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叶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了自己的本体是草木，陈叶心突然就迷恋起了晒太阳，她尤其喜欢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躺下来，让和煦的阳光包围着全身，整个身体变得慵懒，慢慢地睡意朦胧，进入梦乡。
耳边是微微的风，鼻尖是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
这是陈叶心最享受的时刻，她仿佛变成了若多草木中的其中一棵，她的根深扎在泥土里，汲取着大地的养分，阳光的温暖，轻拂的微风，她不需要思考什么，只需要像所有草木一样努力地生长，这就是生命的全部。
陈叶心在这样静谧的时刻睡去。
等陈叶心再大些，白树与汤婆发生了一次争执。
白树想让陈叶心离开山上去山下看看，她毕竟是个半妖，身上有着一半的人类血统，也许有一天她会选择做一个人类，一想到这里，白树就觉得，不应该将陈叶心囿于山中了。
“这绝不可能！”
汤婆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想法，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白树，嘴里尽是数落他的话，什么心软啊，优柔寡断啊，甚至开始翻旧账，从几百年前他们相识，到红叶树再到千叶庙，渐渐开始谩骂白眼狼阿宁，白树原本平静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无奈。
说服汤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向来记恩也记仇，哪怕一点恩情她都能倾囊相报，同时一点怨恨记上心头，便是永远都不会忘的，倘若有机会必然要报这个仇。当初阿宁做出那样忘恩负义的事情，还将她一并算计了进去，她自然不会忘掉，视阿宁如仇人看待，而陈叶心是阿宁的孩子。百年的时光都没能放下，何况这短短十五年，汤婆每每看着陈叶心，总会想起这是阿宁的孩子，她身上也带着白树的东西，想到这里，就无法全无芥蒂的对她宽容。
白树轻叹，“汤汤，她不会的。”
不会什么？汤婆尤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她已经不是百年前那个容易被骗的汤枝木了，她冷冷地说道：“不会……以前我也觉得阿宁不会的，现在你来对我说同样的话，白树，我不可能让你栽在同一件事上两次，再等等吧，人类的十八岁很快就到了。”
汤婆看向白树，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步，“你现在离开红叶树的时间越来越短，拿这样的你来和我赌一个不会，你不觉得有点残忍吗？”
“你再经不起一次失败了，我……也不想……”
……
这一次争执陈叶心毫不知情，汤婆一如既往严格的管束着她，不允许她走远，不允许她下山。因为汤婆行事严厉，陈叶心深知撒娇或是求情在汤婆这里毫无用处，再加上她并不想触怒汤婆，对于这个决定保持了沉默。
然而一方天地真的是太小太小，而山上望见的世界太大太远，长到十六岁的陈叶心保留着少年心性，尽管她性格已经够乖巧听话了，但是对于新事物的好奇心与向往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
于是就在某一天，望着天空出神，陈叶心忍不住问出了口：“婆婆，我想下山去看看……”
一旁的汤婆正在为红叶树准备许愿用的红绸带，千叶庙是姻缘庙，每年七月到来的七夕节就格外重要，因此庙里会在六月对红叶树进行一次清扫，会清下来一批陈旧腐朽的绸带，而汤婆就是负责将旧的绸带进行回收，再向庙里提供新的绸带。
自白树困在红叶树那时起，每年如此。人类的寿命很短，庙里的和尚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每一个方丈都遵循着这个规则，他们会在清扫的这天守在庙门，迎接一位带着红绸带的白发婆婆，她不知何处来也不知归往何处，但是不去追究缘由成了双方长久以来的默契。
一切皆有缘法。
听到陈叶心的话，汤婆忙活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但也只是说：“等你十八岁，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也管不着，但是现在不可以。”冷漠的声音一下就打碎了陈叶心心里的旖旎，她一时没忍住，回呛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十八岁！”
汤婆已经收拾好东西，红绸带被她整齐地收进篮子里，即使陈叶心的埋怨透满了整句话，汤婆仍是无视，且不愿意多讲，“等你十八岁就知道了。”
十八岁，又是十八岁，为什么偏偏是十八岁呢？陈叶心暗暗不平。
因此只半月有余，趁汤婆下山送红绸带的那天，陈叶心一时没忍住，踏下了去往山下的路。半路遇见了一位上山砍柴的柴夫，第一次见到人类的陈叶心没能抑制住好奇心，躲在身后偷偷跟着观察那柴夫，却不想跟着跟着去到了镇上，镇上嘈杂的人声，繁荣的景象与许许多多的人类把陈叶心给吓住了，急匆匆地往回跑，回来的路上却迷了路，拐进了山脚下的千叶庙。
不知道为何，庙里竟没什么人，陈叶心情不自禁往里走去，进了深处，才发现大庙的一旁伫立着一棵巨大的树。
陈叶心第一眼就被这棵树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她在远处看，像一簇火，热烈而灿烂，她从没见过红色的树，还是这样夺目，摄人心魂的红。
凑近了看，才知道那红不是树的叶子，树的叶子也是绿色的，那大片的红是悬挂在枝干上的红绸缎，几乎满满的覆盖了整棵树，却也不累赘，树干仍然是笔直的挺立着。
陈叶心一眼就认出了挂在树上的绸缎和汤婆做的是一样的，一下子就明白了汤婆下山的原因。
原来是给庙里送绸缎。
陈叶心站在红叶树面前，这棵树带给她强烈的熟悉感，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触摸，让陈叶心有一种错觉，仿佛树和她是一体的。抱着打量的心情，陈叶心环绕树走了一圈，终于在背后看到了绑在树干上的树的名字。
“红叶树，祈求姻缘。”
原来是一棵姻缘树。
再靠近些时，已经进入了树下，整片垂落的红绸带落在了陈叶心的头上，她稍稍一抬眼，就看到了眼前的一条红绸带，上面写着字。
“信女殷萱萱，愿得一如意郎君，爱我信我，相伴一生。”
陈叶心忍不住跟着念了一遍。是一个女子的殷切期盼，陈叶心读着，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子的模样，她跪在树下，虔诚地闭着眼，口中祈求姻缘。
原来每一条红绸带背后都藏着一段情。
正待她想多看几条红绸带时，庙里的和尚终于发现了树下来了个人，急忙忙往前，“施主且住手！”
陈叶心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以为和尚是来抓她的，忙躲得远远的，和尚见她已离开树下，就在几米开外停了下来，双手合十向她做了个礼。
陈叶心被他的动作唬住了，愣在原地。
和尚看她神情，突然明白她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于是解释道：“姻缘树下的红绸带一旦挂了上去，是不可再触碰的，否则会坏了他人姻缘。”
陈叶心这才知道自己差点做了坏事，羞红了一张脸，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才……”
和尚点头，看向红叶树，说：“红叶树是有灵的，倘若你真是无心，它必不会怪罪于你。”而后对陈叶心说道：“施主若是要祈求姻缘，可随我去取那红绸带，写下心中期许，挂于树上。”
陈叶心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只是……我……我走了！”声音渐小，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害怕，陈叶心说完，竟然转头就跑了。
回来的时候顺利的没有迷路，陈叶心就这样一句想着千叶庙一路回来了，而幸运的是，汤婆因为临时去看望了一下白树，回来的时候稍晚了些，因此陈叶心这次的偷跑下山并没有被发现。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伴随着侥幸的心理逐渐庞大，陈叶心偷偷下山的频率开始变高，且外出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汤婆不允许陈叶心下山，但会放任她去几里开外的地方游玩，草木系的精怪对大自然有着强大的依恋感，这是它们的天性，汤婆并不会扼杀这份天性。
陈叶心借此出门的次数开始变多了，但每次都很快的就回来了，汤婆只当她像平时一下去晒太阳了，并没有多想。
陈叶心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千叶庙，那里也会遇上人类，却没有镇上的人海那般让她害怕。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红叶树下，不知为何，红叶树会让她仿佛置身于阳光之下，静谧与温暖在心口流淌着，让她感觉到安宁。
静静地看着垂挂在树上的红绸带，有很多的情意，陈叶心能看出来许愿的人必是带着极大的诚意与爱意。
来得多了，庙里的和尚也认得了她，陈叶心也慢慢的没那么害怕那些和尚了，也知道了为什么那日她闯进来，却没发现什么人。每月的清扫时期千叶庙会关庙谢客，这在千叶镇的已经成为惯例，因此在那一天，大家是不会前来叨扰的。
陈叶心既好奇人类，也害怕人类，每次人多了，她就不靠近红叶树，只远远地看着。在再一次看到人类将许愿的绸带抛在树上时，她忍不住开口问了和尚，“那些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和尚只是微微一笑，“许下的情意足够深，就会。”
陈叶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一天，四下无人，陈叶心在一片寂静里，学着那些人类女子，虔诚地在红叶树前跪了下来，她双手合十，紧闭双眼，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许下了愿：“大树爷爷，听他们说你非常灵验，虽然我不是人类，但我依然想向你许一个期望，希望它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实现。”
“愿我能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彼此两厢情愿，长长久久。”
少女的声音很小，却无比真诚。
随着声音的落下，红叶树突然闪过一丝蓝光，一瞬而逝，闭着眼睛的陈叶心丝毫未察觉。
是白树，他就在红叶树里看着她，见证着陈叶心对情爱的期许，即使她没有以红绸带的方式坠在树上，白树却仿佛看见了这个愿望的重量。
几乎同一瞬间，陈叶心的身影与阿宁几乎重合。
仿佛往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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