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无觅岛屿

　　傍晚时分，南海无觅岛屿，残阳似血。

　　四人围在路边一方石桌上，三人扶额唉声叹气，一人正襟危坐，脸色冷漠。

　　这些日子他们要被小十三催疯了。现在只要一动脑，就自动出现小十三的声音：“要肉身、要肉身……”，声声伤心欲绝，痛彻心扉。

　　他们也很能理解，没有了肉身，如果再没有足够强的执念，小十三的魂魄会被拉入冥界。而且小十三那副肉身千娇百媚，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自是不舍。

　　急人所急，为了这位可爱又可怜的妹妹，连平日斤斤计较，做什么事都索要报酬的冬星予生，也没心思再计较得失！

　　再不顾什么蛇妖鬼魂，功德排名……四人直接踏上了寻求重塑肉身的未知道路。

　　可是这广阔天地，茫茫人海，上哪去寻？

　　重塑肉身，想想都觉得不可能。要用什么材料来塑造呢？世上根本没有这种神奇之物存在。人体有多么微妙，神医、药师再清楚不过了。

　　更何况还要重塑一个一摸一样的肉身，这个人必须对小十三相貌的每一个细节熟记于心；要知道人体的种种奥妙；还要有一双妙手，精雕细琢出来……

　　种种问题，都在告诉三人，没有那神奇之物，没有一双神之又神的手，想都别想重塑小十三的肉身。

　　连明西都不知道有重塑肉身这样的事情，另外两人就更不知道了。

　　他们东西南北乱窜了月余，最后来到这荒凉岛屿上唉声叹气。

　　他们本想稍作休息，就欲离去。这时，小路上却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灰衫老者，见到他们，神色惶恐不安，欲言又止。走近他们后，老者挥起手中的拐杖就欲赶人。

　　黑珠莫名其妙，明西与冬星予生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者目光灼灼，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散架。抖了许久，他好似平复了一些，大喊道：“快走，快离开这里。”

　　明西道：“这位爷爷，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或许我们还能帮你。”

　　听到这话，冬星予生白眼一翻，脸色瞬间变臭。拜托，我只是好奇，西瓜，你不要再做烂好人了，到底是谁拉谁下水啊？

　　那老者像是醒悟了，这样赶不走面前这人，缓了好几口气，道：“这岛屿的人都睡死过去了，你们救不了，还是快离开吧。”

　　明西道：“睡死？会不会是得了什么病？神医、药师就在这里，爷爷还是让我们去看看吧。”

　　冬星予生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大，眼白真是不够用，黑珠看着他那副德性，一脸嫌弃。

　　老者微微叹了口气，两只浑浊的眼睛放出水光，打量明西片刻后，陷入了回忆中。

　　两千多万年了，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遇见主子。当初那个手持一剑，英姿飒爽的主子从记忆最深刻处浮现而出。

　　见老者神色古怪，冬星予生本来就是几百个不愿意，白白救醒这些人有什么用？我还要去帮小十三重塑肉身。悲愤中心也变细，他附在明西耳边道：“西瓜，这老头有古怪。”

　　明西在他耳边道：“我知道，但是无妨。”

　　这老人家身上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气息，只是太过微弱，明西一时捕抓不住。她感觉得到这气息有一种良善之意，既不害人，便无需理会。

　　老者无奈道：“长得年轻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说什么让不让？你们想去看，我一个老人家还能拦得住你们不成？”既是劝不住主子，此恩情不还也罢。

　　话落，剩风而去。

　　走过一圈后，明西发现，这个岛屿上的所有人，除了那位老者，都陷在一种诡异的沉睡中。人人面色安详，脸上还挂着醉人的笑容，好像在做美梦。

　　可是又不是，因为这些沉睡的人，虽然仍有呼吸心跳，面色红润，与活人无异。但是，这些人中，有些人的身体已经开始腐败发臭了。

　　而且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她并没有找到任何打斗过的痕迹，但是这里很多的房子、罐子、碗……甚至是门前的花草，都变成了碎渣，不似常人所为。

　　遇到这种诡异的‘病’，冬星予生与黑珠升起了十二分好胜心，渐渐变得专业起来，各自施展平生绝学。

　　可是三日后，两人合力才救醒了一位姑娘，其他人的身躯或多或少的都已现腐败。

　　明西顶着两只黑眼圈赶到那姑娘所在的屋子。只见床上躺着一姑娘，似乎还在睡觉，只是脸上没有了那诡异的笑容。

　　冬星予生与黑珠坐在桌边，扶额沉默，明西问道：“不是说这姑娘已经醒了吗？怎么还在睡呢？”

　　多日努力终于救醒一人，两人急于证明自己的精湛医术，人一醒，就急匆匆地在红通通镜上告知了明西。

　　然而，他们发现，这姑娘居然疯了。

　　她一醒，便对他两又打又骂，疯疯癫癫。说什么为什么要吵醒她？知不知道她历尽千辛万苦，用了百来种手段，好不容易就亲到梦中情人的香唇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两个怪物给吵醒了，混蛋……

　　黑珠实在听不下去了，拍了那女孩一掌，把人给拍晕过去了。

　　明西叹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这些天她也心力交瘁，她害怕痛，也害怕死。可是越害怕的事情，越是在她眼前上演。

　　明西喃喃道：“我以为死亡都是痛苦的，可是这些人却都带着笑，仿佛死去比活着更快乐幸福。”

　　话落，冬星予生与黑珠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样东西：走为上策。

　　什么神医，什么药师，还是保命最要紧。两人对视完就欲拉起明西往外走，可他们的手还没碰到明西衣襟，就被明西背上的合欢剑以迅雷之速打了一记。

　　两人捂着手臂，口中边痛呼，边怒骂疯子，大师兄真是个疯子！剑如其人，都是他妈的疯子。

　　一时冲动，又忘了明西是个有主的花，绝对不能碰。

　　明西刚开始还感到很抱歉，但是一听到他们骂大师兄是疯子，心里就莫名地生起一团怒火，她眉毛一挑，道：“我说过的，不许再那样骂大师兄。”

　　见她真生气了，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都写满了我们都懂的。

　　明西见两人眼神交流，甚是怪异，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点什么，便道：“我不许你们欺负大师兄。”

　　冬星予生憋不住了，张口就道：“什么叫我们欺负大师兄？他打了我们一下，我们骂他几百上千句，那也不算欺负他。”心里暗暗叹道：他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

　　黑珠却不配合他，他道：“矮冬瓜说的，这话我可没说过。”

　　冬星予生气极，双手一张一合，指节‘咔咔’作响，眼看着就要动手开打。

　　明西忙道：“好了好了，刚才为什么要拉我走？”

　　两人一记眼刀扫过来，那意思明显：鬼才拉你。

　　末了，黑珠道：“我们知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了。”

　　他们早就猜到了，只是心里不愿承认。堂堂神医药师救不活安乐死，简直是仙门一大笑话。

　　明西道：“他们怎么了？”

　　冬星予生快嘴道：“安乐死。”

　　半晌，明西才从两人类似斗气的对话中了解到。什么鬼都可以抓，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上‘两殇一死一葬’四鬼。

　　仙门早已达成共识，见到四鬼中的任何一只，都要绕道而行，而且要尽量绕得远远的。

　　四只鬼都没有名字，这就进一步加深了，仙门给他们取名字的热情。

　　四鬼分别叫黑羽毛落羽殇、九泉笑酒千殇、金丹丸安乐死、牡丹魂花枝葬，合称两殇一死一葬，排名不分先后。但是任谁都知道，最可怕的便是落羽殇。

　　明西奇道：“黑羽毛？羽毛上是不是有蓝紫色的光华？”

　　听到这话，冬星予生和黑珠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身体自动远离了明西，眼睛扫视四周，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该不会见到落羽殇了吧？”

　　他不会就在这里吧？

　　明西一脸莫名其妙，道：“没见过人，只是见过好几次这样的黑羽毛了。”真有这么可怕吗？她怎么觉得很美呢。

　　黑珠额头红印黑了又黑，冬星予生一脸不可置信，道：“那你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

　　明西道：“真有这么可怕吗？”

　　黑珠一脸赞同，道：“真有。”

　　冬星予生补充道：“你绝对想象不到那种可怕。”

　　那可是他们两人，唯一的童年阴影，你说可怕不可怕吧。

　　明西正要继续问，床上的人却醒了。

　　明西见那姑娘骨瘦嶙峋，脸现菜色，五官甚丑。心道：这样的长相，难怪历尽千辛万苦，也没得亲梦中人一亲。

　　还好苦苦追求却不可得，这才保住一命，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还有，冬星、黑珠，你们不会是因为她的相貌不美才打晕她的吧？想起两人对待小十三时，那殷殷献勤样，明西汗颜。

　　姑娘微微睁眼，除了恍惚可见麦色的茅草屋顶，眼角余光还瞥见，床边坐着一位俊美非凡的公子。

　　她转过头仔细看了一会，只见那公子一身白衣，一尘不染，肤白胜雪，眉目英气。嘴角却梨涡浅浅，正在微笑看她。

　　姑娘呆愣了好一会儿，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这比她日思夜慕的梦中情郎，还要好看上七分。

　　见姑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明西不以为意，脸色放缓，声音温柔，与姑娘交谈起来。

　　原来，这姑娘名叫梦瑶，是无觅岛屿上一个渔民的女儿，岛上生活艰苦，时常忍饥受饿，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是很平静。

　　可是，平静的岛屿从前几日起，就变成了一片死寂。

　　那日，岛上来了一位男子，相貌端正，慈眉善目，身放金光，如神仙下凡。

　　岛上众人从没有见过如此端庄长相的人，都以为是神仙下凡降福，纷纷前来观看。

　　那位男子双手捧着一堆如玉米粒大小的金色药丸。他说吃了这药丸，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当时，很多人将信将疑，纠结到最后，他们并没有去吃那药丸，只有少数人吃了。

　　后来，人们见那少数人并没有什么异样，又有一些人耐不住诱惑，吃了下去。

　　梦瑶的阿爹也吃了，他还偷偷多拿了一粒给梦瑶，但是梦瑶并没有吃掉那粒药丸，那药丸还在她的香囊里珍藏。

　　那夜，神仙一样的男子走了，梦瑶如往常一般睡去。只是这一睡，她做了很多美梦，梦境太过真实，仿若亲身经历。

　　她梦见自己貌美如天仙，五官精致，肤如凝脂，玲珑身段，身穿华丽衣裳，能歌善舞，能文能武……总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众人皆赞叹她：梦瑶乃是天上天下第一大美女！天上天下第一大才女！她是我们岛屿最璀璨的明珠！是我们岛屿最无上的荣耀！是我们岛屿所有人的希望！

　　岛上女子皆艳羡她，男子皆爱慕于她，她走到哪里，哪里便是焦点，阵阵惊艳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从来都不瞧她一眼的岛主儿子，也就是她那位梦中情郎，一改平日的作风，频频向她献殷勤，像牛皮糖一样苦苦追求她，十言有九句：非她不娶。

　　中间恋爱种种甜蜜，细枝末节，梦瑶描述得仿若正在亲身经历。明西双手顺了顺眉毛，自动封了五感，略去不听。

　　不知几炷香过后，梦瑶终于讲到，情郎抱得美人归。空前绝后的盛大婚礼过后，洞房花烛夜，二人正要甜蜜拥吻。谁知，嘴还没对上嘴，她便掉入了一潭旋涡中。

　　她一惊，便惊醒了，她一睁眼，便看见冬星予生的绿眸，黑珠额上的红印。原来是这两只妖孽坏了她的好事，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喊大叫，拳头‘嚯嚯’向两人。

　　梦瑶说完，双手十支手指齐发，指向藏在角落里的冬星予生和黑珠，道：“就是你们这两只怪物。”

　　明西双手拂脸，甚感心酸，又觉得有些好笑，最后很给面子的没有笑出声。

　　谁没有做过美梦呢？

　　如果人生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场不如己愿的梦，那么在这个梦中，多做几个心满意足的梦中梦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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