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 洪承畴 二
第065洪承畴（二）
与李定国交谈越多，洪承畴越感到惊讶：这少年懂的真多，朝廷辛密、历史典故，全都信手牵来。
不过仔细回忆，似乎又与羲生新闻报论调雷同，或许是机械重复羲生新闻报宣传吧。郑义东征以前，羲生新闻报不向山西河南运卖，可因为羲生新闻报刊载内容以附属妖贼官方色彩，类如洪承畴等文官督抚都曾命人及时搜集最新一期报刊。唯因羲生新闻报政治立场与朱明王朝毫无缓冲余地，非议崇祯皇帝朱由校，讥讽内阁六部尚书侍御史，等等，比魏忠贤抹黑东林党或东林党抹黑魏忠贤战的还要夸张。报刊内容涉及侮辱崇祯皇帝朱由检，洪承畴简单略读后常常匆匆焚烧灰烬，从而没有太多时间体会深层次涵义。
此时听到李定国熟悉论调，洪承畴感触重重，无法简单辩赢也不想辩赢。败军之将不足以言勇，与胜利者谈论战争纯属自取其辱。洪承畴果断转移话题，继续谈论现状：“天下无常胜之军，九州豪杰无数，难保无一二人横扫狂澜。”
李定国不以为然说：“朱明以文统武，豪杰再有天赋，从文官变成武将也得数年时间。”
洪承畴质问说：“果真如此，贵军为何止步河南？”
李定国斜瞥洪承畴：“你真傻还是假傻？我们可不是三十六营流贼。大将军说了，守一方土救一方人，我们攻取山西河南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杀人。”
洪承畴忽而沉默起来：“流民，是啊，流民，夺了山西河南，就该你们受流民的苦啦。”
李定国说：“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洪承畴面带讥讽说：“兵来将挡，拿什么挡？山西河南可不是你们陕西，瞧瞧脚下这干裂地面，去年八月到现在，山西整整五月滴雨未落，你能想想春荒时有多少灾民吗？漫山遍野灾民，漫山遍野流贼，杀都杀不完，杀了一茬又起来一茬。”
李定国冷笑说：“大将军可不是你们这些口惠实不至的文官。原三边总督杨鹤口中说灾民可怜，去始终拿不出半点粮食，这叫庸官；你洪承畴也是满嘴仁爱，可为官延绥时却杀的饥民人头滚滚，甚至还杀降，你这叫昏官。你也就是撞见了我，撞见了张朔方（张献忠），否然遇到王子顺、王嘉胤旧部，分分秒秒凌迟你。”
洪承畴恼了，红着脖子低声咆哮：“是，是，我杀降，可我杀降怎了？不杀，他们就继续叛乱。郑义吞下陕西，不也满山遍野追剿山贼流寇？”
李定国讥笑说：“你也有脸与大将军比？我太平军剿匪之前说好，只要肯主动投降，就地编入流民营，从此不受饥饿的罪。那些被剿灭的山贼土匪，全都是杀人放火习惯的黑心贼，不杀他们不足以平民愤。你呢，你剿匪之前，可敢喊一句，投降就管饭吃，而且管饱。”
洪承畴愤怒自辩：“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去哪弄粮食？我自己带的兵都吃不饱！”
李定国冷笑说：“哪有粮食你不懂？太原府、大同府到处都是粮食。”
洪承畴当然懂哪有粮食，指着李定国惊愕说：“你们也抢大户粮食？”
李定国说：“怎么能算抢呢？是买，一石米三两银，我们平买平卖，不赚一分钱。再说，丰年时一石米只卖一两银，三两银买已经赚了两银，再不知足，就活该让他们尝尝饥民怒火。”
洪承畴呆住，瞬间散去所有愤怒。
洪承畴惊愕良久，小声追问：“你们在陕西也这样办的？”
李定国说：“当然。”
洪承畴眨了眨眼：“陕西乡绅民团没有人反？毕竟抢……强买了粮食，他们也得挨饿呀。”
李定国说拍拍腰间手铳：“不怕，我们有火铳。”
洪承畴张口结舌，良久良久说不出来话。
沉默约一刻钟，洪承畴颓然说：“你们太平军完了，郑义也完了。灾旱之所以是灾旱，是因为粮食大幅度减产，就是抢空乡绅大户家粮食，该饿还是饿，该乱还是乱。瞧瞧今年这年景，山西河南必然迎来一场大春荒，届时流民数量是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甚至比陕西总人口还多，你们拿什么救济？饥民只要挨饿，立刻就反，才不管你先前救了没救；乡绅大户恨你们抢了粮食，也必然趁机拨乱反正。我洪承畴冤呀，只要熬过今春，你们太平军精锐就会争着向我投降。”
李定国愣了愣，继而说：“你想多了。”
洪承畴说：“小将军你现在不懂不要紧，等春荒大乱时你就懂了。不信你押送我时走慢点，二月三月再到洛阳，你看太平军会不会象黄巢那样瞬间崩溃，嗯，敢和我打赌吗？”
洪承畴说着说着，竟然策反起李定国。
李定国想了想，纵骑离去又返回，掷给洪承畴一份羲生新闻报：“瞧瞧，今春灾荒形势已经粗估出来。陕西粮食缺口约二百二十万，山西粮食缺口约二百八十万，河南粮食缺口约二百七十万，合计约七百七十万粮食缺口。你觉得这数字少还是多？”
洪承畴翻到特定新闻报道，明白所谓粮食缺口是指纯粹的粮食缺口，七百七十万粮食缺口即是指陕西山西河南三省有七百七十万口人颗粒无收，相当于寻常概念中的一千五百万灾民。就洪承畴所知，这个数字当然比较夸张，三省总人口有没有一千五百万都是两码事。当然，这也深刻说明太平军非常非常关注即将到来的大面积春荒，不惜以最严重最恶劣状况来准备救灾。可，这毕竟是七百七十万粮食缺口呀，要知道，大明王朝户籍薄总共才登记六千万人口！
瞧瞧这条新闻口气，明显充满了乐观情绪，仿佛在说困难的是确困难，却并非过不去的槛。
洪承畴直愣愣望向李定国：“你知道七百七十万粮食缺口是什么概念吗？一人每年消耗两石计算，那就是一千五百万石。大明王朝坐拥两京十三布政司，每年田税才多少！”
李定国说：“我相信大将军。”
洪承畴无奈翻白眼：“你再相信你家大将军，也改变不了粮食缺乏的现状，这非是人力所能相抗。”
李定国目光转向洪承畴，幽幽说道：“你也不想想，大将军如果无法解决粮食困扰，何必就地驻守河南？退回陕西任由河南山西大乱岂不更好，等明年再东征，必将以最小代价收服晋豫人心。”
洪承畴愣住。
是啊，多么简单道理，郑义何不退却陕西或流窜湖广南直隶？
莫非郑义真有办法解决一千五百万级别流民？
如果所言非虚，那么大明王朝败的还真不冤！
李定国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讲与洪承畴听：“天启七年到崇祯六年，陕西七年间无一年不是又灾又旱，可在大将军带领下，灾旱损失逐日减少。最重要的是，大将军走到哪里，哪里就没有饥饿，陕西尤其是陕北，百姓已经把大将军当成神明祭拜了……”
洪承畴闻言不禁冷吸一口气：不论真假，郑义筹集粮食的能力绝对非同凡响。
或许，大明王朝真的气数已尽。
一念至此，洪承畴转而向李定国提出新要求：“羲生新闻报非常好，可有第一期到现在的辑本？”
就洪承畴所知，羲生新闻报搜集信息的能力远超朝廷邸报以及他洪承畴自己的情报网，不但某些巡抚奏折刚才递到京师就被羲生新闻报大咧咧捅出来，甚至山西督抚巡道知府都阅读羲生新闻报来了解京师朝臣变动，也不知这报刊究竟是朝廷办的还是流贼办的。羲生新闻报是一份政治报纸，内容资讯多，文章质量高，可谓是了解郑义了解太平军的最简洁方式。
李定国想了想，给出模糊答案：“太原府驿站应已恢复，或许能在阳曲城买到最新一期。至于辑本，长安有卖，太原府估计没有。”
洪承畴暂停窥探李定国心思，一切等近距离初步了解太平军再说。
车轮轱辘转至阳曲，果然只买到崇祯七年正月下期羲生新闻报，连崇祯六年旧刊都没见。
洪承畴虽然觉得遗憾，但是很快将精力投入时势研究：崇祯七年正月下期羲生新闻报核心内容有三条：第一条是抗旱救灾，大篇大篇答复流民营疑问，同时提醒土豪劣绅胆敢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严重后果；第二条是太平军政权中心将由长安陆续迁到洛阳；第三条是揭露朱明朝廷联虏平寇丑恶面目，先回忆赵宋联金灭辽之靖康之耻，再描述崇祯二年建虏入塞杀戮末世地狱，警告朱明朝臣莫自误误人，立刻悬崖勒马，并呼吁京畿百姓树旗起义驱逐乱臣昏君。
洪承畴看罢，长长叹息一声。
洪承畴最关注的，自然是第三条新闻：联虏平寇。
洪承畴相信这绝不是污蔑，莫说其他同僚朝臣，就是他洪承畴本人心底也是赞同联虏平寇的。诚如羲生新闻报所说，哪怕形势再恶劣也不过靖康之耻，可靖康之变怎了，北宋之后有南宋，还能再富贵两百年。可惜这事能做不能说，说了就要被挨骂，毕竟没有人愿意成为靖康之变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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