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青禾扭头去看门口，要看看这期待已久的忠勇侯到底长什么样子。
陆季忠三十多岁的样子，身穿一件圆领玄色长衫，脚蹬高靿靴，腰扎金黄色腰带，腰带上挂着两块和田玉佩。面目英气逼人，剑眉星目，高鼻阔口，身躯矫健，充满男子气概。行动间顾盼自若，龙行虎步，昂首挺胸，不像走在金銮殿上，倒像走在自家庭院一般，好一个威武男子汉，这份霸气实在教人心折。
青禾把他从头到脚打量半天，不得不承认：单论外貌，陆季忠甩龙三爷十条街还带拐弯的。
皇上亲自去迎。
执着陆季忠的手，亲亲热热拉进殿中。
不仅不怪他无礼闯进，也不怪他来迟，只顾对着他说话，完全不理其他。
皇上说到李无欲的歌舞，陆季忠有意无意地斜了一眼李无欲，李无欲回了一个冷冰冰的笑。
从这一个动作，青禾判断出陆季忠和李无欲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皇上将百官刚做好的新词递给陆季忠，让他品评。
陆季忠随意地翻了翻，说了几个好的，又说了几个不好的，然后放下纸张，冲龙三爷笑道：“怎么没有定国侯做的诗？”
一副笑里藏刀的样子。
青禾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当面不叫声“三爷”，而称呼爵位的。
“先帝在的时候，钦点定国侯为新科武状元，想必定国侯是能文能武的。”陆季忠冲上方一抱拳，“今上既然命百官作词谱曲，为何独独定国侯一人不从？”
龙三爷借酒消愁，有点喝多了，酒精占领高地，理智被赶跑，“啪”一下捏碎了手里酒杯，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当下就要站起发难。
一只手按住了龙三爷的肩膀——是顾敬法。
不想三爷勇武过人，喝多了管你是顾敬法还是天王老子，一把推开了，冲陆季忠走过去。
青禾飞奔过来，跳到龙三爷面前，挡住龙三爷的身体，也挡住陆季忠寻衅的目光，对陆季忠弯腰施礼道：
“我家将军不胜酒力，实已醉了，侯爷若想听新词，不如改日去龙府，我家将军必倒履相迎，盛情款待，绝不怠慢。”
陆季忠神情转冷，眯着眼睛审视青禾，“你是穆青禾？”
“是，卑职见过侯爷。”
“我不跟女人说话。”
青禾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道：“在下此刻不是女人，只是一个龙家军的小兵。”
陆季忠道：“我跟定国侯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来插话。”转向皇上，“皇上，素闻定国侯治军严谨，原来不过如此，竟有这般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的手下，不知该当何罪？”
坐着的龙戟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来，青禾手疾眼快，一把拉住，赶在所有人说话之前猛然跪在地上，冲着陆季忠用力磕了一个头。
“侯爷恕罪，小人本是山野村妇，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还望侯爷大人大量……”
陆季忠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她，“不是本侯要罚你，而是定国侯不听上命，分明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青禾道：“三爷怎敢不听上命，刚才还对小人念他做好的一首词，只是没来得及禀报皇上，侯爷便进来了，眼下三爷已醉，不如待他清醒，改日将词奉上。”
“定国侯既然对你说了，那么你自然记得。”陆季忠对皇上道，“皇上，你想不想听听定国侯做的词？”
皇帝自然说好。
更气人的是李无欲也想听。
文武百官更是纷纷应和。
“既然如此，那便请穆统领念一念定国侯新作的诗词吧。”陆季忠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青禾叫苦不迭，这回真是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龙家军是知道青禾根底的，平常从没见青禾做过什么诗词，一群舞刀弄棒的大老爷们，想帮也帮不上。
龙戟绞尽脑汁地想新词，想帮青禾糊弄过去。
顾敬法想出了一首，准备趁没人注意告诉青禾，可惜陆季忠知道整个龙家军就顾敬法一个擅长舞文弄墨，站在顾敬法身边，不给他机会。
皇上道：“来人，取纸笔。”立马有太监拿着笔墨冲青禾过来。
青禾那一手蜘蛛爬一样的毛笔字焉能见人，推开，道：“不用写，我早熟记于心，这便念给皇上听。”青禾跪在地上扫视一圈，百官表情各异，最担忧的是龙戟，最胜券在握的是陆季忠，最兴致勃勃的是李无欲。
旁人也就罢了，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无欲让青禾恨得牙痒痒，心想，李无欲你自己喜欢歌舞礼乐，便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恨不得抓住他脖颈摇晃，冲他大吼：“你知不知道作诗有多难！”
正急得不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以前在弟弟的语文习题集里面看过一首算不上诗也算不上词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这么一个东西，依稀还记得，正好拿来凑数。
以死刑犯行刑的表情张开口。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
虽然内容不太应景，但青禾也顾不得了。
陆季忠听了，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是个嵌“一”字的曲子罢了，没什么出奇，估计下一句该嵌“二”、“三”，最后是“千”、“万”吧？
“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
陆季忠皱起眉头，怎么还嵌“一”字？且曲中表现出的聚离无定悲喜无常的情感让人感同身受，用最平淡质朴简单的文字表达，炼字精准，给人一种返璞归真、大象无形的感觉。
“一塌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陆季忠眉头越锁越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都在凝神细听。坦白说，曲子未必多好，但胜在直白易懂，连龙家军这些粗鲁军汉都听懂了。而且新颖，能不新颖吗，以前他们上哪儿听去？
“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在人生如梦的悲戚之后风格徒然一转，变成了友人相聚的随遇而安和自得其乐，“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青禾念完最后一个字，殿内鸦雀无声。
其实这曲子算不上好，跟今日宴会更是驴唇不对马嘴。
皇上第一个叫好，紧走几步过来，拉住青禾的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道：“果然不愧为龙卿家最得力的手下，怪不得他极力向朕推荐你。”
之前青禾进来那么长时间，皇上对青禾不闻不问，连怎么抓的舒誊都不想听，现在青禾作了一首词，皇帝就觉得青禾是个人才了。皇上说好，那不好也是好。
陆季忠阴毒的眼光牢牢盯在皇上和青禾握住的手上面。
青禾急忙不着痕迹地把手撤回来，不敢再让皇帝抓着。
心想：“主角诗歌无敌”果然不愧为穿越第一黄金定律，之前白担心了！
“来人，宣旨。”
百官落座，殿内肃静下来，太监拿着圣旨扯着尖细的嗓子喊了一通，大多是青禾听不懂的古话，只见龙三爷离座，伏地跪倒，高呼万岁。青禾连蒙带猜，明白了龙三爷被升为“定国公”。
太监又读了半天废话，这次是龙戟被升为“义勇君”，青禾想到义勇军进行曲什么的，听得直想笑。
最后赏的是青禾。
果如白丁之前所说，青禾被封为参将，没有提起赐婚之事。在场诸人可能事先都得了消息，竟没人对一个女人当将军的事表示反对，由此也可看出，龙三爷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
皇上大肆封赏龙家军将领，龙三爷带领一干人等，跪下谢恩，口中高呼万岁，伏于地下，行东戎国最重的礼。
龙家军高级将领，依次有所封赏。
皇上如此厚赏，不仅青禾奇怪，连龙三爷都觉得不对了。一般来讲，皇帝如此厚赏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那臣子已经死亡，二是，那臣子即将死亡……
谢恩行礼完毕，龙家军诸位将领重新落座。
皇帝道：“皇儿与南林公主好事将近，要去南林迎亲，还需一位将领沿途保护安全，不知众位卿家，何人可当此职？”
底下一时无人应答。
东戎与南林接壤，世世代代打了数百年的仗，仇怨极深，十年前东戎战败，太子李无为去南林做质子，十年后，东戎小小赢了一场，俩国休战，南林公主商露微要嫁给四皇子李无欲，先不说南林国想不想和亲会不会从中作梗，单是其他不想东戎南林结盟的国家，便有可能在路上暗施毒手，破坏和亲。
这一路的凶险，不问可知。
皇帝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想不到今日无一人站出……”
龙三爷最听不得这种话。
青禾觉得这话简直每一个字都是说给龙三爷听的，冲三爷猛打眼色，三爷却看也不看她，站出来，走到大殿正中跪下：“皇上，微臣与南林国打过交道，愿去迎亲。”
皇帝龙颜大悦：“朕有定国公，实乃东戎之福。”
宴会结束，百官告退，皇帝留下龙三爷、顾敬法、龙戟、穆青禾四人，在偏殿议事。
在场的还有陆季忠。
说是议事，主要就是议一下刚才没说完的迎亲之事。
剩的人少了，龙家军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酒菜撤下，换上四时瓜果，每人面前摆一盘。盘子是翡翠做的，瓜果也晶莹剔透，看起来美轮美奂，精致无双，太好看，青禾都不好意思吃了。
时间已到了下午，殿内不似之前明亮，太监点上无烟蜡烛，殿内重新亮了起来。皇帝叫伺候的人退下，连贴身宫女都斥退，端坐在高台之上，对着下面三人道：“此次去迎亲，实则另有要务。”转向陆季忠道，“由陆卿说吧。”
陆季忠不坐在桌旁，站在皇帝身边，“本侯收到消息，失传已久的莫离剑据说被南林皇帝得到，赐给了南林公主商露微，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一定要把莫离剑夺到手。”
莫离剑是云千重生前所用，云千重乃西岚国开国君主，故老相传，莫离剑中藏有云千重留下的秘密，得到莫离剑，就能得到云千重积攒一生的巨大财富。云千重杀戮太重，晚年众叛亲离，被兄弟篡位，莫离剑不知所踪，西岚倾全国之力，亦未找到，如今在南林现世，势必引起各国争夺。
在场诸人大多听说过莫离剑，陆季忠怕青禾不知道，简单介绍了一下莫离剑的来历，青禾老神在在地听，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等陆季忠说到“得莫离剑者得天下”时，青禾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没办法，这就是武侠小说和电视剧看多了的坏处，老想起倚天剑屠龙刀什么的，一点新意没有，听着就犯困。
引来陆季忠的不满，“关于夺剑一事，穆参将有何见解？”
青禾赶紧睁开困倦的眼睛，装出恭敬聆听的样子：“微臣惶恐，微臣无能。”不明情况时千万不能乱说话，青禾看似万分诚恳地道，“实无主意，还请侯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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