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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 归德见闻 二


  第095归德见闻(二)

  驾车的少年郎不忿孙绅抨击丽纱纺织,竟主动替丽纱纺织辩解起来:“瞧客官你说的,纺织厂不偷不抢,怎的就逼人流放了?”

  孙绅和和气气说:“孙某不是苛骂新式纺织机,而是感叹民生艰难。就说南直隶松江府吧,几乎家家靠纺织营生,二十新妇织布,五十老妇也织布。新妇约三四日能织一匹布,一匹布工价一百文,一月就是七百文到一千文钱;老妇约六七日能织一匹布,一月就是四百文到五百文钱。世间真有了周小哥说的百倍纺织机,谁还肯雇女妇织布?一户之家原有两人织布,失了业,一月就少了一千文到一千五百文的收入,还怎么活?”

  驾车的少年郎饱汉不知饿汉饥:“重新找个活计呗,譬如学俺驾车,每月也能拿一千文呀。”

  孙绅苦笑说:“少年你说的容易。松江府一府之地,每年产布一千多万匹,每人每年织布百匹简单计算,就是一百多万织工。少年郎你想想,归德府突然百万织工大失业,得多少马车行才能收留?”

  驾车的少年郎愕然惊呆:“这么多织工?”

  孙绅说:“若说他处是‘十户之家,必有织机’,松江府却是家家机杼,织声相邻。”

  说到这里,孙绅忽而愣了愣,恍然:“原来如此,我说丽纱纺织怎会选址归德府。前明时归德府是军户大镇,鼎革后也不爱纺织,丽纱纺织选在归德府安家,自然不必忧心失业织工骚乱抗议。松江府织工再恼再怒,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归德府砸丽纱纺织厂的纺织机,而丽纱纺织厂的新布却能通过大运河转卖天下。以己之实,攻敌之虚……嘶……周小哥说的百倍纺织机,怕是真的。”

  孙绅急问少年郎:“少年,丽纱纺织厂有在归德府卖过布吗?”

  少年郎答说:“前月刚卖过,都是一等一的良品,而且一匹布只卖四百文,良心价吶,都抢疯了。呵呵,要我说啊,其实你们已经来晚了,俺归德府的走商早把纺织厂的仓库买空了,如今去了也是白去。”

  孙绅眼睛一亮:“真有百倍纺织机?”

  少年郎答说:“百倍纺织机没见过。不过听纺织厂的织工说,他们用的都是巧夺天工、精铁打造的纺织机,想来没有百倍也有十倍八倍吧,不然也不会将好布卖的那样廉价。”

  竖起耳朵闲听民情的郑义,冷不丁插问孙绅一句:“想转卖布匹?不忧心忧国了?”

  孙绅脸不红气不喘解释:“忧心当然忧心,可这都是官府的事。孙某只是棉花商、棉布商,一手买棉花,一手卖棉布,再瞎想也帮不上忙。何况,织工再多也不过十分之一,还有一亿多百姓等着穿质美价廉的衣服呢。瞧瞧田间老农,衣衫破旧的令人心痛,孙某虽是一介商贩,也是读过书的,怎能效仿聚众打砸煤矿的暴徒去打砸新纺织机?泰武十年左右,怀庆竖式纺织机传到松江府,初始不也闹着要砸坏人家纺织机赶出松江府?后来怎么着,家家户户还不是都捏着鼻子换纺织机。再过五十年一百年,发明竖式纺织机和百倍纺织机的,都要被织工们尊为黄道婆式传奇。”

  郑义呵呵浅笑,孙绅这眼光,这节操,果然都是不错的。

  一路向北,道路条件陡然变好。

  鹅卵碎石为基,覆以砂土,尽管仍旧无法避免雨水淤积,却能大体维持平坦路面。

  询问驾车的少年郎,该条砂土路意料之中是丽纱纺织厂所修。

  郑义鼎革后取消禁止无偿劳役摊派,地方府县再想修路就得出钱雇佣壮丁,可是国库年年赤字,归德府也无余钱,路政于是长时间陷入荒废。听少年郎说,乡绅都埋怨说,别看帝国粮食年年丰收,可日子过的远远不如前明。前几年主张权利下放的赵云湘登台执政,一些乡绅才陆续凑钱修葺家乡附近道路桥梁,可随之又借口修路花费设置关卡收费,令小民苦不堪言。屈指数数,整个归德府也就两朝尚书侯恂侯大老爷出钱修了十里路三座桥又无私捐给朝廷。细说起来,那也是侯恂致仕的一场秀,路头桥头立了好几座石碑,舌灿莲花追赞侯恂四十年官宦生涯。

  可惜,侯恂修的路在城南,而且十里路也太短。

  直至丽纱纺织厂落户,才如春雷一般惊醒归德府路政建设,据说要连修几百里路连接周围数县交通。丽纱纺织厂修的路自然也归丽纱纺织厂管,首辅赵云湘推行的新法标准,丽纱纺织厂有十年实辖权和三十年优先管理权——原则上说,只要能够保证砂土路通畅无阻,丽纱纺织厂可以自设关卡收费三十年。然而丽纱纺织厂修筑砂土路后只限制重载车辆行走,其余车骑皆免收路费,霎那间赢得归德府百姓拥护。驾车少年郎就职的马车行就是靠着丽纱纺织厂的免费砂土路才骤然发达的,离开免费砂土路,少年郎就有被马车行裁退的风险。

  郑义默默倾听归德府民情。

  禁止劳役摊派是郑义早年诏令。劳役摊派是朱明王朝痼疾,也是历朝历代大难题,地方官员常常借口公务事务强迫县民无偿劳役,县民若想逃脱苦役唯有出钱散灾一条路可走。田税号曰三十税一,可这些频繁的劳役摊派,却常常间接逼迫县民缴出20%到50%的高税——更重要的是,这些多出来的钱税永远不会出现在国家税收帐薄上。县民缴税缴到家破人亡,乡绅再要以慈悲面目摇扇出现买下县民家土地,这是乡间层出不穷的戏码。标准共和国批判乡绅小人嘴脸狠辣欺负贫农的戏曲小说,现实里其实很少那样简单粗暴。合格的乡绅总是爱惜脸面的,他们贪婪却很常常以视金钱为粪土面目出现,从来都是如吸血鬼一样藏在暗中等待县民破产,然后再万家生佛般救苦救穷登场。

  郑义昔年调研陕西劳役摊派,觉得这是一种“朝廷挨骂、乡绅得利”的糟糕政策,于是予以废除。

  此时耳听少年马夫的抱怨,郑义迟迟有些理解劳役摊派的妙用。

  历朝高官岂不知劳役摊派的痼疾,他们默许劳役摊派存在,是因为劳役摊派有存在的必要。农业时代的王朝,尤其是历代最穷的大明王朝,大抵年年国库空虚,根本无力维护保养全国道路。在这种艰难现实条件下,劳役摊派维护国家基础建设,远比任由其荒废强。也即是说,问题关键在于:谁来维护国家基础建设呢?想想明朝北京路政,是天天吃土好,还是劳役修路好?外相矛盾是政府组织能力低下,终极矛盾仍是国库缺钱,无法用经济剥削取代行政剥削。

  劳役摊派或许是农业王朝的必然选择。

  好在已经瞧见工业革命光芒,再忍五年十年或许就有转机,不必回到农业王朝老路。

  想到这里,郑义顿时轻松起来。

  赵云湘去年廷议曾有一句名言,说是“自古只闻流贼起于灾年,不知何贼曾愁粮食发霉”。当时赵云湘厉声抨击“多收三五斗”非议,说丰年再苦,最多穷点罢了,绝无可能诱发大面积叛乱。内阁阁臣唯一任务是维护国家秩序安定,只须灾年救灾防止民变,不必丰年花钱维稳粮价。言下之意是说,底层老百姓只要没有叛乱风险,就不必投入精力干涉。

  尽管郑义内心并不认同赵云湘执政策略,可由于他屁股坐在统治阶级宝座,此时下意识与赵云湘思维合流。

  路政坏了就坏了罢,等工业革命激发帝国潜力,就有余财投入基础建设了。

  至于期间的艰难,无视即可。

  郑义沉思期间,孙绅与少年马夫越侃越熟。孙绅带着商人固有微笑,顺着少年马夫的话儿唠叨,不动声色搜集归德府风俗民情;少年马夫觉得孙绅是富商,孙绅能平等交谈是给他面子,所以言无不尽。少年马夫期冀询问说:“李老爷,你是走遍天下的大商,说说南洋那边呗。茶馆听说书人读报,尽是‘内地穷鬼二十年,五年南洋拼搏,富贵即可轻松到手’传奇故事,这些都是真的假的?”

  孙绅哂笑:“真有那么容易,早八百年就下南洋了,何必等到今日。那些南洋传奇小说,都是南洋殖民总督府雇佣秀才写的广告,俗称软文,好骗人下南洋替他们种田。”

  少年马夫沮丧叹气:“假的啊,我猜就是假的,说书人口里的故事哪有真的,连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都是瞎编出来的。可怜我还准备练熟了枪法,下南洋闯一闯呢。”

  孙绅解释说:“也不能算骗。南洋传奇小说里大富大贵是虚夸,可小富小贵却不难。南洋土著懒惰迷信,坐视无数肥沃土地荒废,不知有多败家。你若去了南洋,能种多少地,总督府就无偿分你多少地。另外,南洋总督府都有劝农政策,譬如该年劝农甘蔗,你种甘蔗还能免除一切赋税。免费到手五十亩一百亩良田,又无税无租,小富小贵有甚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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