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 平户之冬 三
第122平户之冬（三）
孙绅盛情感谢郑义照顾他孙儿孙女学业一番，颤悠悠起身告辞。
临走前，孙绅忽而说道：“老头儿我寡居松江府时，闲来无事研制了单座代步挽车小玩意，今儿拜访周教授也带来一辆。”
郑义送孙绅等四人到门口，三辆人力车迎面闯入眼帘。
虽然样式有所区别，但孙绅口中的单座代步挽车，的的确确是标准时空历史里赫赫有名的东洋车、黄包车、人力车、骆驼祥子。
郑义顿时囧然：“你研制的？”
孙绅点头淡笑说：“周教授也知道，内九州各省府大都效仿洛京禁止牛马畜生闯入闹市，闹市里只许步行。可是老头儿我人老了，腿脚也不好，走不到百步就得停下喘气。老头儿我就琢磨自制一辆代步车，洛京禁止畜生是嫌弃、恶心牛马随地便溺，如果用人拉呢？老头儿将两轮货车改小，更换橡胶轮，再装上弹簧悬挂，呵，这单座挽车用来代步比牛马车强多啦。”
忆起标准时空历史里黄包车辉煌，郑义点头称赞一句：“挺好的发明，万贯家财，手到擒来。”
孙绅眯起眼睛笑：“周教授说笑了，谁肯给我一千银圆，老头儿立马将单座代步挽车的专利转给他。”
郑义讶然：“不必说禁畜闹市广场，单是寻常短程奔波需求，也能卖几千辆吧？孙老怎么如此丧气。”
孙绅苦笑解释说：“刚研制成功那会儿，我也挺高兴，甚至准备籍此翻身偿还贷款。事实上，民间的确需求旺盛，不少商家成百成百向我预购。可惜，松江府到南直隶，南直隶到洛阳，三次申请三次被驳回，全是硬梆梆一句话：‘自古王公虽不道，未尝敢以人代畜’。哎，这可是泰武皇帝明令禁止软轿时引用王安石的原话，谁敢批准我设厂生产单座代步挽车？私下里转送朋友尝鲜试用还好，若敢设厂正式贩卖，分分秒秒被官府流放到东商种田。”
郑义愣了愣。
呃，顺着这思路想，人力车还真与软轿性质相同。
如果郑义这条金口玉言不改，本时空里怕是难现遍地黄包车之辉煌，骆驼祥子只能转行拉货。
孙绅继续唠叨：“后来我熄灭了心思，将念头转向国外，内阁不是说‘王者不治夷狄’嘛，我将单座代步挽车卖往印度、卖往日本总行了吧？可惜，这单座代步挽车也不是谁都能用的起的，且不说橡胶轮、弹簧悬挂等造价，只是最基础的环境都没有。不禁牛马粪便，富人不屑代步挽车，穷人用不起代步挽车，卖给谁去？似日本岛国，也就是平户县能卖些，可平户援引内九州法规也不许‘以人代畜’。我这单座代步挽车是改进型发明，十年专利期限，如今已经只剩下五年咯。”
郑义见孙绅说的可怜，忍不住提出一条建议：“学修筑铁路的商号嘛，用‘王者不治夷狄’法案绕过‘不许以人代畜’法案。譬如平户，只聘用日籍车夫，谁能有话说？”
孙绅点头：“我也曾这么想，可是也不知平户总督府不如周教授开明还是想勒索我好处费，诡辞需要时间调研，终是不肯批准。”
郑义摊手，表示无奈。
就他与孙绅的情谊，还不值得郑义动用暗子影响平户殖民地乃至帝国法案，尽管这条法案有点囧。
当然，孙绅更没有指望郑义能够修正金口玉言，只是唠叨两句泄怨罢了。
……
辞别郑义，孙绅复令孙理、孙忆舒返校，他则与韩承昶并肩慢走散步。
韩承昶说：“感觉如何？”
孙绅摇头：“举世皆浊我独清，非是良配。”
韩承昶转向孙绅，不明笑意说：“没相中？”
孙绅摇头：“哪是我相不中他，是他心胸广阔无际，忆舒跟了他就像太平洋上一艘小木帆，永远别想安稳。”
韩承昶目光转向前方：“可惜，忆舒自有主意，怕是不听你的劝。四年前忆舒鄙弃我市侩唯利，等我瞧清周卓航（郑义周教授马甲性命）本性劝她远离，她复又逆反黏着周卓航。老友，你觉得忆舒肯听你的劝？”
孙绅顿了顿脚步：“自古诗书误人心，男儿读了志念四方，女儿读了自然也要神驰万里。我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一辈有一辈的活法，由她吧。”
韩承昶正待答话，远处忽而跑来一人：“韩老爷、孙老爷，北洋经略使请两位前往衙门议事。”
……
德川幕府第三次长州征讨惨败重创，长州倒幕新军乘胜进军江户，关东各藩应声大乱。
日本幕府是标准封建制度，各藩领自由征税、自由练兵，所谓德川幕府实质是威慑群雄的大号藩主而已。一如日本历史里的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如果幕府无法压制强藩，那么幕府也就到了倒台时刻。面对长驱直入的倒幕新军，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德川纲吉之母御玉之方、德川纲吉之妻鹰司信子、德川纲吉之女德川鹤姬、德川鹤姬之夫德川纲教等等亲眷，仓惶舍弃江户家园，狼狈逃亡平户殖民地避难。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已四十余岁，然则因为身患骨骼疾病，身材极度矮小。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性格偏执却又待人温柔，非常崇尚孝道，对母亲御玉之方言听计从。劈浪前行的蒸汽轮船上，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小蝌蚪找妈妈似的向母亲御玉之方哭泣：“母亲大人，连累你受苦了。”
御玉之方将侏儒儿子拦在腰间，轻声安抚说：“吾儿无错，是吾儿太善良，猜不到贼子竟然如此无耻悖逆狠辣。四年前，幕府念八州安危非但没有趁势擒杀毛利逆贼，反而上贡千万巨款平息天朝怒意，可毛利逆贼怎么报答咱们母子的？天朝使者说的对，藩国最无信，必须统统裁撤；藩士最无义，必须统统杀掉。哼，卖国谁不会，毛利家卖的，咱德川家卖不的？瞧脚下滚滚黑烟喘气的大船，天朝想吞并我国早就吞并了。投降毛利家逆贼，咱们母子难活；委身天朝，不失王侯名爵。想想丰臣秀吉，频临崩溃的朱明王朝都能一巴掌将他抽回，何况如日东升的郑华王朝。等咱借来天朝大兵，非把毛利家凌迟处死不可。”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重重点头：“嗯。”
御玉之方又嘱咐说：“到了平户，天朝所请必允，莫要争辩。学百年前的朝鲜，哭可怜，请援兵，诛杀毛利家逆贼为先。”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再番点头：“嗯。”
御玉之方招来亲信僧正隆光，犹豫询问说：“闻听天朝海军常驻佐世保港，将军要不要先去佐世保港拜访。”
僧正隆光恭敬答说：“天朝文武分离、制度严谨，如今平户总督府遣使来请，途中莽撞惊扰佐世保港驻军，怕是不妥。”
御玉之方想了想，叹气说：“也是。”
御玉之方令侏儒儿子回船舱，迟疑半晌，犹豫询问僧正隆光：“天朝援兵究竟有几分可能？”
僧正隆光肯定语气回答说：“佐世保驻军贪财好色，天朝又在西域、印度两方用兵，增兵襄助将军平乱可能性只有十分三四。但是天朝自古有‘以夷制夷’传统，彼必不可能容忍长州藩排华起家，再起建州女真之祸事。臣敢保证，天朝百分之百倾力襄助将军击退长州乱贼。”
御玉之方喃喃低语：“那就好，那就好，能守住江户就好。”
……
鸣笛声中，蒸汽轮船驶向平湖港。
一帮幕府政治难民土包子似的瞪大眼睛张望平户港，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叹声：“好整齐的石块，怎么砌的？”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踩着侍从肩膀，呆呆发怔：“好多高大亮丽的房屋，世界已经这个模样了吗？难怪平户岛藩士都嚷嚷着要维新。”
御玉之方轻声责备侏儒儿子：“莫说胡话，就算维新，也须你领着各藩维新。”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没有争辩，简单答诺：“嗯！”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牵着母亲御玉之方混混沌沌下船，等候多时的遣唐使新井君美伏地跪拜恭迎。幕府将军德川纲吉令人扶起遣唐使新井君美，神情郑重询问说：“记得堀田正俊在时，曾经遣你朝觐洛阳，平户比于洛阳如何？”
遣唐使新井君美同样严肃回答：“平户之于洛阳，若岸边渔村比于江户大府。”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冷吸一口气：“没有夸张？”
遣唐使新井君美答说：“只有小觑，毫无夸张。竹林书院引雷电为日轮，彻夜光明；洛北城池，蒸汽火车钻地疾驰；飞艇凌空，与日同辉，与月共舞，花花世界，宛若神国降临。大将军，请听臣一谏言，我国必须如唐时那般再次全面引进中华成就，否然就有沦落到南蛮地步的危险。”
幕府将军德川纲吉环视四周，忽而自嘲说：“江户城里每每责我穷奢极欲，可瞧瞧平户旧岛来往行人，我穿的吃的住的可有他们好？若有来生，必当投胎中华，世世代代，勿为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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