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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搬银


  审言收到了临渊带来的话,要他带着人去钱庄收着三个钱庄的金银,运到苏宅,守着这些钱,也是守着钱庄伙计的命。

  临渊只是匆匆带了话来,他亦要赶回苏府,守着倾心。临渊带来了月娘清早起来亲手做得热腾腾的肉包子给审言吃。

  审言送别了临渊,便是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吃月娘做的包子。他已经接近半个月未曾回苏府了,这半月几乎都呆在了渡口,怕手下的伙计、兄弟们有事来找他,万一寻索不到那便是心里起了疑,那些不安的念头就都浮现了出来。

  有些让人心慌的话,如果生在了心底,便是永远也抹不去,如果不从口里说出来,便会在心里长满了芽,若是等芽长成了树,窜出口中,那这话便是能惊恐着周围的所有人。

  审言怎能不知,在他人眼里,或许自己是苏家渡口的总舵主,有着强过千万人的能,但是对已经败过、毁过一次的他来说,又怎能不在心中敬畏。人怕的不是盛时的花团锦簇,添砖加瓦,那时你若猖狂,不过是他人的一笑,说你得意之后不知收敛罢了,但人败的时候,即便小心谨慎,谨言慎行亦是会被他人在路上推倒,沾了一身的泥,惹得了一身的笑。

  审言以前吃月娘的包子时,便是一口一个,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吃,如今却不敢如此了,只得一口咬了一半,好生嚼着,嚼到不得不吞下肚中了,又把剩下的再咬下一半,如此反复,吃到无法能再分开了,才一口吞了,再拿一个新的来吃。

  终究是吃得了干净,心无依恋地收拾好了衣衫,要打开门,要去面对这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宗都知早就等在外面了,见了审言出来,才举着手拜了拜说,哟呵,宋舵主,这顿饭吃得够久的呀,让我这个快成老头子的人等了这么久。

  审言便是不好意思地回着拜,实在是不知宗爷来了,若是知道宗爷在,我怎敢如此,必然是要迎入吃茶的。

  宗都知摇了摇手笑了笑说,哪敢哪敢,余小哥跟我说了,好福气呢,月娘大娘子亲手给宋舵主做的包子,惹得我跟兄弟们都馋了。

  审言便是一愣,未曾想这些事情宗都知都知道了。

  宗都知见审言惊了一下,赶紧解释道,今日离开苏府的时候月娘大娘子亲手做给我们吃的,所以才知晓的,并非是余小哥多嘴。刚刚开玩笑,我们吃的可比你宋舵主的更早更热乎乎呢!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宗都知手下其他人也一起着哄说道,宋舵主好福气啊,娶得了这么贤惠的老婆,比我家婆娘强多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请我们大吃一顿啊!

  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地一顿闹腾。

  宗都知见闹得差不多了,才伸了伸手,握紧了拳头,让所有人静一静,手下的人便都静了下来,没人再多说一句。

  宗都知便是拜了拜说,宋舵主见谅了,毕竟是些在刀口上吃饭的人,很多伦理道德看得轻了些,喜欢随着自己的性子活着,怕活着的时候没闹够,死了便是白白凄凉了。

  审言也赶紧回着拜,宗爷以及各位兄弟,若是苏家挨过了此次难,我宋某必定请各位大醉一番,闹得这东京城都听得到各位地闹,各位地笑,把整个酒香,肉香都染着这东京城。

  宗都知便是哈哈一笑,挥着手说,兄弟们,还不快谢宋舵主。

  其他人便是一阵欢闹地喊着,谢宋舵主,到时候一定吃个够,喝个够。

  宗都知笑着伸了手说,走吧,宋舵主,今日的事才刚刚开始呢,别在这里耽误了太久。

  审言点着头说,宗爷稍后。审言便又点选了十一二个渡口的伙计带着独轮车,嘱咐好王瑞他不在时的种种事宜,便合着宗都知的八九人一同离了渡口往苏家的钱庄——德信堂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街上行着,周围的人都感慨,苏家永远都是这么风光,仿若是座山,除非天崩地裂,否则山便是山,永远塌不下去。审言知这些羡慕苏家的人,便往往是在苏家败下去时踩得最狠的人。

  张叔今日早早到了钱庄,招呼着伙计们把门板提前拿下,等着审言来,好把这些金银拿走。其实各个钱庄里的金银已经所剩无几了,上次的闹都已经去了大半,但是余留下来的依旧能让他人风光着过完一生。

  张叔还记得当他第一次入行是,领着他的账房师父说,我们做账房的要远比钱庄里的其他人要更加清心寡欲,不动歪心。每日在你我手里过的金银无论多么地少,都要比你我一生应该有的金银都多。切记不能有了邪念,若是有了邪念就会有歪心,有了歪心你便是觉得自己活得不如意,会不停地问自己,为何这些金银不是我的。

  若是有了这个念头,你便是再也做不账房了,总有一日,你会手脚不干净起来。这是多少代账房的祖师爷们留下来的心得跟不传出去的话。今日我传给你了,便是要让你记得,这些金银不是你的,也不是苏家的,是他人的,你动了一丝一毫就是吃了他人的血肉,就是要了他人的命。

  张叔的师父在苏家干了一辈子,从漕运的账房干到钱庄的账房,师傅走了,便把这个重担交给了张叔。对张叔来说,苏家的钱庄,苏家的账房,并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物件,对他而言,这便几尽是他的一生了,从年幼时便被师父带入到了账房当中,看着自己的师父跟师兄弟们如何彻夜地打着算盘,算着今日的花销,明日的预算,在他的耳中,这些算盘玉珠的清脆声,都是每夜伴着他睡去的。

  如今,如今自己终究到了跟师父一般的年纪,终于也能离了困着自己一生的账房了。心中不舍但是也却无悔,终究是到了这个岁数了,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自己的徒弟们了,就如同自己的师父把位置让给自己一般。

  张叔觉得,有时候啊,人啊,活了一辈子,原以为活得各不相同,但是真到了垂暮衰老、哀嚎不断的年纪了,再回首去看,其实也并未有什么不同,都是每日起床时便开始愁,在每夜躺下时依旧有的忧,终究到了年老了,不再忧愁自己了,反而去忧愁那些比自己活的少的人,怕自己的孩子,孙子们吃了亏,上了当,再走了自己的老路。

  但无论怎么费着心力地去纠正,终究是改正不过来,人的一生仿若早已被安排好了,因此有些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这人的这一生会如何了,张叔也终于明白了当初师父为什么选他接自己的班,而没有选其他的师兄弟。这些师兄弟早早晚晚地都出了事情。等张叔自己也到了师父的年纪,懂得识人了,便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人能不能做得了账房,能做几年,能担任什么样的任。

  到了现在,张叔都不自觉地如同他师父的晚年一般,哀叹这个世道,终究是少了太多的德行,若是要分,每个人都分不了多少,因此便是只能有些人多一些,有些人少一些,而做账房的人,只能选德行多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辈子。

  审言举着手,进了钱庄便是来拜,开着口,说着话,张大哥,许久不见。

  张叔点着头说,宋老弟,哪里有许久,还不过一月呢。

  审言便是一愣,笑道,对,对,对。这几日忙得我都不记得日子了,是才一月。

  张叔领着审言往库房走,审言便招呼了渡口的伙计跟宗爷,让他们稍后,他先跟账房老先生清点下存银。

  张叔便是开了一层又一层库房的门,把他跟审言一同锁在里面,一边清理,一边问着审言,昨日我跟另外的两个钱庄的账房去见大姑娘了,昨日我见时大姑娘已身子不好了,今日你把金银送去苏府后,再看一看,这个时候大姑娘不能倒,倒了,我压不住钱庄的另外两人。

  审言点了点头说,这事我知道,师妹是这几日被这些事情压得,对一个女子来说,这些事太为难她了。恰巧那日玲珑也中了毒,生死攸关,所以便是吓到师妹了,守了一夜的床,怕玲珑出事。因此受了寒,今日我回苏府时再找个没人的时机问一问。

  张叔说,你知道大姑娘身边的那个余临渊,余公子吗?

  审言回着话说,知道,听师妹跟我说是谢子山,谢公子请着余公子来护她的。

  张叔停了停想了想说,不是怀疑余公子的身份,只是太巧合了,仿若跟这次的梅花门是前后脚,我们账房不相信巧合,若是出了意外,那必然是账上有着假。

  审言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我也不信,我测了几次余公子,但并没什么不妥,师妹信他,我也只能信他。

  张叔也随着审言叹了口气,哎,或许是你我太敏感了,年纪大了便看不得什么巧合,因缘。

  审言被张叔一说,反觉得身上的一阵劳累,仿若是这几日的困与痛都爬上了身上,不停地告诉自己,你也老了,你也干不得多久了。

  审言说,是啊,张大哥听说这几年便要退?若是如此,我大概也就步着张大哥的后尘,也不过是早一年,晚一年就退了。

  张叔笑,你宋老弟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即便是苏家熬过这次灾,也得伤筋动骨,恢复几年才能喘回这口气,苏家要是退一步,就钱庄而言,其他几家可都盯着呢,苏家退一毫他们能吃一毫,退一厘他们能吃一厘。

  审言摇着头说,引得我想退的是张大哥你,不让我退的也是张大哥你,你可让我怎么办啊。

  张叔笑着把清点的金银都记在纸上列得清楚了,便是交代给了审言让他去看,审言对着纸上的数额,又清点了一遍,没了问题才按了手印,签了字。先让钱庄的伙计,把金银用着红布包好,搬出库房,再由审言招呼着渡口的伙计推着车子,把金银都搬到了车上,捆绑好了,才汇合宗都知的人护送着金银,一同离了钱庄。

  张叔陪着他们把其他的两个钱庄里的金银按照流程又来了一遍,便都捆绑在了车上,由着审言与宗都知的护送下一同去了苏府。

  其他两个账房便是问张叔,张大哥,把这些金银都送到苏府了,若是苏府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我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张叔斜着眼瞧着身后的人,便回,这些钱,放在你我的钱庄里,又不能动,又不能搬的,我问问你,要是真来了贼人,趁乱要抢,你给还是不给。不给是不是个死,若是给了贼人杀不杀你另说,即便是不杀你,你做账房的时候丢了库房里的钱,如果苏家不再用你,你能到哪一家去做事情,谁都知道你丢了钱,触了账房最大的禁忌,谁家用你?哪一家的钱多到让你怎么丢都无所谓?

  那两人还要说。

  张叔就伸了伸手压着这些人的性子说,两位兄弟,我们都年纪大了,都辛辛苦苦,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我知道做账房的库房里没钱,心里没有底,但是咱们祖师爷也都交代了话,库房里的钱都不是我们账房先生的钱。更何况苏大姑娘也说了,若是有大户来取钱,便是让他稍后半个时辰,直接去大姑娘那里取,钱还在苏家,还在大姑娘手里,你们还是那些钱的账房。

  那两人也便是叹了口气说,张大哥说得对,只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库房这么空过,心里是真没底。既然张大哥都这么说了,我们便也不计较了。

  张叔这才笑了笑说,这就对嘛,要是实在是心里不安,就到账房里,跟那些账房里的徒弟们,比一比,看看自己的算盘,自己算盘上的珠子还利索不利索,这些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决断的,等着便是,心里再乱、再慌也没有用。

  那两人便是拜了拜,各自散了。

  张叔见着审言的车队走远了,被熙熙攘攘的东京城的人群淹没了,也不再去看了,叹了口气,也往自己的钱庄回。

  他还要好好安抚自己钱庄的伙计,昨日已经私下里多发了一月的月钱,他怕真出了事情,这些伙计,尤其是那些花钱,花得痛快的伙计,便是断了粮草,没了饭吃了。

  今日他回去还要安抚着这些人,或许也要安抚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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