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别离
外婆下葬的第二天，夏莲回来了。夏莲没能认出她，她也没认出夏莲。
雪停了，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夏莲坐在院子里的一把椅子上，林夏坐在她身旁，就像外婆还在世时，她坐在外婆身旁那样。
除了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传来，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夏扭头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夏莲变了许多，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不是她记忆的那个人。
夏莲双手攥紧彼此，双眼盯着皑皑白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岁月没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痕迹，嘴唇涂着鲜红的唇膏，反倒比以前更显精神了。“小夏，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林夏点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嗯，外婆对我很好，平日里总会把好吃的留给我，给我讲外公的事情。”
“那就好，那就好……”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林夏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怎么想到回来的？”她一直以为夏莲不会再回来了。
听到女儿这么问，她看了女儿一眼，心底多少生出些许歉意。“你舅舅找人联系我了，告诉我你外婆去世了……你今年十七岁了吧？听你舅舅说你考上了一高？”
林夏应了一声，没告诉她自己今年十六。“嗯，现在上高二。”
夏莲扭头看着女儿，没再说话，过了片刻起身朝屋里走去。
下午，她们一起去了夏鹏的家里，商量外婆丧礼的后事。
夏鹏看到她们来了，扳着一张冷脸，尤其是看到跟他血脉相连的妹妹的时候，脸色更是冷得不行。“出去这么多年舍得回来了？！真是难得啊，难得你没忘本，没忘了这个家！”
赵燕去厨房倒了热茶，冷言冷语道：“妹妹，别嫌弃啊，咱农村就只有粗茶，杯子也不干净，不过我跟你哥都喝了几十年了，喝不坏人。”
夏莲接了茶，没表现出多少亲昵来，但还是说了句：“谢谢嫂子。”
“哥，嫂子，你们既然不欢迎，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咱娘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现在走了，也不是坏事儿。”
赵燕听出话中猫腻儿，顿时不高兴了，“你啥意思？拐弯抹角来说我跟你哥亏待咱娘了？！”
夏莲笑笑，“嫂子多想了，我没那个意思。不过，咱娘现在走了，留下的东西是不是该理理，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便宜了有些人。”
“姐，我有几道题不会，你教教我。”夏飞飞见状，随口扯了一个谎，拉着林夏要走，被夏莲拦住了。
“飞飞，有问题等会儿再找你姐，你姐在这儿还有事儿。”
夏飞飞只好作罢，看着姑姑那张冷漠的脸，坐了回来。他没见过夏莲姑姑几面，以前夏莲姑姑没走时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见到，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对她的印象早就陌生了。
夏莲瞥了眼夏鹏，开门见山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跟你们争咱娘的房子和那几亩地。”
“你不争最好！再说你拿什么跟我们争？咱娘一直是我跟你哥照顾的，那几亩地也是我们在照看，本来就该是我们的。”赵燕没好气儿地说，“甭说你没照顾过咱娘，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尽过哪怕一天孝吗？村里人背后议论你，我跟你哥脸上都过不去。”
夏莲板着脸，“嫂子，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们，咱娘的东西我不要，过两天我会带小夏去我生活的地方，这些年麻烦你们了。”
林夏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她这是第一次听说夏莲要带走自己，她低下头，盯着桌子上放着的那一碗氤氲热气的茶，平复着心情。
“姐，你要跟姑姑去城里吗？”夏飞飞同样一脸错愕的神情。
林夏没回答。
“嗯。飞飞，你以后要是有时间就来B市玩儿，姑姑招待你。”夏莲对待夏飞飞的态度倒是比夏鹏和赵燕他们两口子要亲切多了。
晚上回去后，夏莲让她收拾自己的东西，等开学去学校办了转学手续，就跟着她离开这里。
“不想跟我一起生活吗？”夏莲见她一直没说话，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问了一句。
林夏拿着书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继续收拾东西。“没有。”
夏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明天先跟我去趟派出所……帮你改个名字，以后就随我姓，名字我帮你想好了，叫‘夏一’。要是你不想叫这个名字，可以自己想一个，明天去派出所之前告诉我。”
“……不用，夏一挺好的。”
夏莲应了一声，让她早点去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儿要办。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她便跟着夏莲去了镇上的派出所，花钱改了名字。
她不是很想改名字，她觉得林夏这个名字挺好的，但同时她也知道，夏莲厌恶这个名字，厌恶有关姓林的一切东西，大概有时甚至连她也有那么几分厌恶，所以给她取了“夏一”这个名字。
林夏回到家就看到梁良站在门口等着，见到她们回来，朝她们跑了过去。
夏莲对这个小男孩儿有些陌生，一时没认出他来，“一一，这是你同学？”
对于夏莲的称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回答说：“嗯，他是梁良，小时候来我们家玩儿过，现在也在一高上学。”她没跟梁良介绍夏莲。
夏莲打量着这个男生，想起之前是有个小男生经常来家里玩儿。“一一，妈妈先进去，跟你同学好好道个别。”说完，她便推门走了进去。
“林夏，你妈妈怎么叫你‘一一’？”梁良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我改了名字，现在不叫林夏了，叫夏一……凉凉，我要跟我妈搬走了，等开学办了转学手续就走了，以后不能陪你去辅导班，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加油！”林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美术学院！”
梁良看着她没说话，眼神流露出悲伤与不舍，还有些旁人看不懂的复杂。他希望林夏留下来，但也知道林夏是肯定要走的，而且去城里上学肯定比在农村好，他只是……
他咧嘴笑了起来，青涩的脸庞挂着灿烂的笑容。“林夏，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画画，好好学习，然后考上美术学院，到时候你别忘了把你的第一本小说留给我……”
人生免不了分离，相聚却是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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