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超度诀
穿着红披风的女孩第一个打破沉默，指向外面：“走，我打头，就算这里有问题，他不伤害我。”声音里有不容置喙的沉稳。
杜索年有些犹豫：“为什么不伤害你？我早就发现这个密室的人都有病，那个特别诡异的新郎NPC，还有那个前台，别以为他长得帅就不会为所欲为……”
“新郎NPC和前台是同一个人。”张灯灯说。
大家都特别想给她跪下。
“你怎么不早说啊，哪有前台也做NPC的啊？我们进来后他们就不营业了吗？这特么是要灭口啊啊啊。”吕杭跳了起来。
“我一开始想，可能因为这家密室就只有一个场景，所以我们来了，别人也没法玩儿，上面就关了。”张灯灯说。
余沙在旁边点点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家老板本来就很个性，无论是团购还是小视频网站，都是话题性人物的那种，但是……”
他话头一沉，差点儿没把别人憋死。
“从来没有人玩儿过新娘线是真的，我之前不是说很多人出了密室，都会见鬼么，我不知道我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补完这句，六个人12张脸变成一模一样的灰白，这灰白连张灯灯的胭脂都盖不住。
“走，我说过的，他不会伤害我。”红披风少女说完第二次，就大步向前，推开一扇活板门。
他们突然见到一处平静蜿蜒向远方的水泽。
水光潋滟出迷蒙光带，一条条波动着，打到四周围黑黢黢的洞壁上。
有一条船，就靠在水边，船尾升腾袅袅烟雾如同薄纱，张灯灯走近看，仍是犀角香。
这岸边的远处，一个小红点儿向他们靠近。
在迷蒙的潋滟水光里，他们看出是一个带面纱的红衣女郎，她婀娜的身姿像妖女一样梦幻。
她走到他们面前，一言不发，先是拍了拍张灯灯的肩膀，然后伸出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指向船附近的，险些被洞壁伸出的岩石挡住的船桨。
“嘿姐们儿，对讲机不能用，你那儿有备用的么。”杜索年说。
红衣女郎摇了摇头，纤细的手指，指向船，不动摇。
“那这个对讲机，你拿着吧，让老板给我们换个电池试试？要么让老板给我们拿个新的对讲机。”杜索年不依不饶。
红衣女郎迟疑片刻，拿到对讲机，但手指仍然指向船。
“哦，你是说我们划会儿船，到了尽头那儿，就有新的对讲机了是吧。”杜索年还在纠结对讲机的问题。
红衣女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张灯灯的肩膀，让她快点去船上面。
目送着最后一个人上船，红衣女郎才把伸着的手指收了回去，仿佛很满意的样子，转身走了回去。
一上到船上，张灯灯就陷入了剧烈的眩晕。
“余沙，这处洞穴和地下河道，点评里有人提起过吗？”
“嗯，有的。附近还有一个地下水族馆来着，据说挖地下空间的时候，老板把这半买下来做成密室的一部分。”
“那杜索年，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吗？或者，我们去过那个地下水族馆吗？”
“你是又有什么奇怪记忆了么我仙界祖奶奶？”杜索年开玩笑地回应着，一扭头，却真的发现了闺蜜的反常。
张灯灯紧紧用手指抵住太阳穴，把船角的犀角香挪了挪，径自倚靠在船帮上面，杜索年凑了过来，伸手抹到她额头细密的汗珠，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划船的男生们问着。
“没什么。”杜索年拿出纸巾，为张灯灯擦拭着，她显然已经习惯了闺蜜的这幅模样。
皮果的注意力放在男友的身上，也没有管这边。
张灯灯对此情此景，有莫名的熟悉。
在以往，如果一两条记忆的支线深入脑海，那么会牵扯出些微的头疼。
而如果记忆非常重要、格外深刻的话，那么会带来眩晕。
这次的回忆，对大脑造成的不适感像开疆辟土般压迫而来。
洞穴与水泽的模样借由视网膜穿透而来，携着犀角香钻入体内深处，轻轻摇晃着的船配合船桨击水的声音敲击着耳膜……
是全身心的，剧烈的，熟悉感。
在同样幽暗深邃的洞穴里。
在经历过同样漫长的黑暗后抵达。
波光潋滟的水泽如洛神府邸一样神秘幽静，张灯灯，又或者是香神檀九，坐在船尾，探出手来点燃一只犀角香。
檀九身着白衣，衣裳在水光里荡漾成半透明，就像纯白花瓣一般，这花瓣的色泽实质由无数的细腻泡泡构成，如果深掐一下，就会变成完完全全的透明了。
她伸出一只白净如嫩藕的手在水里晃荡，甚至是不顾衣服，连着衣袖一起放进去的。如此这般，船边处水下波动着的，就像是轻柔缭绕的水藻了。
那是六重天上最美的一只手，主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神游到水深处，看向衣袖之下更遥远的地方。
而船那头撑船的人也没有在看，那位黑衣男子颀长的身姿被水光衬得分外妖娆。
“听说成尘海也是如此，看不到底部的，谁也不知道坠到底部之后，是什么。”檀九说。
“不是人间么。”男子摇着船桨，这般回答。
“是，我知道是人间，但是海水的底部，是水，人间的天上，是空气啊，这怎么连接？”白衣的仙子把水撩起来，在指尖滴落好似珠串碎玉。
“这个倒是没有人研究过，不过我觉得，可能是子宫吧。”男子应道。
“诶？”
“子宫里，不是也会有羊水的么，成尘海可能以某些方式和人类的子宫连接。”
“你怎么如此机智？”仙子又把手伸向水中。
“是你不太聪明。”黑衣男子笑说。
檀九抬起脑袋，看向洞穴顶端，在水光照耀下，洞顶有一闪一闪的绿色萤光，居然还在飞扬着。
她招呼了一声，其中一团光芒落到手心。
是萤火虫的精怪。
这精怪比较低等，如果灭杀的话，添加的修为不足为道，就和在一重天灭杀芝麻精或者蚂蚁精一样。
但檀九不仅没有灭杀，反而掐了个超度诀。
本来就攒得非常慢的修为法力，又有一丝剥离而去。
男子仿佛感受到了身后的异样，他怔住，扭头看向袖子湿淋淋的白衣少女，表情纯真如同幼儿。
“你疯了么，本来你修为攒得就慢，而且，如今我们都沦落到这等境地了，不说好好修炼，快点儿出洞，反而做这样无意义的耗费……”他沙哑地说着。
香神嘻嘻笑着，仿佛浪费掉的修为就和无用弃之的玩具一样。
“但是，这只萤火虫为自己超度的修为攒得也很慢啊……就给它好了。”
他们看着萤火虫的光芒越来越亮，它飞到船儿前方，不停划着灿烂的光之线，光线通过“视觉残留”在反馈在视网膜上。
“呵，是一个小小的爱心。”待香神说完这句话，萤火虫就消失了。
张灯灯回过神来，仰望向洞穴之上。
“是萤火虫啊。”她低语。
船上的人才纷纷抬头看，皮果的激动声儿格外大：“啊真好看，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萤火虫，你们谁帮我拍下照片？”
只有发现萤火虫的这位女士，没有其他人这么惊讶。
她趴在船帮上，看倒映在水中自己的影子，伸出一只手，撩起如碎珠玉般的水花。
她打算做一个实验。
她想：如果我的实验结果，能应验头脑中的回忆……那么，我之前的确是香神檀九。
她想：如果能够应验，我往后，再也不会时常怀疑自己，说这样的浑话：“我是疯了，我大脑里出了臆想症的岔路分区”。
她颤抖着，趁所有人仰头看萤火虫没有留意，指尖的水花溅起三四次之后，就犀角香连着香炉打翻在水里。
一群白色游鱼，于船之下突然浮现，一茬连着一茬，摇曳旋转，像是记忆里洛神府邸之外的景象。
就在此时！
张灯灯非常干脆地屈下身来，把双手伸进水中，飞快变动，掐了一个“超度诀”。
说起这个“超度诀”，连此时的张灯灯都觉得很可笑。
这是在她在凡间从婴儿期到今天，直到这准得一秒不差的当前，才刚好想起来的一个诀，也是她唯一能想起来的一个手诀。
做手诀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丝迷迷茫茫的震惊，仿佛这个手诀之前用得非常趁手，几乎不用回忆，刚好做到一个动作，就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
掐完手诀，右手食指随意掠过一条鱼。
那是一条有点儿小的白鱼，感受到了手诀，混身大震，甚至荡得其他鱼儿都离它一段距离。
小白鱼儿发出灿烂萤光，照耀出方才根本看不清的黑暗水底，水底处的每一块石头，都清晰可见。
再一瞬，它消失了。
看着这样的情景，张灯灯想要哭，眼眶四围热烈如同炙烤，逼着她掉泪。
她恍惚着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哭泣。
是为谅解自己过去十多年来的糊涂吗。
是为发觉自己在这人间珍贵的潜能吗。
是想和天上曾经的自己，隔空遥望，互相埋怨吗。
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让我确信你的存在。
但又压抑着这样摇摇欲坠的眼泪，少女拿起红披风的一角，按在眼睛上面，片刻，又把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压抑回去。
直到三两人重新拿起桨，看到水里的景象，又指引旁人同看，队伍里才又发出一阵新鲜的欢欣。
“这家密室投资有点儿大哎，又是萤火虫又养鱼的，咱们不像解密像度假哎！”
张灯灯把心底的想法忍住，没有说出口。
如果她告诉大家，它们都是鱼的灵魂——不远处海洋馆逝去的鱼之灵魂，被打翻的犀角香吸引而来……那么她觉得所有人都会跪下，哭爹喊娘，没人划船。
“哎你们看这几条鱼，好像在画什么图案啊。”杜索年说。
是一个爱心。
“它们在说谢谢。”张灯灯说。
“谢谢？谢谢什么？”皮果问。
谢谢，我超度了它们中的一位伙伴。
少女在心中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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