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 火炮

　　第020火炮

　　陕西流贼，起于白水王二，兴于府谷王嘉胤。

　　王二战死之后，王嘉胤成为各股流贼口口相传中的带头大哥，地位堪比水浒传前期的及时雨宋江。

　　然而崇祯二年与三年之交，陕西最活跃的流贼当属王子顺、苗美两人，甚至一度有人传言说王子顺就是当年起义白水的王二，号召大家推举王子顺为首领结盟求存。等到崇祯三年初，陕西各府勤王兵联合围杀韩城三千首级，官兵才压下王子顺、苗美两贼声望。然而勤王军前脚走出陕西，无法解决军粮问题的王子顺、苗美及其无数党羽意料之中再番举旗叛乱，与官兵不断缠斗相杀。直至四月初，苗美兵败逃亡间隙，被清涧县乡绅诸生团练趁虚擒杀。

　　苗美死讯一时震怖延安、西安庆阳三府。

　　当此时，陕西首领级别流贼只余王嘉胤与王子顺两人，王嘉胤活动区域在延绥镇、延安府东北角；王子顺活动区域在西安府东北角。郑义如若挥军肤施，势必引来陕西官兵倾力追剿，但这是郑义崛起之路必须经历的烈火考验，他不可能等到陕西彻底大乱后再冒头。

　　崇祯三年五月十三日，太平军正式誓师出征。

　　有鉴无定河、清涧河区域的官兵强势地位，太平军决定绕道西川。太平军沿大理河向西走，行至道路艰难时再转向西南金明川河，顺流直走安塞县城。张献忠曾是延安府小吏，李鸿基曾是银川驿站马夫，太平军内部更有许多朱明王朝榆林镇军户逃兵，沿途行军却是不必雇佣向导揪心道路选择问题。

　　太平军编制有骑兵有步兵更有炮兵，西历1735年工艺标准的火炮低效而粗笨，跨越黄土高原千里行军简直是一场噩梦。好在万事不急在一时，郑义出征延安沿途走走停停，以一石麦一两六钱银的良心价与周边村寨饥民贸易，尽自己力量缓解陕北自然灾害同时，亦能收取许多金银贵金属汇兑银圆持续扩军。村民家金银储量看似稀少，但镯子项链耳环等首饰一村一村集中起来，其重量也是足令郑义不禁冷吸一口气的灿烂数字。除此之外，郑义还效仿标准时空历史里李自成的“闯王来了不纳粮”口号，大力宣传太平军新政“不征税，不纳粮，天不救人人自救。”

　　想来，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积极效果吧！

　　如此，自太平镇曲折前往安塞县两百公里山路，太平军足足走了五十五日。

　　明时安塞县坐落在西川河与延水河交叉口，单薄城池如纸片般在攻城火炮炮声倒塌。

　　亲眼见证太平军炮兵碾压式摧毁安塞城防，郑义先是感慨沉吟，继而有点明白标准时空历史里满清为何能够轻松入主中原。

　　自明太祖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以来，中国长时间安宁和平，两百余年漫长时间里，除却朱棣靖难之役以边塞间或侵袭，广阔内陆沃土少有对等战争，了不起也就是各种轻松捕杀的小型叛乱。哪像与中国疆域同等的欧罗巴区域，年年战争，岁岁战乱，几乎每一代人都在战火中成长。15世纪到17世纪之间，安哥拉之战、波兰－立陶宛－条顿战争、胡斯战争、瓦尔纳之战、拜占庭覆灭之战、十三年战争、玫瑰战争、奥斯曼肆虐东欧、公益同盟战争、格拉纳达战役、意大利战争、威尼斯奥斯曼战争、瑞典解放战争、宗教改革混乱战争、利沃尼亚战争、第一次北方战争、八十年战争、俄罗斯二十五年战争、波兰战争、卡尔马战争以及现在的三十年战争。

　　连绵不断战火中，战争艺术日日更新，武器工艺年年提高，进而超越同时代的大明帝国。

　　后世人初读17世纪历史书册，不由得产生中国积弱片面印象：明末时西欧已经远远超过中国，中国落后欧洲在明朝。

　　其实，这种印象完全是片面认知。

　　明末之际，中国远远落后西欧的是战争艺术，也只有战争艺术。这种落后根本原因，不是体制，而是和平，两百余年长久和平冲淡了中国战争需求。就像后世一战、二战期间各式新武器层出不穷，等二战结束七十余年间，哪怕科技技术日新月异般提高，革命性新式武器却寥寥无几。非战争方面，包括冶铁等等手工业，明帝国并不全面落后。对比欧洲，譬如晚明铁器物美价廉，成本只有欧洲本土几分之一，西班牙、葡萄牙为了缩减开支，甚至不惜千里迢迢跨越重洋购买明帝国铁器铁料运输至美洲大陆。

　　总之，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没有需求就没有市场。

　　因为明帝国主要敌人是草原，而草原游牧部落素不善于攻城拔寨，更没有条件操纵火炮攻城，大明帝国因而未能发展起棱堡等火炮时代的城防体系。明帝国城池防御，尤其是内陆城池防御，仍然停留在冷兵器时代，全是四四方方的高耸城墙。明帝国内陆高耸城墙体系防御，是冷兵器时代大杀器，宋帝国依之抵御蒙古铁器多年，而遥远的东欧边疆，拜占庭帝国当年更是依靠区区君士坦丁堡一座孤城抵御奥斯曼土耳其人半个世纪，直至火炮时代到来。

　　西历1453年，乌尔班巨炮以及无数小炮，配合奥斯曼土耳其不断完善攻城战术，最终一举摧毁君士坦丁堡，宣告火炮时代降临。时至晚明今时，火炮威力更加猛烈，战术更加完善，冷兵器时代的高耸城墙在火炮面前就是渣渣。标准时空历史里大明帝国因与后金连绵战斗，尤其当后金有了火炮利器之后，明帝国被迫逐渐改革城防体系，尝试吸取同时代棱堡理念修建新式城防来应对后金威胁。可惜，大明帝国威胁不只有后金，不等明帝国吸收、学习、改良火炮攻防战术，内部此起彼伏越演越烈的农民起义军就已杀到北京城下，逼死崇祯皇帝。

　　等满清侥幸入关野战击溃士气低落明军，明军再想借助内地城防恢复士气时，满清攻城火炮已悄然兵临城下。

　　满清能够长驱直入，火炮是最关键一环。

　　冷兵器时代，明军、起义军野战失败尚可躲入城池坚守数年数月，即便不能反败为胜，也可为南方部队争取足够时间。然而，成熟工艺攻城火炮的出现，令中国内地无数城池防御瞬间化为纸糊。前线败将无法死守城池，野心军阀自然也没有时间崛起。

　　火炮！

　　三百年和平造就的城防体系停滞，使得明帝国城池在火炮面前蜕化为豆腐渣工程。

　　矛与盾的平衡，今日被火炮彻底粉碎。

　　崇祯三年七月十二日，太平军于安塞县城休整十日之后继续沿延水河向肤施进军，隔日抵达肤施城下。郑义行军速度缓慢，目标和意图全部明白展现给官兵，可惜此时朝廷在肤施并无驻军，堂堂延安府也没有足够战兵野战截击太平军。肤施县于是和安塞县一样选择闭门自守，这种消极战略或许能够躲过其他流贼侵袭，但面对太平军的攻城火炮，古老城墙瞬间黯然失色。

　　明时肤施有“三川三山绕五城”说法，三川三山意指肤施河谷地理，而五城则分别是赢秦王朝修建的高奴城、杨隋王朝修建的肤施城、李唐王朝修建的西城、五代十国修建的北围城、赵宋王朝修建的南围城。五城之中西城为延安府府城，南围城、北围城服务于军事，北围城南门横跨沟壑石桥与西城北门相连。

　　太平军按部就班挖掘壕沟，之字形炮轰城防辅助步兵突袭，一日攻陷北围城，三日攻陷西城，七日略定五城。由于陕西民变源自灾害粮荒，郑义只怕粮食不够吃不怕没有人当兵，所以围城时采取围三阙一战术，并佯装宽宏气度准许城内乡绅市民逃亡延长县、甘泉县乃至西安府。亦是因此，太平军攻陷肤施一役战果寥寥，延安府官吏乡绅几乎全部轻松变装易容逃亡，他们带不走的金货银货田庄产业家财理所当然悉数充作太平军军费。

　　太平军攻克肤施，战果更多体现在经济方面。

　　自崇祯元年民变迭起，延安府豪强乡绅或于家乡挖掘暗窑或将金银细软藏入坚固府城，太平军因之轻松获得万两白银与千两黄金，折合十二万银圆。与此同时，小额金属信用硬币铸造上限也随之提升至两万一千银圆。两两相加，此次远征肤施收益高达十四万银圆，比郑义每年福利资金还多小半。帐薄简单加减乘除，郑义不禁冷吸一口气：杀人放火金腰带，战争机器不愧是战争机器。

　　有钱就有物资，有物资就有军队，有军队就能继续扩张；地盘越大收益越高，收益越高越有资本赔钱购买粮食赈灾饥民。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顿时令郑义放弃些许道德执念双眼通红握紧拳头，决定继续执行流寇攻城战略。

　　欲做流寇，实力是关键，除了购买粮食稳定肤施五城人心，其余收益全部被郑义果断投入军费：募兵募兵，再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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