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二卷第五十九章
青禾求方乾清让自己见龙戟一面，方乾清斩钉截铁地拒绝，青禾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简直想揍他，考虑到揍不过他，还是算了，咬牙切齿地瞪他。
方乾清道：“你不会死，谁都不会死，明天死的是陆季忠，我曾说过按照计划明天援军就到，只要援军到了，我军必胜。夏侯英死了，焦茗死了，陆仲也死了，陆季忠身边再无可用之人，明天他一定会拼死反扑，所以明天就是决战之期。”说起对战局的把握，方乾清侃侃而谈，“明天决战，你怕了？今晚你来找我，是想决战之前见龙戟最后一面？”
“焦茗和陆仲死了，守城器械耗尽，陆季忠明天一定会投入全部兵力决战，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来说，陆季忠的形势不乐观难道我们的形势就乐观了？你说的那什么援军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是什么人？他是背叛过我们的人，你居然相信他会帮你？龙家军里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来帮我们！”青禾指着方乾清大喊，“让我来告诉你，如果李无为今晚子时还不醒我们就要撤退，那帮文臣们已经决定撤退，一旦选择撤退死去的那么多将士全都白死！我们不再有明天了！”
与青禾的激动完全相反，方乾清很平静：“不。”
他用一个字制止了青禾的滔滔不绝。
就像黄河水被截断，青禾一下子哽住。
“‘不’是什么意思？”青禾问。
“青禾，你觉得我会放弃攻城回商阜坡吗？李无为死就死了，反正所有人都是要死的，他死不死关我何事？”
“如果他不死呢？假设他今晚醒过来，可他怕了，亲口下令所有人撤退，难道你要抗命？”
方乾清沉默，这种沉默无疑即是默认。
对这样的方乾清，青禾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似乎永远都无法理解方乾清的脑回路，可是这样不会撤退的方乾清让她感到一丝安慰。
青禾道：“把我送给龙戟的心还给我！”
“什么东西？”方乾清没听明白，不知道女人的心思怎么说变就变。
“上回我们在土家堡，花姑的家里面，你昏迷不醒，我用一百块钱叠了一颗心悄悄塞在你手套里面，你可别说你醒来之后没看见。当时我不知道你是方乾清，那是我送龙戟的，不是给你的。”青禾把鸡血石从脖子里拽出来，捏着石头叫道，“这个破石头也还你，省得你们那个神秘组织没了信物赖我！”
“鸡血石既然是龙戟送你的，自然也要龙戟来收，你给我，我立马扔掉，到时龙戟来找你要，你别怪我。”方乾清淡淡道，“想想我怎么处置王喧荷骨灰的，你确定要还我？”
青禾恨恨地把鸡血石又塞回衣领里面，“那我叠的心你得给我，这种纸是我从家乡带过来的，我留个念想。”
“我当时昏迷，怎知你在我手套里放了东西。”方乾清双手一摊，摇了摇头，表示他确实不知。
“你没拿走？难道是我们当时走得太匆忙，还在花姑家里？”
方乾清点点头：“也有可能。”
这样一来，青禾也只得作罢。
叹了口气，没了就没了吧，想想自己从现世带过来的东西，巧克力给花姑做报酬了，百元大钞丢了，消炎药给龙戟用了，还剩下一串打不开这里任何门锁的钥匙和一支防水防火的金属笔，就剩两样东西。穿越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终有一天她会什么都不剩，跟这里的人完全融为一体，除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现的龙戟，苍黄大陆上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即便是龙戟，也完全不把她说的那些话当一回事。
青禾觉得意兴阑珊，“我走了，你早点休息。”青禾向来是个洒脱利落的人，说走就走，一点不磨蹭，抬脚就向营帐门口走去。
眼看即将出门，方乾清在后面叫：“等一下！”
青禾站住，回头：“什么事？”
青禾以为方乾清这时候叫住自己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比如关于撤不撤兵，关于明天陆季忠的防御，关于援军到来之后怎么配合之类的问题，万料不到方乾清说了这么一句话：“别走，我们随便聊聊。”
青禾怀疑自己听错了：“随便聊聊？你跟我？”
“刚才不是聊得挺好吗？”
“刚才是我把你当成龙戟在聊。”青禾几乎是带着恶毒的语气道，“怎么，现在你又愿意做龙戟了？”青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着方乾清会这么说话，也许是因为方乾清是一个残忍嗜杀的人，所以他一定不怕伤害，所以自己也就敢对他残忍，况且这也算不上什么残忍。
或许是听出了青禾语气里的不耐烦，青禾发现方乾清的眼睛黯然了一瞬。
又立即回复正常：“青禾，你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他的语调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带感情，但青禾还是从高低起伏间听出了一丝隐藏很深的雀跃。
方乾清提到的这件事使他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是方乾清今天第二次提起。
“什么不一样？”青禾上下打量，没什么不一样的呀。
方乾清向她勾勾手指，意思让她靠近点看。这个幼稚的动作显得方乾清有那么一点可爱。
青禾走近他，再次打量一番，依然不解：“怎么了？”
方乾清把左臂伸在她面前：“你看。”
青禾见到他左下臂全是抓痕，均已结痂，红红紫紫的一片，惨不忍睹，上面几乎没有好肉，下面的皮肤倒还新嫩，结痂了就不再流血，比昨天看上去要好得多。
“从你进营到现在，这么久，我都没有抓胳膊，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乾清的雀跃快隐藏不住了。
青禾心说一个人不停抓胳膊才奇怪吧。不过对于方乾清来讲，这件事倒真的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进步，“你的强迫症好了？”青禾也有点替他高兴。
“什么是强迫症？”
青禾不知道怎么解释：“哎呀，就当成你非要挠胳膊，就是强迫症吧……我一直挺奇怪你为什么要挠胳膊，算了算了，你说过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
“我现在想说了。”方乾清道，“我挺高兴你过来看我，我想跟你聊天，你坐下来听我说。”
方乾清拉开一把椅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青禾坐下。
方乾清跑去倒了一杯茶，端给青禾。
青禾接过，喝了一口，蓦然想起当年去投军，在军营里见到龙戟，龙戟也给她冲了一杯茶，自己还嫌弃，还说以后一定要让龙戟重新冲一杯。世事难料莫过于此，青禾怎也想不到再一次喝到龙戟泡的茶竟然是这种情况。
方乾清坐在青禾对面，静静地看她喝茶。
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他只是看，又忘记说话了。
他说想跟她聊天，却显然还没学会怎么跟人聊天。
青禾提醒他，“你没事的话我走了。”
“别走！”方乾清立即道。
他说得非常快，好像很怕青禾会走。
即便青禾走了，明天也还是会见到，按理说走了也没什么。
可是方乾清非常非常不希望她走，一刻钟都不想见不到她。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也不需要明白，他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没想明白之前事已经做了，他肯定自己很喜欢刚才青禾给他擦背的感觉，还有昨天晚上在河边，她给他包扎胳膊，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关心他，善意而温柔。
他想尽全力留住这种感觉。
想到昨晚河边的事，他找到了话题，知道怎么聊天了。
“昨晚你跟我说不许再挠胳膊，我今天就真的没挠，一整天都没碰一下，刚开始忍不住，就用右手捏左手腕，后来怕捏断了，就去捏刀柄。打仗的时候我完全忘了挠胳膊这件事，回营之后居然也没想起来。我是头一次……我忍住了，我成功了。”方乾清为了强调，特意伸出一只手指头，举在眼前，“一整天。”
“哦哦，一整天不挠胳膊好了不起哦。”青禾翻了个白眼。
方乾清不知道这个白眼代表她喜欢听自己说话，还是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于是他习惯性的沉默。
青禾见方乾清又没声了，随意地转头四望，无聊地打量周围。
当青禾的眼神转到营帐门口的时候，方乾清就像被火烧了尾巴的耗子，一下子跳起来，意识到青禾并不是要走，自己这样的反应太奇怪，又“嘭”一声坐下。
他命令自己必须立刻想出一句什么话来吸引青禾的注意，他要说点青禾感兴趣的事，要让青禾觉得自己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于是他说道：“我第一次出现挠胳膊这个毛病是十岁那年，那时候嘉河城破，娘被当街强/暴……”
青禾愣住。
与其说让青禾惊讶的是“强/暴”这两个字，不如说是方乾清波澜不惊的语气。
她并不知道挠胳膊这个小习惯的背后有这样悲惨的往事。
“后来她被人砍掉半拉脑袋。”
方乾清的语气依然是波澜不惊，平静得犹如古井一般。
“脑浆迸裂，溅到我的胳膊上，喏，就在这。”方乾清把左臂在桌子上伸展开，指着一处。
青禾发现那一处皮肤是伤痕最多的地方。
“我当时就想擦掉，怎么能让娘的脑浆沾在我的胳膊上呢？后来发生很多事，我脑子里乱七八糟，浑浑噩噩，好多事也不记得了，一时耽搁没擦，等安顿下来，忽然发现脑浆进去了，找不见了。”
“什么叫做‘进去’了？”
“就是进到我的胳膊里面去了。”
方乾清说得很认真，他是真的这样认为。
青禾发现方乾清真的有成为“神经病”的潜质，不，如果双重人格算作精神疾病的一种的话，那么方乾清早已是正经八百的“神经病”了。想理解一个神经病的思维，最好的方法是把自己也变成神经病。青禾不是神经病，青禾没法感同身受方乾清的感受，但她想帮他。
“所以你从此以后不停挠胳膊，是希望把……把脑浆抠出来？”
“是的。”方乾清很高兴有人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我从不奢望能抠出来，我是想把我这条胳膊砍了。”
青禾又吃了一惊。
“那为什么一直没砍？”
“因为龙戟不让。每次我一想砍胳膊，龙戟就会出来，我只能离开。”
青禾听了总结出一个有价值的结论：“你的意思是，你砍胳膊的话龙戟会出来，龙戟遇到大火，你就出来？”
“差不多是这样，十次有七八次准的，当然更多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出来，以及怎么离开的。”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利用吗？这是你的弱点吧？你知道我有多想见龙戟吗？”
方乾清沉默了一会。
低下头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十分坚定，“是弱点，但是我想告诉你。”
青禾没有问“为什么要告诉我”，她怕听到一些自己不想也不敢面对的答案。
她其实多虑了，就算她问，方乾清也不会回答出让她为难的答案来。方乾清只是想跟她聊聊天，仅此而已。至少目前仅此而已，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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