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似是故人来
半年后，三万英尺的高空，一架从大洋彼岸飞向s市的大型客机。商务舱里，一位身影孑然的英俊青年，久久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六年，他终于回来了，近乡情怯，但终究，他还是要见到她了。
不知道，现在的她长成了什么样儿，留了怎样的头发，有多高了，喜欢做什么事情，吃什么东西，是否还在弹着吉他，她身边，有没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男孩……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想知道，但他最想知道却最怕知道的却是，在他缺席的六年里，她有没有恨过他，有没有想过他，现在，她是否已经忘了他。
眼前偶尔漂浮过棉絮般的大朵大朵的白云，纯洁美丽，天边干净到一丝不染的湛蓝，明亮的有些刺眼。
卓然不经意地想起了那晚的月亮，宁静的老院子，盛放的木棉花，以及，诸子墨红彤彤的脸蛋。
那一天是2013年3月16日，卓然永远记得那一天。
夜深了，卓然家的灯光还亮着，母亲方佳玉正在帮他收拾行李，父亲卓帆坐在客厅，戴着眼镜细细地检查卓然出国的资料，就连奶奶，也前后忙活，左摸摸右摸摸，不肯去睡。
内心无比欣喜的卓然，下定决心要和家里人分享他的秘密。
虽然他知道，可能会遭到一点反对或者波折，但最终，爱他的家人一定会同意的。
“奶奶，爸，妈，我有话对你们说。”卓然拉着奶奶的手，把她按坐在沙发上。
“什么事你就说吧，妈能听见。”方佳玉还是没停手。
“妈，你先过来吧。”见卓然说的郑重，方佳玉停下了手上的活儿，走到沙发边，挨着奶奶坐下。
卓帆欣赏地看着卓然，“儿子，说吧。”
“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觉得现在必须说出来。”卓然看了一眼家人。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妹妹的身世。”
？？
这句话无疑是让人震惊的，卓帆夫妇互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就在她眼睛受伤那年，在酒店……那天晚上，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卓然双手交握着，静静地等待。
卓帆和方佳玉互相盯着对方想了很久，而后恍然大悟般。
“你这孩子，”方佳玉嗔怪地朝着卓然，转头便又稍带惭愧地对着奶奶道，“妈，这真是没想到……我们不是故意的，不过，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
奶奶表情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对对，到如今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知道就知道吧，没事了，赶紧收拾吧。”卓帆笑嘻嘻地和稀泥了事。
“我还没说完呢，”卓然有些紧张地揉搓着双手，但似乎又下定了决心，抬眼直视着家人，“我不想出国了。”
“为什么啊？”方佳玉和卓帆面面相觑。
“我想留在国内，照顾妹妹。” 其他几个人顿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多想。
“她不需要你照顾，我们都会照顾好她的，你出你的国。”方佳玉说。
卓帆接着道，“虽然妹妹的身世你知道了，但是这对你们的感情并没有什么影响的，我很欣慰。”
“卓然，你能这么想，奶奶很欣慰，妹妹还是你的妹妹，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奶奶有些动情，眼里泛光。
“对呀，”方佳玉附和，“你们都长大了，以后可以多帮衬着一点。”
“我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看到大家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卓然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提高了些，稍稍有些颤抖，“我喜欢她。”
无异于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把大家都震懵了。
方才还一片祥和的氛围，刹那安静了，静到只能听见吭哧吭哧秒针走动的声音，令人窒息的安静。
“什么？”方佳玉先发作，女人的情绪控制能力一向是比较差的。
“卓然，你……”卓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而，奶奶，嘴巴张了几张，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不行，太不像话了。”方佳玉有些暴躁，她站起来，率先表明态度。
“卓然，这……不太好吧。”卓帆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心里尚没有主意，但他看方佳玉的反应，便附和道。
奶奶是最疼他和诸子墨的，卓然近乎祈求地看向奶奶。
“我也不同意。”奶奶终于表了态，缓慢而低沉的声音，令卓然有些失望。
“为什么？”卓然不能理解，但他仍尽量保持冷静，“我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
“这不是血缘不血缘的问题。”方佳玉稳了稳心神，似做好了打算。
“那是什么问题？”
“你姑父姑姑家能同意吗？我们好不容易搞定了李曼丽，让她不要声张，是为什么呢？他们还没退休呢，你让他们怎么继续在学校为人师表？一辈子的声誉毁于一旦？”
方佳玉顿了顿，继续说，“还有我们，咱家在s市也是有点名号的人物，几千号人的企业，你和她在一起，这传出去好听吗？”
面对母亲的质问，卓然胸有成竹，“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了，姑姑姑父过几年也会退休，你们的企业我并没有兴趣，也不擅长。”
“混账，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肯定是要给你的，就算你不喜欢，你也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另一半来打理。”方佳玉愤怒之下，心里话脱口而出。
“门当户对？”卓然目光锐利，冷笑一声，他终于明白母亲真实的想法，眼里透露着不屑和失望。
“卓然，如果你同情她的身世，以后好好待她，照拂她，我们都没有意见。”为了缓解剑拔弩张的形势，卓帆站起身拍着卓然的肩膀来打圆场。
“我已经决定了，”卓然拿下父亲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在国内，靠自己的能力过自己的生活，你们不要干涉我，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为了那个丫头，你要放弃自己的前程吗？”方佳玉怒不可遏，噌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我没有放弃自己，只是，我不愿意用你们的价值观来交换我的幸福。”
“卓然，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
“好，那我就一次说清，那丫头太普通了，无论你以后做什么，她根本不能在事业上帮助到你，而且，她的身世本就是一桩丑闻，虽然生在咱们家，但又破了相，注定不是有福之人。”
方家玉的话，震惊四座。
“还有吗？”强压着愤怒，卓然红了眼眶，三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哪。”卓帆一脸无奈，一边看着卓然，一边看着母亲，“妈，你倒是劝劝他啊。”
“本来，我就不应该奢望得到你们的支持。”卓然拿起茶几上一叠厚厚的留学资料，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些骄傲的泛着光的纸张仿佛不甘地□□着。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
随着这记清脆的耳光落下的，还有奶奶那近乎声嘶力竭的怒吼，“那你是想让我死在你面前吗！”
这辈子，卓然第一次体会到，与这世界对抗的后果。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奶奶，最疼爱他的奶奶，她目光震怒，一字一句地说：“家丑不可外扬。”
家丑不可外扬，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逻辑，谁的家丑？不外扬就不是家丑了吗？
难道要为了别人的错误，牺牲掉自己的幸福吗？凭什么？卓然心里不甘。
“奶奶，你不是最疼爱她的吗？” 卓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是，”奶奶固执地站立着，“但你才是我们卓家的根，她……福薄，我只希望她一生顺遂。”
走过卓帆和方佳玉身边时，她幽幽地说：“那丫头也是我养大的”。
卓然突然感觉浑身无力，颓然地瘫在了沙发。
他并不认可奶奶的说法，诸子墨是个会给人带来幸福的天使，她那么无辜，她的出身，也不是自己的选择，她才是受害者。
怎么办怎么办？卓然想起诸子墨的笑脸，天真无邪，心痛的无法自拔。
他把头深深地埋起来，满脑子都在高速运转，即便他知识渊博，可那些字符公式此刻一点用都没有。
他一晚上没有睡，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暗再变亮，直到东方初白。
他头痛欲裂，心如刀割，这是一个死结，要么放弃诸子墨，要么家丑外扬……卓然不敢想，试卷的题好解，人生的难题却无解。
天亮了，卓然一夜未合眼，整个人憔悴不堪。
奶奶给他端来一碗粥，像一个人生导师一样宽慰他，“缘分是天注定的，你和墨儿这辈子注定了要做兄妹，所以，她才辗转来到我们家。”
顿了一下，奶奶继续道，“如果当初你不知道墨儿的身世，你是不是会一辈子把她当妹妹？如果李曼丽没有找来，她也会一辈子把你当哥哥。”
奶奶抚了卓然的头，继续道，“孩子，人生是没有假设的，已经预定好的轨道，你非要扭转他，对你，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情。即便我今日答应了你，你能确定你们两个会有好的结局吗？如果事情不如人愿，到时候你们连兄妹都做不了。”
奶奶语重心长地说，“ 卓然，这道题本身不难解，关键是你，别慌了。”
卓然默默地流着泪，默默地听这那些似乎古老的智慧，他明知道这些话是无法说服自己的，但他不能忤逆奶奶。
奶奶是这个家的灵魂，爷爷走的早，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孩子卓云和卓帆拉扯大，坚定地供他们上学。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孩子很争气地进了高等学府，毕业后顺利工作，端起了铁饭碗。
在邻里的心目中，外婆是一个传奇而伟大的女性，周围的人都非常尊敬她。
而且，他和诸子墨，也几乎是奶奶一个人拉扯大的......
随着奶奶的身影离去时，他已经痛苦地做出了选择。
他放弃的，是自己这些年最美好的秘密。
一股强大的酸涩的气流像要冲破喉咙，那种堕入无底深渊，却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从前他编织的美好未来，顷刻间被夷为平地，漫天黄沙，一片尘埃。
*
虽然过了六年，卓然每每想起那夜的情景，都不禁唏嘘。
六岁那年，他划伤了诸子墨的脸，从父母的谈话中无意得知了诸子墨的身世，他发誓，这辈子都要保护她，那一天，是他人生第一个分水岭。
而多年后，诸子墨在身世明朗后跟他表白，他却不得不迫于家庭的压力，放弃了她，那一天，是他人生的第二个分水岭。
最终，他放开了诸子墨的手，即便此生无缘，惟愿，六年后的她，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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