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九月三十，每月一次的大朝会开始了，青禾论品级站不到宫殿里面去，在殿门外排着，垂首肃立，装作一副恭敬聆听的样子，实则离得太远里面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听到。一个人在那神游天外，想起临走时听亲兵说胭脂找她，不知何事，走得太早，没等见到胭脂就直接进宫，回去再问吧。
青禾今日没穿盔甲也没穿女装，穿的是龙家军统领的官服，墨绿色绣仙鹤的袍子，圆领对襟，红色宽腰带固定。这袍子有个特点，领子后面带了个连衣帽，青禾把帽子一戴，隔音效果超好，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大臣们穿着官服在宫殿外站成俩排，青禾谁都不认识，戴着帽子低头耷眼，眼看太阳从地平线上钻出再慢慢爬高，气温升高，不像早晨那般冷，算了算约莫站了有一个半时辰，肚子饿得咕咕叫，天没亮就去上朝，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看来，这上朝还真是一件力气活。很是佩服身边这一群垂首站立的文官武将们，一个个都站得像一棵青松，弄得青禾也不好意思东倒西歪的，只当自己在部队里站军姿。
也亏得青禾在原来的世界开惯了大会小会，硬撑着不睡觉，上眼皮和下眼皮老想打架，青禾调解失败，马上要让上眼皮和下眼皮聚在一起斗殴的时候，礼乐响起，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宣告，青禾知道，退朝了。
退朝之后，青禾被宣进去，跟着前来传旨的太监左一个门右一个门的进，七拐八拐，绕过美丽精致的长廊，拐进一座偏殿，想抬头看一眼叫什么殿，太监不让，青禾便低头走了进去。
以龙三爷为首的龙家军高级将领都在，坐在桌案后面，案子上惯例摆了些时鲜水果精致糕点之类。还有些青禾不认识的文官，一人一桌，各自坐着。太监在把青禾领进屋之后就退了下去，青禾踅摸着要往龙戟那走，想坐他旁边。
被顾敬法一个眼神瞪过去，老老实实坐到最末一桌。
龙戟有爵位在身，青禾没爵位，不能坐一起。东戎国置爵五等，王，公，侯，君，伯，有了爵位，就有封地，可以混吃等死了。
龙三爷是定国侯，龙戟是义勇伯。
坐在青禾前边的是同为统领的白丁、牛钧。
跟白丁、牛钧二人打了招呼，青禾学着别人的样子，盘腿坐在桌案后。左右瞧了瞧没人注意自己，赶紧抓起桌上糕点，开吃。
可算能吃口东西歇一歇了——这回顾敬法再怎么瞪她也不管了。
一边吃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东戎不愧为曾经苍黄大陆上的霸主，从皇宫的规模便可见一斑。青禾很想把看到的景物都记住，回去跟胭脂显摆显摆，奈何肚子里没有墨水，摆设的物品有一大半都不认识，这皇宫到底怎么个精美法，她也形容不出。就觉得棚顶那些夜明珠真大，屋里柱子上的雕刻真好看，看了半天得出一结论：皇帝果然比自己有钱——这不废话么。
等了约有三炷香的工夫，有小太监进来，一扬浮尘，腆胸凹肚，高声叫道：“皇上驾到……”尾音拐得跟唱戏似的。
许多太监鱼贯而入，提灯笼的、吹乐器的、抱着大扇子的，拿着各种青禾看不懂的东西的，一个个走进来，走进来之后分列两旁，随后才见到东戎皇帝进来。
这皇帝长得还行，五官端正，挺富态，约莫四五十岁，肤色发白，是常年养尊处优的那种白，且印堂发黑，连青禾这种半吊子医生都看出他身体不好，似乎有什么暗病。
观他面色不像个长命之人，青禾不由多看了两眼。内心里无比羡慕那些穿到历史剧里的，这要是历史，她就能知道这皇帝寿命，好早做准备。话说回来，东戎的太子还在南林做质子，这皇帝要是玩完，不知下一个接手的是谁，内忧外患，也许东戎就此大乱也不一定，还是希望他多活几年吧。
一大堆繁琐的礼仪过后，众人重新落座。
皇帝和前头几个大官在交谈，暂时没青禾什么事。
青禾很高兴，没事就又可以吃了。
皇上拍了拍巴掌。
青禾吓了一跳，不会是不让自己吃吧？
只见厅内涌入许多歌姬，一个个长得如花似玉，美貌无比，穿着广袖长裙，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青禾拿着一块芝麻酥，吃得都掉渣了，仰脖看歌舞。
坐在旁边的白丁趁大家都在看歌舞没人注意这边，用胳膊肘捅青禾一下，“哎，你知道皇上要赏赐你什么吗？”
“不是被封为参将吗？三爷早跟我说了。”青禾说话时，喷了一口渣。龙家军的人习惯在左臂绑一块红色布巾作为标识，青禾解下绑在左臂上的红巾，擦擦嘴，心想这红巾莫不是原本就是这个用途？龙三爷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想的，弄了个擦嘴巾绑胳膊上？
“你能不能别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白丁实在看不过去了，“除了封为参将，皇上还可能把你赐婚于龙将军。我看你这样，真是一点新娘子的样子都没有。”
青禾一听，来了精神，忙把红巾再绑在左臂上，正姿坐好：“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是三爷求皇上这么做的。”
“三爷为什么要求皇上赐婚？”
“三爷怕忠勇侯从中作梗，想让皇上金口玉言说出来，这事就定了，不过据说皇上没答应，好像是四殿下当时在场，说了一句什么，皇上就犹豫了，具体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嘘。”白丁使个眼色，青禾立即不聊，转头向上看。
高高的台阶之上，皇帝再次拍了拍手掌。
乐声立止，歌姬施礼，躬身退下。
殿内静下来。
众人都不知道皇帝搞什么玄虚，按理说歌舞不应该这么早结束，还是皇帝准备了其他节目？
片刻后，悠扬的乐声再次响起。是琴声，青禾不知是什么曲调，只觉好听得很。
渐渐的，琴声哀伤起来，如泣如诉，哀怨异常，琴声急而不乱，缓而不断，高高低低，一时似小溪叮叮咚咚，一时如瀑布飞流直下，叫人忘却今夕何夕，不觉沉浸，内心慢慢空明澄静，被琴声占据全副心神。
大厅左侧的一道帘幕被俩个宫女掀起，弹琴之人显现出来，背对众人坐着，一身金黄色皇服，贵气逼人，满头青丝在脑后挽一个发髻，横插一根名贵的碧玉钗，金黄色蟠龙纹发带飘飘荡荡，体态纤瘦，虽身为男子，却给人一种弱不禁风之感。
琴音愈发悲凉，如一只画笔，在众人面前缓缓画出一幅沧桑孤寂的人生图，青禾恍惚间觉得时光易逝，此生一事无成，苦多于乐，恨不能自裁于此，了却烦恼。
琴声拔高，青禾猛然惊醒。
心中一凛。
何人竟可用乐声传达情绪，控人心神？
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能用音乐做武器的人一样，这家伙，莫不是东邪黄药师的徒弟？从龙戟和小方的身上来看，这个世界也有内功，他们俩就会内功，不过这个世界是否也有黄老邪那种逆天人物？
青禾转目四望，满堂将士，莫不受控，脸上现出如痴如醉的神情，连龙戟都沉醉在琴声中无法自拔。
伴随着琴声，抚琴之人高声吟诵：
“巧目灵动兮，婉如清扬。山黛为眉兮，白云为裳。碧草萋萋兮，秋水茫茫。佳人难觅兮，誓不离殇。”
这诗歌什么意思，青禾也不太懂，就知道应该是首情诗。
众人魂不守舍，大殿内除了琴声与吟诵声，再无其他。
最后一个音落下，抚琴之人拂袖站起。
走出帘幕，静立殿中。
青禾第一个镇定下来，去看他。
她看清了他的正脸，却没有办法形容出这张脸。来到这个世界也见过几个美男子，龙戟、云朵、白丁，都能用语言形容出来，只有这个人，任何形容美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是亵渎，你看到他，只会被他所震，一刹那间想不到任何话。
这不是青禾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那一次，青禾养好伤千里迢迢从懿德国赶到春予城，被守城兵拦住不让进城，有一个无比贵气的皇子骑着高头大马进了城，在城门口，他们对视一眼。
从此后，青禾再也没能忘记这张脸。
弹琴之人，就是四殿下李无欲，即将迎娶南林公主，最近经常出现在城墙根告示里，东戎第一美男子，也是在青禾打赢舒誊后随龙三爷进城那天，躲在暗处的马车里跟陆季忠一起偷看龙家军的人。
李无欲走到台阶下面，冲皇帝跪倒行礼。
皇上双手虚扶：“不必多礼，赐座。”
有太监搬来一把豪华红木椅放在台阶下，李无欲坐下。
青禾冷眼旁观，不知为何觉得父子俩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亲密，最奇怪的是，皇帝似乎有点怕李无欲，又惧怕，又愧疚，又厌恶，不像正常的父子关系。
皇上虽然不喜欢李无欲这个人，却显然极喜欢李无欲的歌舞，诗兴大发，命人当场磨墨，作诗一首。
明明是犒赏三军稳定人心的宴会，却搞成了歌舞诗会，青禾心中对皇上的评价又低了几分。
上行下效，皇帝既然好诗文，百官莫不逢迎，纷纷大展拳脚，当场做起诗来。盏茶工夫，已有数人填好诗词，大多歌颂东戎歌舞升平的盛世场景，肉麻得青禾都不忍听。
许多官员轮番念出自己诗作，青禾一个人名都没记住，谁也不认识，跟鸭子听雷一样。
皇上龙颜大悦，挑喜欢的诗作谱成曲子，命宫娥弹唱。
看一眼新词就能谱出曲子来，不得不说皇帝还是有两下子的，青禾暗中琢磨：这么喜爱诗词歌赋，这皇帝老儿不会是李煜穿过来的吧？
龙家军一干武将不参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干巴巴坐着，有点格格不入。龙三爷自斟自饮，神情抑郁，顾敬法、冯长陵等人在一旁劝慰。龙戟没坐到龙三爷那桌，伸脖子担忧地望着灌酒的龙三爷。
这边作诗弹唱，那边酒菜上齐，珍馐百味自不必说，看得青禾直后悔刚才吃太多糕点。
文武官员开始用膳，宴会气氛渐渐热烈。
青禾跟坐得近的白丁和牛钧闲聊起来，牛钧道：“青禾你后来的不知道，有好多次龙家军本可打败敌人，包括十年前跟南林国那场战役，要不是皇上听信陆季忠谗言急诏三爷回兵，东戎怎么会输？太子殿下又怎会去南林受苦？”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抱怨的话了，“那个陆季忠，他以为扳倒徐丞相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有三爷在一天，他休想！狗屁的忠勇侯，他忘了他当初做伶人那副样子，东戎百姓可没忘。”
青禾听这话不大对：“陆季忠是……”
“没错！”牛钧一口饮尽杯中酒，“他就是当今皇上的……”
白丁一把捂住牛钧的嘴，对青禾笑笑：“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
青禾有点明白陆季忠的身份了。同时也明白他为何能成为皇帝身边第一得宠的大红人。
这陆季忠怎么回事？张公公是他的男/宠，他自己又是皇帝的男/宠，这皇帝又是怎么回事，后宫三千还不够，连男人都不放过。青禾心说，贵圈真乱啊。
正吃着喝着，门外太监喊道：“忠勇侯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
未等皇上宣进，一人从门外大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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