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 归德见闻 三

　　第096归德见闻（三）

　　少年马夫悲观情绪顿时转为惊喜：“真的免费给田？”

　　孙绅答说：“给啊，不然怎会成千上万人下海谋生。当然，这百亩田地也不会轻飘飘到手，南洋气候闷热容易滋生恶疾不说，还有野兽般的食人族，走出聚集点，燧石火铳不能离手半刻。”

　　少年马夫慷慨激昂说：“这咱不怕，卫霍张高，献忠立功，哪个不是军功封侯！对了，南洋都种些什么，水稻吗？”

　　孙绅摇头：“水稻不行，赵首辅秉政后禁止进口南洋稻米，没地方卖啦。南洋如今流行种植甘蔗、棉花、花生、芝麻、黄麻、油棕、烟草、金鸡纳霜，哦，还有最新移植的橡胶。”

　　少年马夫挠了挠头：“都是新玩意呀，数来数去，我就懂些棉花。”

　　孙绅忽而追问一句：“懂新棉吗？”

　　少年马夫答说：“懂啊，怎么不懂。我泰武三年生的，刚出生就撞上五年大灾害，跟着我爹娘待在流民营种棉花种了好些年。”

　　孙绅说：“那你不用愁。细绒新棉织布比老棉强，南方、南洋这些年都在尝试改种新棉，真去了南洋，有的是人请你。”

　　少年马夫越发激动：“真的啊。行，等我练熟了枪法再攒点钱，明年就去闯南洋。”

　　郑义冷不丁插嘴问了一句：“孙老哥也有往南洋发展的想法？”

　　孙绅心底相当看重郑义这位洛京贵客，连忙接话说：“不想不行呀。洛京天子推崇新学敬的关学横渠先生，而我徽商推崇的是朱子学说，生不逢时吶。鼎革以来，徽商一日不如一日，都快被浙商吞并咯。”

　　郑义讶然追问：“浙商很厉害？”

　　晚明槽糕交通条件，信息传播就是一场灾难，再重要的急讯也得快马跑上一月。郑义宅在洛阳皇宫，只能靠想象来弥补南洋情报缺失，却是不清楚浙商与徽商之间的激烈竞争。

　　孙绅三分郁闷七分艳羡，叹说：“怎一个厉害了得。前明时，南洋是闽粤豪商天下，可惜他们习惯走私不肯交关税，鼎革后被南洋海军狠狠清理一遍。闽粤豪商留下的空隙，遂被浙江温州宁波等府抓住，一举取代闽粤豪商制霸南洋。前明福建海盗，曾一己之力击溃红毛番国的十八芝郑芝龙，周小哥听说过没有？啧啧，羲生新闻报介绍说，红毛番国海军是泰西列国第一，战船商船数万计，这等蛮子都没有斗赢郑芝龙。鼎革时，郑芝龙早早投降国朝，照理说实力应无减损，可就是这等南洋枭雄，海军退役后碰上了浙商也得躲着走。我来归德府前，听说郑芝龙在南洋混不下去，已经筹集十来艘战船，重新挂起海盗旗，前往东洋协助海军干仗佛郎机国啦。”

　　孙绅口中的东洋指的是东太平洋，佛郎机国其实是说西班牙美洲殖民地。

　　孙绅继续诉苦：“山东鲁商制霸北洋，垄断日本、新罗、乐浪等国贸易；晋陕豪商，垄断鞑靼瓦刺乌斯藏等国贸易以及煤炭；河北冀商，垄断钢铁；河南豫商，垄断银行；洞庭湖商，垄断云贵川湖等西南诸省商贸。数来数去，就属我们徽商可怜，前明与晋商分割南北，今时却落得前五等都排不上号。”

　　郑义客套安抚孙绅两句，继续问说：“李老哥去南洋准备做何营生？”

　　孙绅无奈说：“孙某对南洋所知有限，天晓得能撞上什么。孙某北来原本想逛逛洛京新玩意开阔见识，走到半路突然得到归德府高价收购棉花的消息，这才赶紧跑来瞧瞧稀奇。孙某早先经营茶木布绸四样，茶叶木材已经被浙商陆续抢走市场，棉布丝绸再保不住，我就只能破产啦。且瞧瞧丽纱纺织是否真的高价收购棉花，长收还是短收，若是长期收购，我就前往南洋圈地种棉花。”

　　郑义安慰孙绅说：“有了新纺织机，最少十年内，棉花卖价只会涨不会落。”

　　孙绅却无此种自信：“但愿如此。”

　　闲侃间，丽纱纺织厂迎面闯入四人眼帘。

　　丽纱纺织厂的两人高红砖墙，横亘空旷绿色棉田。或许节约拆迁成本，或许独爱此地，丽纱纺织厂厂址选在孤零零田野间。红砖高墙与砂土路主干道之间开辟数十米宽广场平地，再走近些，可以清晰看到广场平地皆铺垫红砖隔水，甚至距离纺织厂一里远的砂土路也改为红砖铺地。红砖容易烧且能耗成本比青砖低许多，经帝国二十年推广，逐渐取代青砖成为主流建材。然而和既往的青砖灰砖一样，红砖对于乡村来说仍是富裕象征，砖瓦房里住的不是老牌知名乡绅就是骤富骤贵的暴发户。郑义眼中，纺织厂简单粗糙，充满了乡土气息；少年马夫等乡民眼中，纺织厂宏伟精致，不弱于官方组织修建的城墙园林。

　　砂土路东侧是平地广场，广场再向东是纺织厂砖墙及侧门；砂土路西侧，错落数十座木梁砖墙悬山式民居商铺。

　　少年马夫左臂指向前方，回头转向孙绅：“孙老爷瞧见了没有，没骗你吧？那些瘦马单车全都远远停在路口，只有咱这富贵马车能直走纺织厂西门。走路到门口和马车到门口，能是一回事吗？80文钱绝对物有所值。孙老爷、周老爷，纺织厂西门有三座门亭分别负责收购蚕丝棉花贩卖棉布丝绸，你们到哪儿停？”

　　孙绅瞅向郑义：“孙某想先瞧瞧棉花，周小哥呢？”

　　郑义指向砂土路西侧居民点：“我停在路口。”

　　少年马夫惯例招揽生意：“周老爷你长住？要不要我帮你选家客栈，绝对物廉价美。”

　　郑义淡笑拒绝：“不麻烦小哥了，我另有着落。”

　　少年马夫或许性格或许新手，哦了一声，没有唠叨自夸继续说服郑义。走到路口，郑义欲付费下车，却被孙绅热情拦住。孙绅熟练摸出一块100文面额小银币递给少年马夫：“车钱我全付，余下20文也不用找，算是请你帮我引路的费用，可好？”

　　少年马夫愣了愣，城北马车行时孙绅为了80文车钱死活砍价半日原以为是个吝啬鬼，到了纺织厂怎的突然大方起来？莫非出门在外害怕漏财惹祸，故意吝啬装穷？郑义没有少年马夫那样绕绕心肠，客套几句见孙绅执意全付车费，就虚拱致谢坐了一趟免费马车。

　　辞别孙绅，郑义怀着验收成果般心情巡视砂土路西侧居民点。郑义兴华代明晋身帝国皇帝，对面纺织厂又是他暗中投资建设，理所当然的带着主人翁情绪，将帝国百姓的成功当成自己的成功，将帝国百姓的失败当成自己的失败。

　　可惜，世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居民点乍看房屋不少，其实大多是临时储存布匹的库房，少数是招待走商起居的客栈，几乎没有真正居民。客栈服务质量也极差，说是客栈其实类似房屋出租，室内室外卫生全靠住户亲历亲劳。譬如郑义选住的这家客栈，十余间客房、二十余间库房，全靠掌柜夫妇与其一群半大儿女看管，能管的来才怪。

　　郑义按捺失望情绪，假借询问周围环境名义与掌柜攀谈，亲耳听一听民间真实反馈。

　　话没说两句，砂土路对面广场忽然“砰”的一声枪响。

　　是火铳，是淘汰的军制手铳，熟稔军事的郑义瞬间得出结论。

　　“砰、砰、砰、砰”，不等郑义回过神来，砂土路对面广场又连续传来枪声。

　　是膛线步铳，不是位面基地出品而是本土化生产的泰武十年膛线步枪，郑义再番闪出帝国枪械记忆。

　　中华帝国国策，内地诸省禁枪，边疆省份以及辽阔殖民地不禁枪。基于边疆及殖民地需求，郑义暗中扶持的军火集团主要生产易于瞄准射击的前装膛线步枪，泰武十年式膛线步枪工艺水准大概相当于标准时空历史里北美独立战争时期枪械，如今是通行全国的主流产品。帝国内地禁枪政策，只禁止私人持枪，类如衙门巡捕、地方民兵则准许持枪，因为辽阔国土通讯艰难，又常常放权准许地方府县半民半兵组织自主购买枪支。去年刚刚组建的丽纱纺织集团，为了预防出现“强龙不压地头蛇”困境，特意自开封府卫辉府等地招揽百数退役兵建立安保民团，并挂名豫东民团体制之下。

　　丽纱纺织厂的安保民团，装备的都是泰武十年式膛线步枪，所以连续枪声应该来于安保民团。

　　第一声枪响的手铳，是怎么回事呢？

　　郑义跨步出门循声望去，只见十数步枪民兵冲入北方棉田并间或端枪射击，而棉田间则隐隐约约有一人拼命向北逃窜。再回望广场，广场北部与棉田毗邻地带，数名步枪民兵半蹲围坐，隐约传来救护声，应是有人被击伤，只是不知严重与否。简单画面得来粗浅推论：有人持枪伤人，纺织厂安保民团随后追击案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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