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哟嗬——哟嗬吼——！吼——！”
巨大的石头祭坛上烟雾缭绕，上面坐着的几个人都手舞足蹈的样子。
他们的脸上都涂着奇怪的色彩，头上也带着各式各样的文玉，站在祭坛正中央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手中举着一个长长的手杖，嘴里念念叨叨的。
祭坛下，几只天马发出沉闷的吠叫。
站在天马身边的女孩，紧紧的盯着祭坛上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十分虔诚。
原本的和山盘延回旋五重，山上重叠的瑶玉绵延数里，是九道大河的交汇之处，如今已经连续数日大水了，虞格知道，此时父亲正在祈求大荒山神的庇佑。
这座和山在从前的时候，是吉神泰逢所属的居所，在奔涌的河水中，依稀可以看见苍玉所筑的泰逢新庙，已经被淹在了水下。
虞格一边安抚着有些焦躁的天马，一边看着周围的水势。
天空的阴云没有散去的趋势，汇聚在和山下的水越来越多，眼看着阴云中间闪电划过，又有一场大雨要降下来了。
祭坛上虞格的父亲放下手杖，把它横陈在宰杀好的牲畜旁边，就盘腿坐在了祭坛上。
“咕咚！咕咚——！”
水中传来了低沉的吞咽声，听起来很像有人在河中喝水。
虞格走到祭坛边上，探着身子看着那纠缠在一起的水流，狂吼的怒流中哪里能看见人的影子？
虞格正要收回目光，身边的天马却开始狂吠不止，那水中赫然出现了一张人的面孔。
“父亲！父亲！”虞格看到那水中漂漂浮浮的人闭着双眼，忙回头叫祭坛上坐着的人。
虞城回过头看着慌张的女儿，“怎么了？不要在祭坛上大呼小叫……”
虞格指着水中漂浮的人，“父亲你看！那是不是有人溺水了？”
可是当虞城走到她的身边，那淹没在水中的人已经漂远了。
“快把船划过来！”虞城安排了一个祭祀继续坐在祭坛之中，自己带着人就坐着船向着虞格指着的方向划了过去。
“小黑，不要叫了。”虞格摸着身边的天马，可是那天马似乎更加不安了，发出了急促的哀鸣。
眼见着父亲的船只即将靠近，河中的风浪突然更大了，虞格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不可以过去！赶快回来！”
虞格还没有回过头，几把飞剑就从她身边直冲了出去。
“你做什么！我们是在救人！”
虞格看着身边站着的人，他的脚边插着一个巨大的剑匣，身上的白衣在风中鼓起，衣角全都被浸湿了，他皱紧了眉头，眼前的长剑几乎破开水面。
“你们哪里是在救人？你们在送命！”南笙手臂一挥，又几把长剑直扎进了水中。
在河中的虞城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船上的人都开始慌乱起来。
“不要慌！我们快把船划回去！”虞城正说着，突然周围的风浪似乎都静止了，船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抓着船沿。
平静的河水中，虞格几乎都能看清楚沉在水底的布满和山的瑶玉，若是这九道河水没有淹没和山，虞格倒是很愿意好好欣赏一下水中的莹莹玉光。
因为此时，在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有一条巨大的化蛇在水中盘踞。
它冗长的身子长着如同豺狼一般的纹路，两只收在两侧的双翼随着水波轻轻滑动，头上那张人面，就是虞格刚才看到的，不过此时，那双眼睛在水中是睁开的，黑眼珠不断的转动，紧紧的盯着河面上的船。
“这！”虞格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了那水下的怪物。
南笙的目光紧随着化蛇移动，手指微微弯曲，刚才沉入水下的长剑缓缓在水中升起。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船上还是有人坐不住了。
“我……我不要在这里等死！！”那人说着，就从船上跳入了水中。
“快回来！”虞城还没有来得及阻止，那人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飞快的游向祭坛的方向。
几乎就在一瞬间，南笙的长剑在水中寒光一闪，直奔化蛇，而那化蛇，长尾一甩，直接把虞城他们乘坐的船打了个粉碎。
“父亲！”虞格看着那河面上残留的船的碎片，声音都变得尖细了。
水中传来一声怒吼，化蛇猛的从水中窜出来，随着它的出现，水中晕开了一大片的深红的血色。
南笙银色的剑光依旧追在化蛇的身后，那化蛇腾出水面后，又重重的坠回了水中。
那张人脸上的双眼，正怨毒的看着岸上的南笙。
虞格担心自己的父亲，打了个呼哨，“小黑！快把水中的人都拖上岸！”
天马展开双翼俯冲下去，将水中挣扎的人都一个个拉了上来，唯独不见虞城。
“小黑，快去找我父亲！”
南笙眯着眼睛看着在水中搅得天翻地覆的化蛇，“你父亲在那化蛇身上。”
虞格赶紧冲到水边，看见父亲手中的绳索紧紧的勒住了化蛇的那张人面。
南笙在虚空中画了一个法阵，后退了半步，法阵上的四个角在他面前展开，只见那化蛇怒吼着就冲上了岸，把身上的虞城甩出去老远。
“父亲！您还好吧？”虞格急忙上前扶起虞城。
经过了一番折腾，虞城身上都是黏糊糊的河水，“……没事。”
冲上岸的化蛇那张人面都沾满了碎石，它怒吼着瞪着南笙，南笙的手中握着刚刚收回的飞剑。
“为何阻我……”化蛇的声音粗重，说话也结结巴巴，“……多管闲事……”
南笙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浅痕，“以为拿了一页残书，就能兴风作浪了？”
“……你……是何人？”化蛇的身下出现了一道法阵，法阵的四角都插着一把荧光闪闪的剑。
南笙没有回答它的话，化蛇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在法阵中挣扎不已。
等法阵消失，刚才还嘶吼惨叫的化蛇只剩下了一缕残灰和一张纸片。
南笙走上前，将地上的纸页拾起来，将上面的浮灰吹干净，指尖在上面轻轻画了一笔，那纸片上跃动的莹亮的光点逐渐安静了下来，最终恢复了平静。
“喂！你是什么人？”虞格走到南笙边上，看着他将那张纸收起来，“这就是刚才的怪物么？”
“刚才那是化蛇，是此处九河流滞的罪魁祸首，如今化蛇已除，过不了多久这里的大水就会退了。”
南笙将那纸书页跟其他的收在一处，小心的放在怀中，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你还没说你是什么人呢，你救了我父亲，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才对。”
“……谢就不必了，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那你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南笙。”
熙颜和云离此时已经走到了昆吾山以北了。
“怎么样？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云离看着熙颜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屁股坐下了，绕回来伸手在她头顶搭起了凉棚。
“此时的昆吾山阳光刺眼，我们也不着急赶路，就在这附近休息下吧。”
“嗯。”熙颜轻声应着，闭着眼睛靠在了云离的膝上。
膝盖上突然的重量让云离一愣，他低下头，看着熙颜靠在自己的腿上，身子僵的一动不动。
“云离君，你上次给我的那本万妖册，是不是就是那个众生行时录的副册？”
“嗯……”云离说着，感觉自己的腿要抽筋了。
“那你知道那本书么……众生行时录？”
“我并没有看过那本书。”
“那百年之前的大乱，你知道么？”
“我……略知一二。”
熙颜仰起脸看着云离，“那你能给我讲讲么？我真的很好奇。”
云离低头看着熙颜，最后坐在了她的身边。
“……那我就给你讲一些我知道的。”
“嗯！”
“那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熙颜抱着双臂，贴着云离，阳光下，她脸上的云莲面具在云离眼中，似乎逐渐消失了，曾经的姑娘的如玉的脸庞，在云离的脑海中浮现。
“……百年之前，灵婴在崇圣君的授意下，在九重九将封印的异兽之灵成书……”
“……成书之后一直交由执书女官成衣保管……”
“……灵婴与凌云殿上其他的府君不同，她是天生的神胎，他们都惧怕她身上的山海之力，所以在成书后，以山海之神的名义，将她安排在了九重九居住……”
“……后来执书女官提出，灵婴本就是成书的人，所以推荐她做了司书伴，其实就是想把书交给灵婴来保管……”
“……灵婴神胎，生有两面……”
“……她为了能够在九重九安静的生活，也想要陪在爱慕的人身边，她将那一半邪恶的自己，锁在了暮云馆的乾灵塔中……”
“……突然有一天，灵婴把自己的焦琴摔成了两段，把一直跟随她的人都赶出了九重九，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崇明已经在祭仙台毁了她的眼睛……”
“等我赶到的时候，事情已成了定局……我终究没能救了她……”
云离讲到这里，目光一直看着熙颜，熙颜却是听的认真的样子，丝毫没有其他的异样反应。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众生行时录落在山海大荒，其中封印的异兽之灵各个都躁动不安，趁着灵婴的山海之力，都要冲破封印……”
“他们，都认为这是灵婴想要搅乱山海。”
熙颜脑中想着自己的那个梦境，心中又是憋闷的感觉。
“你心里的疑问是否已经解开了呢？我可是好好把事情都告诉你了的。”
他看着熙颜，后者咬着唇，偏着头看着他，“云离君，灵婴对你来说，是很特别的吧？”
熙颜的脸近在咫尺，云离都能看见她颤动的睫毛。
“是啊，灵婴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心尖上的人呢。”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熙颜撑着头看着云离，“是否那个人就是无可替代的呢？”
“嗯。”
“那她最后那么凄惨，你心里必定是很难过……”
熙颜撇着嘴，一根手指无意识的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真是很羡慕她，有云离君这样温柔的人待她情深义重的……”
云离看着她的侧脸，目光更加温柔，“那时候我已经心如死灰，想着大概要在杻阳山苦闷一生了，没想到……”
“没想到？”熙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眨着眼看向云离。
云离的目光和熙颜的相对，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我还能再见到她，虽然，她已不记得我……”
“之前青栾也说过，有一个心里很重要，亦师亦友的人，也不记得他了……”熙颜从地上拽起了一根长长的草叶，在手中打了一个结，“云离君，重要的人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你们一同经历过很多，她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你的。”
“我倒是希望，她能快乐就好，不管记不记得我。”
两人正说着，熙颜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坐直了身子。
“我好像曾经看见过众生行时录的残页！”熙颜看着云离，“那时候师傅刚带我走出太华山没多久，遇到了瞿如……然后它就成了一张纸！师傅那时候说，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书……”
熙颜一副明白了的表情，“你说那些残页会趁着灵婴冲破封印，那时候我可以碰过那张纸，也没有什么异常啊，就是说我不是灵婴对吧！”
云离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是啊。”
熙颜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我便不想了！”
“那你休息好了，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云离君是掌管南山府杻阳山的吧，可有什么好景致？”
云离好笑的看着熙颜，“南山府杻阳山是我的封地，不过是山涧一隅，你想去我便带你去。”
“云离君，杻阳山可有蜜饯糕？”
“……哈哈，蜜饯糕啊，你这可问倒我了，看来回去以后，我还要多向鹿蜀讨教，才能带你去附近游玩呢……”
熙颜指尖在面具上轻轻敲动，“那我们现在就准备走吧，去南山府的路还不短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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