出来,我要玲珑跟我一起走,玲珑摇着头说,不要,她要等她的爹娘来救她,她怕自己走了,爹娘就找不到她了。

  秦叔要走,我便执拗着让秦叔待玲珑一起走,秦叔不得已只能带着玲珑,玲珑不要走,要叫,却被秦叔打晕了,因此我们便是一同逃了出来。

  自此之后,玲珑再也没有见到她的父母,甚至到了苏府以后,她也再也没有说过她的父母。直到后来,玲珑想要留下来,做我的贴身侍女,父亲查了她的事,才知道她父母早已死去,被那些绑匪关在了山里三个多月,只是想谋一个好卖家卖了罢了。

  其实玲珑一直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父母死去了,只是她从来都不会去说罢了。玲珑虽然表面上吵吵闹闹的但是心里却是既细腻又知人心,懂得体贴他人。

  有时候,我经常觉得玲珑面对一些生死的时候,总觉得她说着重话,是要引诱着别人来杀了她,总觉得她想早早地死去,仿若自己要是被他人杀了,就能够对这个世间说,我真的努力地活过了,我是无可奈何才死去的。这样她就能在地府里见到自己的父母后,不违者心地对着父母说,爹娘,我努力了,但是终究没有撑过去,现在我来见你们了。

  倾心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才又吐着声说,我不知道玲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敢去问,我怕我真的去问了,她就要躲着我了,怕我把她心中的事都翻了出来,因为她知道,阿姐若是问了,她就不能不回。

  我真的怕,真的怕哪日玲珑想不开了,要自己去寻着死,我怕她这次觉得累了,心中不愿意活下去,想就这样去了,不再睁开眼去看这个世间,不再睁开眼去看我,不再睁开眼去看看她的心上人——樊川。

  虽然每日都贴着身子在一起,但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想去帮,想去护时却发现终究是帮不了忙,只能在心里祈求着。我开始慢慢理解母亲,为何真的要每日在佛堂里不停地呼着佛祖的名,求他们的庇佑了,人啊,在某些时刻,真的是无能为力。

  我也明白了,为何离苏州前,母亲要我去烧长寿香,母亲怕我,遇了大事,家中的人若是归魂入天了,能让我在心中终究有一个念,我真的为了家中的人祈福了,好让我的心别再那么难过,好有那么一点,一丁点的慰藉,只要能有这个慰藉,人便是能够活下去,人便是能够说服自己,依旧有理由活下去。

  临渊要去安慰倾心,却听到有人敲着门说着话,苏大姑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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