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二卷第五十八章
青禾不得不下令撤退。
李无为刚回到营地就昏了过去，从高大的战马上一头栽下，摔得头都破了，口中喷血，人事不省。许仁和葛二茂慌忙把人抬进去，几位军医看了都说伤势严重，差一点破重甲箭就射到心脏，幸亏青禾当时处理得当。太子殿下这一昏迷情况就难说了，今晚子时要是还不醒恐怕凶多吉少，要是能醒过来就没事。
李无为重伤，以李沐阎康为首的文臣幕僚力主撤兵，终止进攻春予城，撤到相对安全的商阜坡，等待东戎各处兵马齐聚商阜坡，太子殿下伤势稳定之后，大家再徐徐图之。青禾不同意，这样一来之前所做努力岂不是全都白费？可惜人轻言微，李无为昏迷后只剩文臣们主持大局，没人听青禾的，有些怕死之士已经悄悄开始收拾行装准备逃亡商阜坡了。青禾无奈，只得暂且鸣金收兵，叫方乾清回来。
青禾知道方乾清一定会继续进攻，有方乾清在，青禾就有了主心骨。
方乾清带俘虏兵回返，遵守诺言，凡是斩首三级的俘虏皆编入龙家军，当晚便单独设立俘虏营，起了个名叫“炮灰营”，从俘虏中挑出杀人最多的当炮灰营统领，方乾清将设立炮灰营的事情交给冯长陵，扔下一应事物，先去看太子。
来到太子殿下营外，听守卫说太子殿下不宜打扰，方乾清撩开帘子远远地瞧了一眼——他想确定太子李无为是真重伤还是装病，他从心底里还是不大相信别人，看到太子殿下果真伤得不轻，方乾清没说什么走了。
方乾清从太子那里出来，一直跟着他的阮英和萧德兴阻止他再去处理任何公务，非要拉着他先回营裹伤。
方乾清整个人就像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样，黑色铠甲早变了颜色，被晒干的血呈现出一种暗黑色，新血则依然鲜红，浑身上下包括头发在内没有不染血的地方。离他三里地都能闻到他身上传出来的血腥味。远处树干上有几只不长眼的食腐秃鹫偷偷盯着他，看他晃来晃去精神得很，一时半会死不了，终于承认判断失误，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片刻后，方乾清回到自己营帐内，东戎皇宫里医术最好的李御医来为方乾清诊治，给他脱了铠甲除了衣服，检查一圈，说出了结论：他身上除了流矢的擦伤之外居然没什么太大伤口。
阮英指着方乾清那血葫芦一样的脑袋，问：“龙将军的头……这、这……”
“那是别人的血。”李御医翻了翻眼皮，对这帮粗鲁军汉质疑自己的医术十分不满。攻城战一开打，李御医每天诊治无数伤患，见惯生死，对方乾清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眼里，留下伤药转身便走。
御医毫不在意的态度激起营帐里很多亲兵的愤怒，他们恨不得把御医拉回来揍一顿，将军大人都变成血人了还说他没事？亲兵里除了阮英、萧德兴、郑大郑二几个平常跟龙戟较为亲近之人，其余人都不知方乾清的存在，只觉龙将军在战场变得比以前还要英勇无敌，对龙戟，他们向来是出自于真心的爱护，不允许别人一丁点的怠慢。
方乾清及时制止了亲兵的胡闹：“是别人的血。”
站在方乾清身后的郑大小声嘟囔：“我就说么，杀神怎么可能会受伤。”郑二接道：“杀神是神，不是人，人才会受伤。”被萧德兴瞪了一眼，两人消停了。
门外有人喊：“穆参将求见。”
没等方乾清允许，帐帘一挑，一个瘦弱的身影钻了进来。黑色盔甲，没戴头盔，长发挽成一个髻横插一支木筷，皮肤白净细腻，灵动的黑眸在营中一扫，目光落在坐于桌后的方乾清的赤/裸胸膛上，定住了。
青禾来了。
阮英顺着青禾的目光看到自家主子光着上半身十分不雅，平常青禾穿军装也没人把她当个女子，此时阮英却反应了过来，下意识一把拉起方乾清的上衣，就要往他身上披。手拿衣衫停在半空，忽而想起他们俩差一点成为夫妻，青禾什么没看过？眼下他们的关系变成兄妹，如果披上衣服是不是显得太故意，惹青禾自伤自怜可怎么办？
还是萧德兴最懂事，不必谁吩咐，抢过阮英手里的衣服放在椅子上，对方乾清道：“禀将军，太子殿下的亲兵今日阵亡不少，属下要去向军师汇报安抚家属的事情，这便告退。”
方乾清点点头。
阮英向左右一使眼色：“兄弟们都跟我出去办事。”有人傻乎乎的一边往出走还一边问阮英：“办什么事？”，被阮英一脚踢在屁股上给踢了出去。
很快，营内就剩青禾和方乾清两个了。
阮英临走又把守卫也叫到远处，方便两人说话。
人多时不觉得，人稀里哗啦走光了，青禾才恍然自己一个女儿家，还是方乾清名义上的妹妹，独自一人来他的营帐拜访好像不太好，便略有些尴尬。怕方乾清瞧出来多想，把这丝尴尬硬压下去，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
“找我什么事？”方乾清走到帐角的水盆前，把架子上的布巾扔在盆里沾湿，擦了擦满脸的血。
“也没什么事，听他们说你回营时全身是血，受了伤，我过来看看。”
方乾清擦完了脸，擦上半身，木盆里的水迅速变成红色，方乾清擦到后背时，将布巾向后一递，似乎是不经意地道：“给我擦背。”
青禾微愣。
方乾清的手向后伸着，没有回头，青禾看不见他的表情，想来就算看见他也一定是面无表情，方乾清跟大悲大喜的龙戟不一样，他向来是没什么表情，总摆一张石雕脸。
他只是刚好擦到后背够不到，所以叫自己帮忙，这是一件小事，不要多想。如果拒绝的话，反而让人奇怪。
青禾挪过去，接过布巾。
搭在他的左肩头。
似乎是青禾的错觉，她发现当自己的手隔着布巾接触到他肩头的时候，他微微颤抖了一下。
难以想象方乾清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颤抖。
青禾看到他健壮结识的脊背，沾着淡淡的血迹，伤痕累累，新伤叠旧伤，刀剑伤、枪矛伤、箭伤、烧伤……什么伤都有，还有好多青禾辨不出的。
青禾不知道一个人受过这么多伤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为自己不知道的龙戟的过去而感到无比悲伤和心疼。
她拿着布巾，轻轻抚过背脊上的伤痕，有几条看上去像是今天的流矢造成的，青禾先把背上的伤痕擦净，再把他拉到椅子上坐好，拿过桌子上李御医刚刚留下的药粉抹在伤口上，最后用白布包扎好，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做完这些，青禾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发现方乾清一直在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明亮深邃。
营帐里很暗，只在帐内四角点了蜡烛，昏黄的烛光使得一切都模糊不清，眼前的人好像一下子变了，全身的铁血气息都消散不见，他变得柔和而宁静，甚至可以称得上乖顺。
有那么一瞬间，青禾恍惚间以为眼前之人就是龙戟。
在她即将张嘴呼喊出龙戟的名字之前，方乾清先她一步开口说道：“你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么？”
他连声音都跟龙戟一模一样！他就是龙戟！
我的龙戟！
从外面吹来一股风，帐内的蜡烛一齐晃了晃，光线一下子暗下来，暗得让人感觉十分安全，好像这么暗的情况下发生点什么事也无所谓。
青禾忽然一把抱住他！
蜡烛晃了晃又明亮起来，火焰由小变大，照亮世间的一切隐秘。
帐内重新亮起来的时候，青禾也放开了他。
满面通红，站起就走。
方乾清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为什么抱我？”
他问。
“抱完我就想走？”
混乱的青禾分不出他的语气是调侃玩笑还是严肃认真。
方乾清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过来，面向自己。
青禾听见静谧的夜里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盯着她，他没有趁机摸她的脸、搂她的腰、亲她的唇，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死死地、牢牢地、全神贯注地、竭尽全力地盯着她。他用尽一生全部心力来做这件事：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青禾在他的眼神下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阿戟……”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庞，从眉毛，一直摸到下颌淡淡的胡茬，“你抱抱我，阿戟。”她喃喃自语，用祈求的语气可怜兮兮地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抱我一下吧。”
方乾清不由自主伸出了双手。
“阿戟……我撑得好累，我不想杀人，你抱抱我……”
方乾清的手停住，没有放在她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回去。“我是方乾清。”
方乾清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悲伤或者失望的神色，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他其实多年以来已经忘记了怎么表达悲伤和失望，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于悲伤和失望。“我不是龙戟。”
“我不愿意做龙戟。”
“我为什么要装作是龙戟？”
“他有什么好？”
方乾清最后说道：“青禾，你明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不！”青禾喊得很大声，“你就是龙戟！你们明明是一个人！这操蛋的双重人格！该死的双重人格！你把龙戟还给我、还给我！”青禾崩溃地喊，“我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你让他给我滚出来！”
方乾清沉默。
青禾喊累了，小声说道：“如果你明天就战死，或者我明天就战死，你能不能今天晚上让我见见龙戟。”
方乾清继续沉默。
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表情阴晴不定。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沉默像阴云一样压在青禾的心头，在青禾以为他会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时候，他开口说了两个字：
“不能。”
(https://www.23hh.com/book/25/25002/1721468.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