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 幽冀燕云:文书生武进士

　　第072幽冀燕云：文书生武进士

　　郑义北攻京师，迎面第一个对手是山东、南直隶两省总督朱大典。

　　朱大典所辖兵员号称三十万，自西而东分驻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东昌府、兖州府等地方，半包围方式层层围堵郑义。兵力分布有密有疏，朱大典重兵镇守节点只有两地，山东节点在兖州府东阿县，河北节点在彰德府广宗县。两省总督朱大典布局中，广宗县防御尤其重要，号称集结有十八万战兵。职方司情报显示，不仅朱大典本人督军广宗，吴襄、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李卑、艾万年、贺人龙等七员有名有姓战将也全部集结于此。

　　就军事地理来说，广宗地势平坦，无险关无雄城，并不适合重点布防。

　　之所以如此行事，乃是因为朱大典欲借助此地厚重历史韵味。

　　崇祯七年春夏，郑义超时空购买粮食，流民营式无限量救灾救灾，令山西河南饥馑难民快速转好。尽管明军官府朝廷不断辟谣，说妖贼寅吃卯粮，说妖贼抢完大户就完蛋，但与河南山西毗邻府县却能显著觉察崇祯七年与崇祯六年的不同：难民流动方向变了，崇祯六年难民从山西河南往外逃，崇祯七年难民从外往山西河南逃。不纳粮不纳税，一石小麦二两四钱银，没钱没粮的话也有流民营收留，……种种王道乐土般幻想，令“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古老谶言重新散发新活力。

　　河北大地，本来就是太平道黄巾贼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的家乡。天下大吉谶言在河北刚传数月，就有饥民臂缚黄巾，手擎太平旗帜，四面八方闹起来。若非朱大典、卢象升等督抚及时率兵布防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等地，这些府县说不定已经滋生了真正的黄巾太平道。尽管朱大典、卢象升镇压及时，河北情势仍然不容乐观，刚起义就失败的河北饥民，或成功逃亡河南山西归顺郑义，或窜套河北东部、山东，继续传播苍天已死谶言。或许明军稍不留神，昔日三十六营横行晋冀豫边界乱象，就将在河北山东上演。

　　为了铁腕镇压太平妖贼，两省总督朱大典放弃优势地理，将布防中心移至顺德府广宗县。

　　无它，中平元年，西历184年，汉左中郎将皇甫嵩攻广宗，于此斩杀张角张梁及蚁贼十万首级。

　　广宗是妖贼恶地，朱大典要借皇甫嵩煌煌余威，逆流斩杀郑义，再造大明九州江山。

　　心思固然如此，两省总督朱大典其实并无太多信心。

　　作为一军统率，朱大典十分清楚自家家底如何。广宗号称集结十八万战兵，其实各色杂兵杂役一股脑儿合起来，绝对不超过八万。至于可战之兵，按照吴襄、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李卑、艾万年、贺人龙等七将真实标准裁减，总数更是不足两万。也即是说，号曰十八万战兵，其实只有两万。

　　怎么办？

　　朱大典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敌。据说妖贼有十万悍匪，三万守陕西，三万守山西，三万守河南，或许只能抽出一万往攻河北。再多点儿，或许能抽出四万。两万官兵对战四万妖贼，应该能胜吧，或许能胜吧，总不至于一触即败吧。朱大典养气功夫到家，心中焦虑却不影响他表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气度。

　　必须冷静冷静再冷静，朱大典身为两省总督若不冷静，怎么督抚各军兵马赴战妖贼？

　　要知道，朱大典麾下这支两万战兵六万夫役全是临时拼凑而成，吴襄、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李卑、艾万年、贺人龙等七将领，相互抱团各有各的心思不说，单是因为出身不同就无形中彼此泾渭分明。

　　泛泛而谈，吴襄、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李卑、艾万年、贺人龙等七将，或可分属三股小团体。

　　第一股，是势单力薄的吴襄。

　　吴襄是辽兵，崇祯四年明与后金建虏大凌河之役中，吴襄赴援时临阵逃脱被论罪削职。崇祯五年为了平息山东孔有德之乱，吴襄随同祖大寿弟祖大弼出征山东，彼时曾受朱大典节度。崇祯六年山西河南大变，朝廷急缺战兵战将抵御妖贼，于是在朱大典上书请求下，升吴襄为总兵并就地归属朱大典辖管，率辽骑五千援兵中原。朱大典麾下七将，只有吴襄是纯粹辽土辽人辽兵，不免与其他六将有些无形隔阂。幸在七将之中，吴襄实力最强，号五千骑实有三千精骑，没有谁敢莽撞忽视他。

　　第二股，是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三将。

　　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三将，其人是关西老将，其兵是关西老兵。朱大典受命征讨孔有德，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三将都是主力。论熟悉，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与两省总督朱大典最熟悉，在军中影响力也最强。

　　第三股，是李卑、艾万年、贺人龙三将。

　　李卑、艾万年、贺人龙三将，是延绥镇新生一代。三将都是靠陕西剿匪起家，直至郑义率太平军崛起，三将军功才渐渐泯然众人。郑义崇祯六年攻取山西河南之时，李卑为大同总兵，艾万年、贺人龙为副将，后来因为不敌张献忠，毅然横跨太行山撤到河北境内。三将兵败大同损失极大，如今合计只有以家丁为主力的四千战卒，是朱大典麾下最弱一股势力。金国奇最初欺负三将兵少，甚至一度想将三人吞并为己有。然而，李卑是榆林人，艾万年是米脂人，贺人龙也是米脂人，三人属于最善于团结进退的乡党联盟，连消带打令金国奇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幸在总兵陈洪范虽是辽人，却曾任职延绥镇并且资历极深，有陈洪范从中说和，才勉强解除了两方矛盾情绪。

　　六将晋陕，一将辽东，地域特色可谓鲜明。

　　案，陈洪范等虽然是辽东人，但是其麾下亲兵多是晋陕劲卒，故可归类于晋陕将领。

　　不过，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晚明所谓九边重镇，辽东镇、宣府镇、蓟州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是也。其中，甘肃镇、固原镇、宁夏镇、延绥镇等四镇设在陕西，大同镇、太原镇设在山西，也即是，晚明九边，晋陕囊括三分之二。辽东镇、宣府镇、蓟州镇等三镇前些年主要对战辽东建虏，而晋陕六镇则游走九州天下。若非郑义快速崛起挖掉了晋陕六镇家底，晋陕将领势力或许更加雄厚。

　　朱大典麾下七名将领，吴襄、金国奇、陈洪范、王之富都是旧识，李卑、艾万年、贺人龙三将则比较陌生。为了协调部将，朱大典令陈洪范陪同，决定亲自安抚李卑、艾万年、贺人龙三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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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德府广宗县郊。

　　朱大典来到艾万年贺人龙军营，意外发现两将身穿书生宽袍而非铠甲戎装，不禁颔首赞道：“好，好，艾总兵不愧生在世代书香之家。”

　　话说，艾万年即是米脂艾氏前族长艾应甲三子。米脂艾氏崇祯元年艾郢胤中进士，崇祯四年艾毓初中进士，一门隔年两进士，隔在九州天下也是少有的事。如果不是骤逢乱世，米脂艾氏肯定有极大几率能闯出不弱于先辈的声名。艾郢胤、艾毓初虽然与艾万年血脉稍远，可是朱大典仍然不免高看艾万年一眼：比起其他六将纯粹莽夫，艾万年显然更值得他扶持。

　　艾万年学文不成才去学武，非常熟悉文人交流，遂以书生礼仪谨礼拜见朱大典。

　　朱大典抚须和蔼问说：“戴紫宸（戴君恩）遇难之前，艾总兵曾为他写了首诗？”

　　戴君恩，即是崇祯六年山西巡抚，因为山西局势败坏无可挽救，遂与四省总督张凤翼相继选择自杀殉国。戴君恩巡抚山西时，辖管李卑、艾万年、贺人龙三将，一如今日朱大典辖管吴襄等七将。

　　艾万年谦虚回禀说：“一首打油诗，恐辱军门之耳。”

　　朱大典说：“无妨，念念。”

　　艾万年回忆半刻，一字一顿念说：“独拥貔貅百万兵，当年本是一书生。而今方识文章贵，帐外元戎报五更。”

　　朱大典点评说：“也算朴实，一句帐外元戎报五更，写尽我辈辛苦；一句而今方识文章贵，道尽戴紫宸勤勉好学。可惜内容少了点，戴紫宸清廉如溪水，明德如铜鉴，一尺白绫死国难，可比古之伯夷叔齐。戴紫宸岂不能苟活也，试看今日洪承畴，降即得富贵，然则一腔忠血祭国难，岂是虚名食禄所能相比？”

　　艾万年文绉绉说：“得闻抚台恶讯，常常深夜惊醒，唯恨当日不能杀回太原救出抚台。”

　　朱大典摆手说：“不必如此。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戴紫宸求仁得仁，何憾之有？总兵也无须自愧，自古生难死易，尔若能知耻而后勇，阵杀妖贼郑义一酬君恩，何虑山西兵败之辱。”

　　晚明传统，文官督军兵败为罪，武官兵溃亦为罪。若在平时，李卑、艾万年、贺人龙三将少不了削职待罪，最少走一个形式。可如今天下大乱，京畿危若累卵，类如吴襄等无数待罪文武官员全都被崇祯皇帝朱由检一股脑儿启用，李卑、艾万年、贺人龙三将溃败千里之罪，也没了重提理由，朱大典是以轻飘飘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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