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 玻璃镜 二
第060玻璃镜（二）
利字当头，虽死不辞。
李从龙只好领着三名山西商人参观传说当中的蒸汽机。
案，郑义位面基地科技时间锁，崇祯六年刚解锁到西历1746年。李从龙等人口中的蒸汽机原型，标准时空历史里由英国工程师纽科门（Thomas－Newcomen）于西历1705年设计制造。纽科门大气式蒸汽机热效率极低，而且操作复杂需要时刻补充冷水，大抵只能用来煤矿区抽水，就晚明陕甘现实条件来说，毫无推广价值。郑义购买十数台蒸汽机，不计利润安置于灞水河畔，或抽水或锻冶钢铁，目的主要是向关中介绍蒸汽机原理，开阔晚明百姓眼界。
三名山西商人围绕傻大粗式蒸汽机研究半晌，最终得出结论，的确是神奇玩意，深井提水功能的确不凡。然而，贫穷之家自可转绳提水，大富之家想来也无法忍受蒸汽机噪音，果然如李从龙所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中国自古就是实用主义天下，三名山西商人很快对蒸汽机熄灭了兴趣。
恰在此时，李从龙正式结束辅导学弟杂务，那三名山西商人一事不烦二主，顺势请求李从龙带路讲解其他三奇三宝。李从龙与三名山西商人交谈半晌察觉他们财大气粗，若非转卖蒸汽机无利可图，甚至有底气将傻大粗拆卸运往关东。李从龙深知乱世之交豪商的力量，起码沈万三奇闻轶事就传遍天下，于是抱着结交心态为三名山西商人引路：“所谓两宝两奇，最惊奇莫过于显微镜，能察觉发梢之尖，能辨析清水之虫，可惜数量也最少，只在中学内部流传。小望远镜、火铳是军械，忌讳；大望远镜涉及天文，也是忌讳；唯有钟表与玻璃两样，忌讳少又新奇，或可转卖获利。两者之间，玻璃易碎，转运困难，不若钟表。”
三名山西商人之一，高武蹙眉说：“钟表或许容易转运，却不够珍奇。虽然听说关中钟表独有特色，摆钟等等前所未闻，但是南直隶也盛产泰西僧人所造齿轮钟，无法营造眼前一亮特异感。转运当然可以转运，却是不如……可惜，都犯忌讳呀。”
三名山西商人之一，马端信也在烦恼：“玻璃也是一样，南直隶也有泰西僧人所造玻璃，与我等在延安府所见并无本质差别。比之泰西玻璃，关中玻璃质量更好，更透明，更不易碎，面积也更大，就像关中火铳远超泰西火铳，可是这些都不够独特呀。蒸汽机够独特，却一无实用性，二无观赏性，可惜可惜。”
三名山西商人之一，陈琏也说：“玻璃易碎，关中玻璃诚然比泰西玻璃强，可终究容易破碎。玻璃不便宜，破碎一块就提高成本数倍，少数豪富纵然想建透光屋，怕也选择就地仿造劣质品。”
诚然都是好货，但越是好货不就越该追求完美吗？
李从龙沉思片刻，提出新建议：“学衙内所用望远镜、显微镜，其中都有玻璃镜。这玻璃镜相当奇妙，人影入其中非常清澈，是铜镜无法与之相比的。据说，玻璃镜制作速度稍比显微镜、望远镜快些，所以多余剩下的即将准备贩卖民间取利。”
三名山西商人闻言大喜。
案，晚明时，玻璃镜还是稀罕事物。传说西历1600年，玛丽王后（Marie－de－Medicis）嫁入法国，威尼斯送她的一面小玻璃镜贺礼，价值高达15万法郎。又传说，西历1664年，法国财政大臣统计，法国每年向威尼斯购买玻璃镜的支出，高达30万英镑。一英镑约折合晚明十二两白银，30万英镑就是360万两白银，再考虑威尼斯当时有限产量，玻璃镜高昂单价不言而喻。
再者，威尼斯所产玻璃镜俗称水晶玻璃，其实与后世水晶玻璃完全是两种产品。威尼斯所产玻璃镜，最大缺点就是易碎，非常非常易碎，后世再称之易碎的玻璃也比威尼斯玻璃镜强十倍。制造工期漫长，产品易碎难运，这都严重限制了威尼斯玻璃镜传播。以晚明航海条件，一船玻璃镜自欧洲运往明国，起码得碎百分之九十九。威尼斯玻璃镜本就价格腾高，如果再翻百倍，360万两白银，与3.6亿两白银完全是两概念，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承担。
标准时空历史里，玻璃镜涌向亚洲要等到17世纪末。西历1665年，法国财政大臣因为不满意巨量金钱流入威尼斯，于是诡计相继利诱数十名威尼斯工匠偷偷迁居法国，才于西历1666年正式制造出第一面没有瑕疵的玻璃镜。自此之后，玻璃镜工艺快速扩散，等西历1675年英国造出铅玻璃，等1688年法国发现浇注法平板玻璃工艺，玻璃镜价格更是进一步大幅度下滑，逐渐走入寻常百姓家。
然而崇祯六年是为1633年，受限于威尼斯垄断，受限于海路阻隔，玻璃镜理所当然无比昂贵。
再说郑义，位面基地科技树已经提到西历1746年，玻璃工艺不是问题，但是玻璃工匠培养却是**烦。自崇祯三年夺取延安府以来，耗费两三年时间，玻璃厂才于崇祯六年初正式投产，解决玻璃镜片必须购自位面基地难题。由于缺乏成熟玻璃工匠，关中产玻璃镜价格也理所当然腾高不下，但是正如它在欧洲的红火一样，再高也挡不住权贵热情。
身为当世中流巨商，陈琏、高武、马端信三名山西商人也晓得玻璃镜，甚至也曾试图经营玻璃镜。可惜，玻璃镜在欧洲本土就是仅限贵族的奢饰品，穷困潦倒才下海的教士海狗水手们，哪有资本转运威尼斯玻璃镜？玻璃镜只能长时间存留在传说和奢望中。
而现在，机会来了。
至于关中玻璃工艺为何远超泰西僧人等等小细节，三名山西商人懒得多想。譬如钟表传到明国，南直隶工匠一样旋即学会并模仿，时至崇祯六年，南直隶本土钟表价格甚至已经低于海运到岸价，也就是说，海船再运送钟表商品往明国贩卖已经没了利润。总之，三名山西商人思维里，九州中国手巧的工匠多了，造出更好的钟表玻璃镜能有甚值得奇怪。
有李从龙领路，三名山西商人又豪爽贿赂若干人等，旋即见到即将开卖的玻璃镜样品。瞧见纤毫毕现的手心般大精致造型玻璃镜，陈琏、高武、马端信同时狂震狂喜，问清楚最近产量，即时果断于每面100银圆报价基础抬高一半，以每面150银圆溢价揽下所有存货。此番开卖，玻璃镜坊准备了三百面小镜，每面150银圆就是四万五千银圆。面对晋商财大气粗，玻璃镜坊主持与李从龙不约而同震了震，玻璃坊更是好意提醒说：“等镜匠熟练，镜子将越来越多，越来越便宜，莫要积压手中。”
三商反问说：“年前还能产多少？”
玻璃镜坊主持说：“年前甚难扩产，如今每月能余出百面外卖。”
三商齐笑：“好，好，今年所产，我们都预定了。”
玻璃坊主持惊讶：“你们不怕积压手中？”
三商笑说：“这天下豪富，可别你想象的多。山西、河南、江南，分分秒秒吞下。”
李从龙不禁插嘴说：“江南不说，山西不正在闹兵灾，怎么也能卖？”
三商环视微笑：“就是有灾，所以才好卖，这山西过了河就是陕西呀。想逃亡关中，或者王师东征晋豫，送两面镜子可比送几百两银子风雅，你说是不是？”
玻璃坊主持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李从龙却听懂三名山西商人言下之意：送镜子可不真送镜子，大老爷们也没几个疯狂痴迷镜子，要送的是用镜子的人呀。
李从龙忽然惆怅起来：似乎，似乎这三名商人特别看好郑义？巨商背后，站的是官吏乡绅，豪商降了，官吏乡绅也离降不远了。
可，这，怎么可能！
郑义占了陕西，我李从龙为了保全家族这才无奈投贼，可是你们无德商人怎能如此卖主求荣？贼兵还没打到山西呢！霎那间，李从龙只觉自己是怒抗贼兵义士，必须狠狠谴责三商才能安心。当然，只能在心底默默谴责，说出来是要打鞭子关乱民营的。
前些日子，不就有个甘肃来的前明举人，捧着血书要劝贼头郑义摈弃小数杂学，重回理学大道。结果呢，别说贼头郑义，就是咸宁知县也没等来，一群虎狼军士问也不问，提着就走，转眼就以前明遗老遗少罪名关入乱民营。乱民营那是人待的地方吗？流民营还好，以工代赈，还讲究脸面；乱民营听说可是天天抽鞭子的，管你是前明举人还是前明知府，全都扛着锄头刨土修渠。当真是斯文扫地，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恨再怨，再恼再气，也只能烂在心里。
李从龙正在思维发乱，忽见一名腰左胯绣春刀、腰右插手铳，手中杵着肩高步铳的威武军士。李从龙腰腿一软，喉咙干哑，差点嘶哑喊出一声冤枉自辩。幸好，军士目标不是李从龙，而是陈琏、高武、马端信等三名山西商人。军士附耳与三人低声说了两句，三人齐时色变，不顾镜子谈判向玻璃镜坊主持、李从龙抱拳致歉，然后随同军士匆匆离去。
什么事儿？李从龙眨了眨眼睛。
与此同时，心底又忍不住后怕，三名商人似乎与贼兵勾结极深，不会告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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