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帝子

　　蒸汽之地，国都。

　　冰海凝结，纷乱的雪从远方吹卷而来，落在依山而建的庞大城池之上。

　　喧哗的城市之中升腾着热意，将空中落下的雪融化为细雨，洒落在城墙之上，凝结的冰柱向下延伸，远远的凝望，仿佛就是一片倒悬的冰晶森林。

　　不时有断裂的冰凌坠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座被冰冷所选中的城市，却在各个机械带来的热量之中散发着无穷的生机。

　　自原本的大陆炸开之后，蒸汽之地便一直向北方漂泊。虽然最终稳定了下来，但原本就处于大陆北部的这一块陆地，漂泊到了一个极为不妙的位置。

　　严寒……让常人难以忍受的严寒，席卷了这片大陆，这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便是对这片大陆酷寒的最好佐证。

　　然后……在神明的教诲之下，这片大陆的人开始大力发展了与其余大陆完全不同的、名为科技的力量。

　　靠着一座座动力炉发散出可怕的热量，蒸汽之地的一座座城市耸立，通过这别样的方式，他们战胜了严寒。

　　蒸汽之地的国都，细碎的声音扩散，融入风中，越过庞大的城市，逆流着卷向冰山之上，到最后，敲打在金铁之墙上，迸发低沉的共鸣。

　　在那整个将高山环绕在内的城市中，越是向上，建筑便越是稀少。

　　当年追随着皇帝，建立起这个大陆文明的十六个非凡流派在此处升起了流派的旗帜，拱卫皇帝。如今组成元老院的九位代替皇帝统领大陆事物的帝子，便是出自其中。

　　是的，在无数年前，蒸汽之地有一位皇帝。

　　并非是某位王者，那位皇帝出身于一方没有王者坐镇的普通的非凡流派。在蒸汽之地的六位王者为了稳定大陆疲于奔命时，这位皇帝横空出世，将因为天崩陷入恐慌之中的人民团结了起来，在他的率领下，蒸汽之地的普通人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

　　后来局势稳定，知道这位皇帝存在的几位王者，也为他在人们之中拥有着的巨大声望感到震撼，承认了他的地位。

　　在那位皇帝死后……这种制度在六位王者的有意为之之下，保留了下来。包括六位王者手下的六方流派在内，十六方有足够实力的非凡流派组成了联盟。每一代，他们都会从自己流派中选出足够优秀的年轻人参与竞争，能够得到认可的便会得到帝子的称号。

　　帝子，就是皇帝的继承人。

　　在王者们承认其地位的情况下，皇帝……拥有着整合并统御整个十六个流派资源的权力！

　　也许其它地区的人会很难理解……五方大陆，顶级势力之间关系最密切的应该是启示之地。启示之地，只有那位女帝在实力上位于王者中的顶尖层次。哪怕没有公开说明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启示之地所有王者和势力都隐隐以那位女帝为首。而除此之外，最团结的大陆便应该是蒸汽之地，其原因，便多亏了这皇帝制度。

　　哪怕是命运之地，看上去关系和谐，可几大顶级势力也只是“联盟”，而不是“一体”。

　　在这座榜山而建的巨城之中，最显眼的，便是最高处的巍峨钢铁宫殿。

　　那是尽数以钢铁所打造的庞大宫殿，纹饰着华贵的金属，宛如沉睡的巨人卧倒在山巅，倾听尘世的喧嚣，微微睁开眼睛，瞥向凡尘。

　　金宫。

　　以金属为名字的皇宫坐落在世界上最高的孤峰之上，孤高傲慢的皇帝居所，迄今为止，已经空置了接近百年。

　　在上一任皇帝因为一些原因死去之后后，至今依然没有人能够入主其中。只有元老院的帝子们能够踏入其中，用充满野心的眼神望着那座王位。

　　而就在那庞大的金宫之下，这座高耸山脉的最深处，却荡漾着永恒的雷光。

　　数百层大大小小的结界将整个山腹笼罩，封锁着一切非凡力量的波动从其中透露而出，隐藏着那恐怖的神力威严。

　　永恒的雷霆照亮了黑暗的山腹。

　　那雷光如海洋一般流淌着，看得久了，就觉得雷电仿佛也凝结成了金属，建筑成众神的国都。无数神明的幻影从雷霆之中显露，又旋即消失，在这凡尘之中留下惊鸿一现的身影。

　　渺小的凡人行走在其中，就宛如尘埃一般。

　　这里才是整个蒸汽之地联盟真正的核心，真正的金宫所在！

　　电光的汪洋之海在这狭窄的天地之间动荡，所响起的却好似并非雷霆霹雳的巨响，而是宏伟庞大的史诗乐。

　　数百年来，无数圣者在生命走到尽头之时，将自己最后的力量融入其中，化为那金宫中的一部分。无数薪火汇聚成了恐怖的光焰，孕育出这奇迹一般的景象。

　　汇聚了整个蒸汽之地所有的顶级势力之后，倾尽无数圣者一生的积累所打造出来的圣所。在这个早已经不允许普通人成神的世界里，却由凡人依靠自己的努力，创造了就算是神明也会惊叹的奇迹。

　　只是孕育之中，便演化出了超越圣者级的力量，足以与无数年前的古神所比肩的力量，云绕于这个山腹之中。

　　哪怕被王者们亲自设下的封锁封印，可随意泄露出的威严，便令门前的老人们难以抗拒。

　　那便是未来皇帝的永恒王座，由凡人经历了无数年，而创造出的古神级力量，所创造出来的……奇迹。

　　可就在如此神圣的地方，那层层的神明封印后面，却有隐约的哀嚎传来。

　　仿佛经历着难以想象的折磨，嘶哑的吼声像是垂死的野兽，不断的响起，饱含痛苦和疯狂。

　　彩虹桥之上，几位来自各个流派、已经走到生命尽头、做好准备随时投身入这王座之中的老人们彼此对视着，眼神中彼岸显露出一丝震惊。

　　“……他进去多长时间了？”

　　“快两个小时了。”

　　其中的一位老人抬起眼瞳，轻声说道：“比他上一次进去多了一倍的时间了，他在王座的锤炼之下坚持的时间越来越久……”

　　“太疯狂了。”另一位老人摇了摇头：“他心中的骄傲比我们所了解的更加沉重。”

　　“皇帝应有骄傲。”

　　第三位老人冷哼一声：“倘若他能通过最终的试炼，他未必不能融合王座，成为真正的皇帝。如今他已经获得了王座的共鸣，前景可期，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保持观望。”

　　于是老人们都不再说话，凝视着面前的一片雷霆，陷入了沉默。

　　“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事……”沉默之中，终于还是有一位老人忍受不了这低迷的气氛，开口打破了寂静。

　　“那骄傲有可能成就他……自然也有可能击垮他。”有老人冷哼一声，“如果他被压力击垮，那也只能说明他不是我们要等待的人。”

　　几个月前，这位被他们寄予厚望的第二帝子在与启示之地的那位代行者的战斗之中落败。

　　对一直都被人寄予厚望、从小也能在同龄人之中做到最好的第二帝子来讲，这样的失败对他来讲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就像老人们说的那样，第二帝子是一个极度骄傲的人，而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坦然接受这样的失败。第二帝子回到了王都之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然后，踏上了这一条吞噬了不知道多少圣者的死亡之路。

　　蒸汽之地的帝子们都是得到了王座的认可，能够从王座之中得到力量，超越普通的顶尖圣者的存在。但视他们得到的认可程度，获得的力量强弱也不尽相同――不过从来没有人能得到王座的完全认可就是了。

　　而这位第二帝子，他要获取王座的完全认可，与那足以比肩神明的力量合二为一。

　　这是数百年来，只有山穷水尽之时的帝子才会选择的陌路，踏上这一条路，便等同死亡。

　　没有人能够在金宫之中坚持数个小时，甚至在踏入王座之前，便被那王座之中所蕴藏的恐怖力量摧垮了形骸，灰飞烟灭。

　　而如今，在神明的垂帘和雷霆的审判之中，第二帝子非但没有被无尽雷霆所融化，自身那堪称恐怖的天赋和潜力反而源源不断地开发而出。

　　很快，一具看上去行将木就的身躯从雷霆之中走了出来。

　　此刻的他，看上去真是无比的狼狈，原本俊美的脸庞被雷霆击毁，变得狰狞。而高大的身躯此刻也面如枯槁，惨白无比。

　　可是在惨烈的面容之上，所流转的乃是金色的宏伟烈光。宛如雷霆之海的缩影，从其中酝酿的乃是毁灭和重生的电光。

　　王座的神性已经渗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他已经渐渐获得了王座的垂青……虽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完全合二为一，完全掌握那股力量，但比起几个月前刚刚输给代行者的时候，他的实力已经不可与同日而言。

　　此刻的第二帝子，已经再非纯粹的人身，就好像无数传说故事中的英雄一般，或许，用半神来形容现在的他更加合适。

　　当他离开王座之时，惨烈的伤痕正在飞速的离去，血肉正在重生，皮肤再度生长，原本俊美非凡的第二帝子再度归来。

　　除了眼瞳中的雷光越发凌厉之外，他看上去就和刚进去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确实有一件事情……如果我们预料的不差，你应该会在那里再次遇见你心心念念的代行者。”

　　听见那个名字，第二帝子身躯颤抖了一下，可随即他嘶哑地笑出声，抬起头来，看向四周，揶揄地问：“第一帝子呢？肯定也来了吧？”

　　“没错，亲爱的第二帝子，是我。”

　　低沉的声音响起，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现出身形，走上前来。

　　明明看上去只是二十多岁的年龄，可他看上去仿佛已经很老了，头发已经开始隐隐的斑白，身体内部的缺陷让众位神明都没有办法，走到哪里都只得依靠轮椅。

　　随着他的接近，两人之间的对比便越发的强烈。

　　一者英俊如神明，一者身体存在缺陷，行将木就的麻木表情，简直是两个极端。

　　难以想象，这便是第一帝子，最接近皇帝之位的皇位候选人。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吧，感觉你看上去又老了几分。”

　　“呜，这么大的阵仗在外面等着我是为了什么？还有再和代行者交手的机会……这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他对待第一帝子、这位名义上顺位还在自己前面的继承人语气丝毫没有尊重，可是第一帝子却并没有生气，他平静的坐在自己的轮椅之上，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就这么想要我的名字么？我的弟弟……”

　　“当然……我可不会让你一直骑在我头上的。”第二帝子漠然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去将太墟带回来吧。”

　　“……太墟又出现了？”第二帝子愣了一下。

　　第一帝子看着他，轻声说：“我的许诺，已经通知到了诸位神明，得到了神明们的认可。”

　　“如果你能够凯旋归来，我就是新的第一帝子。”

　　漫长的寂静，第二帝子愣住了。

　　“你确定？”

　　“当然。”

　　第一帝子看向身后的几位老人：“长老们、神明们将见证我们的赌约，都是我们的证人。”

　　“很好。”

　　第二帝子愉快地大笑，睥睨着那些老人们：“我会向你们证明，谁才是最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他拍了拍第一帝子的肩膀，转身离去。

　　“安心等着吧，哥哥，我一定会得胜归来。放心，哪怕我成功继位，我的王座边上也始终有你一张椅子。”

　　很快，第二帝子便离开，准备与海上堡垒的部队会合，只剩下那些快死的老人和沉默的第一帝子。

　　一位老人看着第二帝子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他太骄傲了。”

　　“但他足够强大，不是么？”第一帝子笑了笑，浑不在意。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苍老的老者一声叹息，“蒸汽之地不需要一个只有强大的皇帝――反正皇帝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强过神明们。能够让神明们也承认的领袖……绝不应该只有强大。”

　　“他的骄傲会毁灭他，如果他是皇帝，他的骄傲就会毁灭这个国家。”

　　说着，他看向第一帝子：“为什么要现在放弃？相信我，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之人……你才是最应该坐在那张位置上的人。”

　　“而且，你还有时间，我们现在找不到办法救治你……不代表永远找不到方法。”

　　第二帝子拼命想要得到王座完全的承认……可这件事，面前的年轻人早已经做到，甚至……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做到的。

　　可惜，先天的身体残疾，不仅表现在身体的残疾之上，更表现在非凡力量好似在他的体内堵塞了一般……难以运转。

　　其他人拼命想得到力量的承认……而他得到了力量的承认，却没有办法使用这股力量。

　　“他也有。”

　　第一帝子的眼神沉寂：“我会辅佐他。趁着还有时间，我会慢慢教导他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帝。”

　　老人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一帝子摇着轮椅，一边离开这山脉深处，一边声音低沉的说道：“蒸汽之地能够如此团结，才能够如此强大。”

　　“启示之地除了女帝之外的王者太过普通，在神明层面，如果他们联手都无法击败那个最强的，那他们天然就要尊重那个至强者。但蒸汽之地……哪怕工匠之神很强，面对同样属于强大神明的机械之神、智慧之神也没有绝对的优势。”

　　“神明的层面无法达成一统。那就只有靠我们――太多的声音只会毁了这个大陆。”

　　“它只需要一个领袖。一个强大的、威严的、可以引导人民的领袖。”

　　“哪怕那个人不是你？”

　　第一帝子笑了，低头，在寂静中看着自己那一对毫无知觉的双腿：“那个人不会是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个人绝不会是我。”

　　………………………………

　　无尽的海洋中，只有远方潮汐的声音。

　　迷雾中，一片寂静。

　　浩荡的舰队隐藏在迷雾里，悄无声息的前行。

　　在全员切断了外界联络，进入静默状态之后，在迷雾中保持着极限的距离，彼此只通过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交流。

　　浓厚的大雾遮蔽了一切，引擎最低限度运行产生的轻微杂音，宛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向着太墟前进。

　　星空舰队，最前方领航的座舰舰桥之上，塞西玛坐在指挥席上，沉默地看着海图。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培养做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当年在天启，还是后来跟随着赛弥尔。

　　相比于“战士”，他一直都更像是一个“将领”。而无穷的生命，让他在此道之上积累了极为恐怖的经验。

　　“长官，我们已经离开了命运之地的领地。”领航员汇报：“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将接近太墟的领地――不如说，我们现在已经受到太墟的影响，船支仪器有些紊乱。”

　　“准备解除潜行。”

　　塞西玛颔首。

　　清脆的提示声从频道中传来：“长官，收到从流派方面传来的通讯，是女神的辩识波段，做不了假。”

　　很快，赛弥尔清冷的声音从其中响起：“塞西玛，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此次行动事关重大，到了我这个级别，能够产生深远影响的行动已不多见，万不可松懈。”

　　“明白。”哪怕有血脉关系，塞西玛依然一丝不苟的行礼，“必然不付您的期望。”

　　“很好。”赛弥尔满意的说道：“两个小时之前，伊凡和星空女神号已经随着第二批战船出发，正赶往与你们会合。”

　　“所有军务依然由你统辖，他会是你最重要的帮手。”

　　赛弥尔这话已经说的极为的明显，届时依然由塞西玛统摄军务，就算是伊凡，也只是为他提供辅助。对此，听见女神谕令的众船员松了口气，相比横空出世的伊凡，他们更愿意接受塞西玛的指挥。

　　然而，只有赛弥尔和塞西玛知道自己几人之间的渊源，以伊凡和塞西玛之间的关系，塞西玛对伊凡始终抱有一丝对长辈的尊敬，说是由塞西玛最高指挥，然而他不可能不顾忌伊凡的意见。

　　而且星空教派真正的核心力量，能够作为决胜力量的十二条由赛弥尔亲手打造的传奇战舰此行大半都在伊凡指挥的第二支队伍里，或许这样安排有些任性，但想到赛弥尔和那位之间的关系，他会做出这种决定也不稀奇。

　　为了抢占先机，由塞西玛带四艘传奇战舰和少量普通编队，先行开拔。

　　而后续的舰队将分为两个批次，陆续前来。

　　届时，大量全副武装的战舰将组成星空学派此行的全盛力量，令这一支舰队正式具有和任何敌人正面作战的能力。

　　其他人不够了解伊凡，固对其有所怀疑，塞西玛……能够理解。但于他而言，能够听到伊凡到来的消息，塞西玛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在例行汇报了军务之后，塞西玛切断了通讯，再次检查起海图，可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领航员，我们解除潜行多久了？”

　　“十分钟。”

　　领航员回答：“距离太墟所在海域，还有大约二十分钟的航程。”

　　塞西玛皱起眉：“已经接近了太墟，为什么船上的设备还是紊乱？因为太墟的出现，附近海域的非凡环境比起其他地区有所改变，在接近太墟的过程中，出现紊乱是正常的……但已经完全进入了太墟的环境，为什么还没恢复？

　　“这……我也不是太清楚，长官。”

　　“通告舰队，所有战船进入警戒，做好战斗准备。”

　　很快，随着塞西玛的命令，引擎预热的声音红区之中响起，激发阵阵涟漪，扩散向四方。匆忙奔行中，船上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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