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句芒。”
灵婴站在藤蔓之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逐渐从藤蔓上走下来的人。
句芒步伐轻快，方才在金光中铺满大殿的藤蔓顷刻间又被他收回掌中。
他看着凌乱不堪的大殿，不禁发出了轻轻的啧啧声，“瞧瞧这么好的地方，让你弄成这副模样。”
说的好像刚才的混乱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句芒站在一众府君的面前，缓步靠近灵婴，“脾气还是这么大呢，听说你是为了百年前的事情？”
灵婴显然料到了句芒会出现在此处，“你倒是向着他们。”
“不不不，我可是向着你的，”句芒连连摆手，他伸手撩起灵婴的头发，仔细审视着她脸上的长疤，“看看这么好看的脸蛋，如今成了这样。”
灵婴一把拂开他的手，向后退开了一步，“我可没看出来。”
句芒的视线让灵婴浑身难受，她看着站在句芒身后，面带悦色的黎丞君，指尖流转金丝荧光，“你既然不向着他们，就闪开。”
说着一道法阵在大殿正中展开，暴涨如利刃的金丝从头顶直坠而下，句芒手腕一翻，迅速盘结的藤蔓在法阵下方织成了一片荫幕，灵婴金色的利刃全部炸开在了句芒的藤蔓上。
“你什么意思？”
灵婴的衣裙被炸开的气浪卷了起来，句芒站在尘埃之中微笑着看着她。
“我的确跟你想的一样，这一群人浑浑噩噩，搞出许多事端……”
他摸着下巴，又看着灵婴，“若是你想杀了他们，不如我来帮你也可以？”
句芒说着侧过身退了一步，“可是呢，我答应了他们暂时要保了他们，怎么办呢？”
灵婴手指微微一动，她抿紧嘴唇，更多的法阵泛着红光，在凌云殿上层层铺开，句芒脚下藤蔓向光而生，几乎冲破了凌云殿的阶梯玉柱。
灵婴脚步轻点，身姿如瑶燕，几步高高跃起，金光如箭，直直穿透了句芒身边的藤蔓枝节，停在距离他眼睛半寸之处。
句芒笑着看着那道光箭扎在自己面前，又被包裹的枝叶消融掉，长臂一挥，细密的藤丝直逼半空中停驻的灵婴。
灵婴又落回大殿之中，她脚下踩着一道红光烈焰的法阵，手指点在法阵中，手中握着一把莹白的剑。
句芒脸上笑意不减，他伸长的手臂一侧枝丫疯长，一柄青绿的长剑也出现在他的手中。
“铛——铛！”
两柄长剑相撞，句芒身后的盘错枝节都被震碎了。
几位府君都跌坐在地上，就连黎丞君也险些站不稳。
他瞪着眼睛看着灵婴脚下的烈焰红光，认出了那是崇圣君的手法。
看来之前在祭仙台的一幕并不是幻觉了？
而在此时，灵婴闹出了如此大的混乱，崇圣君都并未出现，那么造成今天的局面，是否他也牵涉其中？
大殿之上的灵婴和句芒打在一处，根本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
句芒看着手臂上细密的伤痕，又转过脸看着灵婴，“看来你现在也不过如此？”
灵婴肩上被刮开了几道口子，她好像也不甚在意。
“您是老神，跟我打成如今这个模样，您不觉得您已经不如当年了么？”
“哈哈哈，你说话倒是很不客气啊，”句芒手中的长剑一晃，灵婴的四面八方展开了无数藤蔓，“你也只是空有山海之气，没了焦琴，法力又只是平平，又如何跟我抗衡？”
灵婴眼神一转，长剑又插进了脚下的法阵之中，燃烧的火光几乎将她周围包裹，冲上去的藤蔓被烧灼的噼啪直响。
包裹着灵婴的藤蔓虽然被烈焰烧灼，但仍旧不屈不挠的层层叠叠，竟然也越缩越小，隔着交叠的缝隙，灵婴冷冷的看着句芒。
句芒脸上多了许多狂热的表情，突然一声尖锐的鸟鸣响起，一道火红的身影迅速的冲到了他的眼前。
句芒本能的伸手阻挡，却被深红的利爪毫不客气的抓住了，尖锐的利喙在他身上撕开了一道道伤口。
句芒的另一只手一挥，藤蔓的目标立刻转向了这只突然闯入的鸟，粗壮的枝干瞬间将那只鸟打翻在地，在凌云殿的一角立时燃起了大火。
“崇明，你还真是会找死。”
句芒一回头，刚才在殿中的灵婴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再一看，那燃烧的凌云殿一隅哪里还能看见重明鸟的影子。
自己这是被耍了么？
句芒站在殿中蹲下身，抚摸了一下地上被剑身破坏的缺口，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我啊，可是一点都不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厎阳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水松树被压倒了一大片，周围折断的樟树和楠木树歪七扭八的，在残缺的树干中，一个半跪着的浅墨色长衫的男人，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惊讶的看着不远处刚刚把自己踢到一边的女子。
“熙颜……？”他万般疑惑，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叫他崇明哥哥的女孩，怎么突然暴躁起来了。
“崇明！你干什么！！”
灵婴站起来指着崇明，“你为何把我带下来？！”
崇明只是继续愣愣的看着她，目光凝在她的半张脸上，那一道醒目的伤疤上早就没有了云莲面具，“你刚才叫我崇明？你，你是灵婴？”
灵婴瞪着他，“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你都想起来了？”崇明嘴唇发抖，虽然无数次设想过熙颜变回灵婴的种种，但是这一切太突然，他一时都无法接受。
崇明疾步走上前，扳着灵婴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灵婴？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灵婴目光直视着崇明，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没错……我想起来了，他们陷我于此，你为何不让我就此跟他们了断？”
“方才那种情景之下，我若是不带你离开，你真的有把握赢得了句芒么？”
灵婴冷冷的回答了崇明的问题，“若是不敌，我便是拼上自己，也要将凌云殿给掀了！”
崇明手僵硬了一下，他的心里不是不清楚，百年之前发生的那些，无论发生在何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
更何况她。
“灵婴，”崇明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我知你心中所想，也明白你心中所愿，但是，你怎可真的去做一个恶人？”
“你可曾想过，若是真的掀翻了凌云殿，他们既是对你做过无法原谅的事情，你又有何把握，能够全身自保？”
灵婴冷笑了一下，“既已掀翻，我自无须自保，若是不成，我便去得暮云馆乾灵塔，取回一半的自己便罢！”
崇明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我想怕是不成的。”
“为何？”
崇明认真的看着她，那冷冷的模样都同当初赶走他的时候一般无二，“早年间乾灵塔封印略微松动，暮云馆家主惧怕，青栾为了稳固封印，生生将自己与封印连成一气，你若是强行要解开封印，怕是要一起葬送了青栾的命才能做到了。”
灵婴听到此处身子一颤，指尖微微发抖，飘散的长发也垂在了鬓间。
“青栾……他……”
灵婴脑海中想起青栾当着她的面，生生折断了玉骨银扇，又看着她将焦琴摔断，那一幕就清晰的如同发生在眼前。
她本以为青栾同她的情谊就如此了断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用自己的血去加固了自己的封印。
灵婴仰着头看着天空，浓重的云层里难得的露出一丝微光，“是啊，你说的不错，我本想在囚仙台就杀了成衣，可是，我终究没有办法下得了手。”
崇明看着她颈间挂着的重生锲没有再说话。
“是否在我骨子里，他们都是众生？”灵婴小声说道，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如今，大局已变，我当如何？”
崇明在赶去凌云殿的路上早已发现了许多异象，因为受到灵婴山海之气的影响，很多异灵都在伺机而动，且不说被九凤和句芒拿去的书页，不少被影响的妖兽也开始肆意作乱。
“你平心静气，勿要再暴露自己。”
崇明站在灵婴的身侧，他侧过头，看着眼前的人低垂的眸子，冷不丁的问道，“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同你站在一处了？”
“崇明，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你且放心，凌云殿的混乱怕是要有一阵子才能平息了，老头子他们不会找上你的，再说了……”崇明用状似轻松的语气笑着说，却被灵婴无情的打断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不想见到所有的人了，包括你。”
灵婴平平淡淡说出这样一句话，让崇明接不上了，他完全听不出灵婴语气里的感情。
“我会收敛自己的气息，同之前一样，”灵婴说着捏住了胸前挂着的重生锲，用力把它拽了下来，捧在手中看着笑了一下，“这东西，就劳驾你还给云离吧，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我也很感激他当初愿意站在我这边。”
说着灵婴从袖中掏出一段绣着白梅的发带，将重生锲仔细的包好，递给崇明。
“我如今落得如此，都是情孽太深，你说的对，我已经做不来完全的自己，更容忍不了自己做了恶人，我便从此消失无踪，也算是弃了余生吧。”
“灵婴，你不必这样……”
崇明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你自己不必如此！你还是把云离给你的东西戴着吧，当初不是约定好的，绝对不会取下来……”
“就算是要给，也要你自己给他才是。”
“崇明，你应该很清楚我当初为何要将你一并赶走，我很清楚，他们对我还是同百年前一般并无改变，我会将找到的书册尽数销毁的，至于句芒，他无非是想凌驾于凌云殿之上，我也不会把书交给他。”
灵婴对着崇明笑了一下，“我会把书册都销毁的。”
说罢轻雾卷起，刚才还在断枝之间翩然而立的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崇明看着手中握着的发带，双眸都失去了神采。
他想过很多和灵婴重逢的场景，如今这种局面是他没有想到的。
崇明独自一人站在水松树之间，不禁露出一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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