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千言万语，抵不过一个当初
第二天正好是周四，晚上九点，卓然开车来到地心引力，这家酒吧独独地开在高新区靠海边的位置上，仅此一家。
尖顶教堂式的大门，往进走是宽敞的门廊，弯弯曲曲足有七八米，然后豁然开朗，橙黄的灯光朴实厚重，整个装饰充满了古老的欧式罗曼蒂克风格。
晚上九点，酒吧刚开始营业，人还不多，里面放着轻音乐，卓然要了一杯喝的，选了一个靠后的位置，他来的早，怕错过了。
不一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舞台后面的大led屏也亮起来。卓然抓了一个路过的服务员问，表演几点开始？服务员告诉他，要十点以后了，而且，乐队表演中间也会有间隔。
等待的时间漫长，卓然已经喝干了三杯酒，方才看见有一只乐队上台，但不是诸子墨。
这支乐队唱了两首英文歌，便下去了，隔了十来分钟，卓然看到屏幕上投出向阳花的字幕，随之便看到了李丹阳，还有身后的诸子墨，以及另外两个成员。
原来他们的乐队，叫向阳花。
向阳花一上来，酒吧里的观众便发出了一阵欢呼，李丹阳笑着挥手，诸子墨因为带了一顶弯檐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个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随着架子鼓点的敲击，音乐响起，李丹阳唱了一首歌曲，卓然没听过，猜应该是他自己的原创，挺好听的。
从头到尾，诸子墨都低着头弹吉他，不曾抬头。
一曲完毕，掌声雷动，李丹阳把话筒架子递给了诸子墨。
诸子墨站起来，侧身看着鼓手，身体随着节奏律动起来，随着音乐流出，清亮的嗓音犹如天籁，卓然听出那是一首朴树的那些花儿。
诸子墨双手抱着话筒，半低着头，小脸被隐没在话筒后，她十分投入地唱着这首歌，那里面仿佛有她的故事。
中间副歌的部分，她拿下话筒，朝着台下的观众走去，走到舞台边缘，示意大家一起跟唱，此刻，她是快乐的，笑容满溢。
“他们都老了吗？他们在哪里呀？啦啦啦......”
目光逡巡，她无意中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一张熟悉的脸，定了一秒，然后转身，直到歌曲结束，她都背对着观众。
与此同时，李丹阳也发现了卓然，方才明白诸子墨的异样，原来，他回来了。
三首歌毕，向阳花乐队离开了舞台，卓然也喝完杯中的酒，默默地离开。
此后的周六、周日，每一个向阳花乐队表演的日子，卓然都会来。
他总是坐在角落，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静静地听歌，诸子墨偶尔也会望向他，默默地，台上台下，泪眼婆娑。
幸而，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诸子墨心里明白，卓然已经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又能怎样呢？没有什么能改变。
李丹阳问诸子墨，要不要和他聊一下？诸子墨摇摇头；李丹阳又问，要不要换个酒吧，诸子墨也摇摇头。
就这样，诸子墨唱了一个月，卓然一天都不落地出现，像一个忠实的听众。
不远不近，不言不语。
一个正常周六的晚上，诸子墨一登上舞台，习惯地用目光偷偷地寻找卓然，但那天，他竟然没有出现。
直到三首歌唱完，依然看不到他的身影。
诸子墨的心里空落落的，习惯了他坐在那个角落，也习惯了偶尔看他一眼，而他的突然消失，让诸子墨有些慌乱。
一唱完，她便放下吉他，跑出酒吧，左右四下地寻找，没有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诸子墨心神不宁地往海边走，昏暗的路灯下，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急切地跑过去，正好那人回头，即使天色很暗，诸子墨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卓然，她刹住了脚，他们之间依然是数米的距离。
卓然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旁边垃圾桶上的烟灰盒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几根烟蒂，余烟袅袅，他竟然学会抽烟了。
他看到了诸子墨，愣了一下，转而欣喜若狂，但这次，他没有等待诸子墨靠近他，而是扔掉手里的烟头，在诸子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前几步抱住了她，毫不犹豫地，紧紧地。
诸子墨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僵住了，这个拥抱来的太晚了，但是她依旧想念这个怀抱。
诸子墨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身体固执地站成不妥协的姿势，她曾经拥有过这个怀抱，她是那样需要过这个怀抱，而她，却又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怀抱。
但即使六年以后，她的心，在这个怀抱里，似乎终于变得宁静，没有愤怒，没有悔恨，没有害怕，诸子墨闭上了眼睛，就让我迷失片刻吧，她对自己说。
“对不起。”抚着诸子墨的长发，卓然轻声道，虽然很轻，但足以使她潸然泪下。
“丫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卓然不断地揉搓着诸子墨的头发，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道歉，而诸子墨只是不说话。
“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经历的这一切。”卓然自责又悔恨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
“没事了，有我在，以后我都陪着你弥补你好吗？”卓然自顾自地说着。
“你说话啊，好不好？”卓然有些焦急，握紧了诸子墨的肩膀。
“你说句话啊，难道你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吗，诸子墨！”
诸子墨眼光看向别处，关上了心门，却在听到卓然喊她名字的那一刻，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那些压在心底的石头，因为陈了年，掀开来一片废墟。
曾经血淋淋的雨，似乎又在眼前流成了河。
那些无数个看着月亮升起落下的夜半黎明，似乎都鲜活了起来。
卓然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了……心里明明是欢喜，眼里却依然不断地泪流。
六年了，回来了又能改变什么？失去的能回来吗？死去的能重生吗？失信的能弥补吗？受伤的能复原吗？我想要的，你能给吗？你愿意给的，我还能接受吗？
现实已经撕裂，千言万语抵不过一个当初。
诸子墨推开卓然，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背过脸去擦干眼泪。
她的眼睛红红的，脸蛋肿肿的，定定地看了卓然几秒，转身便走。
“诸子墨，你就没有问题想要问我吗？”卓然冲上前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没有。”诸子墨眼光锐利，沉沉地回答，这是她对卓然说的第一句话。
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倾诉的卓然，突然语结。
他发现，他在诸子墨面前已经失去了沉着，从小到大，诸子墨在她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没有秘密，心里想的什么事情，一眼便可以看穿，而现在，他们似乎变换了角色。
“墨儿，我们可不可以坐下来说会儿话？”卓然缓了语气。
“对不起，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奇的，叙旧，就更没有必要。”诸子墨冷冷地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创伤很大，我......也很遗憾。”卓然扯了扯嘴角，艰难地说。
“不必可怜我，跟你没关系。”
“难道我们就这样下去吗？”
“你表演好你的角色，我表演好我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自是相安无事，也不会有交集。”诸子墨说的干脆，似乎早就想好了。
“墨儿，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很挂念你……”
话还没说完，诸子墨就不耐烦地打断了。
“客套话就不必了，你在国外过得好，这不是你的错，我福薄，那是我的命不好。”
“诸子墨，”卓然生气了，声音大了一点，“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会好好说话的诸子墨早就死了？现在的诸子墨就是这样！你能怎样？”诸子墨发起火来比他的声音还大，说完别过头不看他。
“诸子墨，你非要这样吗？”卓然握紧诸子墨的肩膀，逼得她看着自己。
“六年，你以为你哄几句，我就像以前你养的一只小猫还是小狗一样，围着你转吗？你以为你和我之间失去的只是这六年吗？”诸子墨的声音压抑着，心有不甘。
她努力地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怒目直视着卓然，沉声道，“你好好问问你自己，你欠了我什么？还的起吗？”
卓然扯了扯嘴角，自是说不出一句话。
诸子墨冷笑一声，甩开了卓然的手，带着嘲笑的目光，大步离开了海滩。
长发在海风里凌乱，心，一片片凋零。
那一夜，卓然在海滩上坐了很久，抽了很多的烟，直到口袋里的烟都抽完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颓废过，归国以来，他到处找诸子墨，终于找到了，她不理他，一句话都说不上。
在酒吧守了一个月，终于等到她，却是这样的争执，他们两个，连互相问一句好久不见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以为，六年的光阴，他足够强大了，他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了，他可以拉着她的手与这个世界对抗了，但天意却如此的弄人。
他们之间，隔着的误解和埋怨，已经不是几句话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消除的，诸子墨的伤痕无法抚平，他们两个，就只能止步不前，互相伤害。
而那天晚上的诸子墨，又是一夜未眠，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那一轮新月，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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