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道是无情
第十章道是无情
“拉雷，是又有战役了吗？”我擦擦额头的汗水，虽还在春天，可是忙碌中汗水已经打湿了衣服。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是一场硬仗，比之前激烈得多。代戈。”
“代戈战役？”我问道：“情况不好吗？”
拉雷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一仗非常关键而辛苦，波拿巴司令一直周旋于各个战场亲自指挥。”
“他简直就像个神，要不要命了。”我叹了口气，想想到意大利将近一个月了，接连打了不少仗，虽然所有的战役都取得了胜利，但看着医院里满满的伤兵，总还是盼望着这一切都快点结束。战争自有其魅力，兵法谋略的运用是一门艺术，硝烟弥漫的战场能激发人的斗争和勇气，生死存亡的瞬间能让人越发体会生命的珍贵。可无论怎样，战争血腥恐怖的一面都无法否认。
终于，在经过一系列艰苦的战役之后，我们在4月17日抵达了皮埃蒙特平原。
我现在都无法忘怀当时抵达蒙策——切梅托时的景象，心心念念的皮埃蒙特平原展就这样展现在眼前，辽阔而肥沃，几条清流玉带一般地从中穿过；周围高山巍巍，白雪皑皑，紧紧拥着这块富饶的土地。多日行军和战争的压抑似乎一下子被这广阔的风景抹去了，灿烂的阳光一点点驱散心中的寒意，士兵们开始欢呼起来。
“汉尼拔翻越了阿尔卑斯山，而我却绕过它！”拿破仑凝视着高山说道，也不知道，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是骄傲还是失望？
听着耳边的欢呼声，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想到还会有接连不断的战争，心头的阴云似乎又笼罩了过来。
路易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旁，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苏，我们走走吧。”
我果断摇摇头。
他却跟没看到一样径直拉着我离开：“你这几日太沉闷了，不能一直这样。”
他把我带到一处河边的草地上，我看着满眼的绿意，吹着山中的清风，心情果然明朗了一些。看看清澈的河水，我干脆退去了鞋袜，把脚丫伸进了河水。
“你也不注意点自己的形象。”路易摇摇头，指指我泡在水中的脚。
“这怎么啦？”我晃晃脑袋，传说中非常开放的法兰西民族不会跟我国古代一样见不得女孩子光脚丫吧。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维护绅士的形象，路易没再说我什么，而是坐在了我身边。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山头和云朵，用力吸了一口没有血腥味的空气，真好，大自然还是这么美丽。在人类的屠杀面前，她依旧宽容地播种绿意，馈赠清风，她不会因为战争而减弱自己的魅力。厮杀终会过去，可清风不绝，绿意常在。
路易看看我，突然问道：“你不喜欢战争是吗？”
“当然不喜欢。”我叹了口气：“其实我生长在和平年代，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战争，虽然只是在后勤，可还是感受到了它的残酷。”
路易伸了个懒腰，躺在草地上：“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上战场，的确很残酷。尤其是在前线，身边的兄弟早上还和你说着笑话，下午抬回来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有时候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看着那双灰色的眼眸，想起他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啊。这个年纪，在现代，不应该是在书桌前努力学习、下课后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的么。
“可是在这个年代，很多事情都要靠战争来解决。”路易继续说道：“不知道大革命时期你在不在法国？新旧势力交锋最为激烈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人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断头台。我哥哥还曾被关进过监狱，我只不过十岁多点也能感受到它的血腥恐怖。现在新的秩序终于在法兰西建立起来了，为了不让前人的血白流，现在需要更多的人流血。”
“也许吧，这种问题的确很微妙，但是以血腥结束血腥，又能有好结果吗？”我抱着膝盖说着。
“这不一样，以前流的是法国人的血，现在法国给欧洲放血。”
我点点头：“有道理。不过，想不到你这小朋友思想还挺深邃的。”
他腾地一下坐起来：“你说什么，谁是小朋友？”
我眨眨眼：“你呗。”
“哼，你又有多大呢？说话那么老成，跟大妈似的。”
“你说什么？谁是大妈？”我语气中顿时充满了火药味：“路易-波拿巴你再给我说一遍？”
他却大声笑了起来：“我不仅敢说，还得教育你一下呢，苏大妈！”说完一把从水中抓起我的脚挠了几下。
“你！”我噌的一下把脚抽回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那小子已经跑到了十步开外。
“喂，别生闷气啊，有本事来追啊。”他嚣张的喊道。
“你……有本事你别跑！”我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子，冲他追去。
……
晚上照例得记录草药耗损，这得随时向上级汇报。军团本来药就少，现在消耗量又非常之大，药材常常不够，一向淡淡的拉雷也一直皱着眉头。我边鼓捣药材边回想着白天的时候，我追路易时被石头绊倒了，他忙过来扶我，却被我瞅准机会一阵拳打脚踢，直到他连连告饶，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苏，好久都没看到你笑了？”拉雷悠悠地问道。
我像是被人看出了什么秘密，连忙收了笑容，继续低头忙手上的活。
“瞧你，又没不让你笑，笑起来的你多好看啊。”拉雷摇摇头，继续问道：“告诉我，是不是送你莳萝的小伙子？”
“拉雷！”我忙打住他的话：“只是朋友而已，别乱想。”
拉雷笑了：“别解释，爱情绝对是世间最难掩藏的事。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脸一下子红了，但还是说出了那几个字：“路易-波拿巴。”
“就是波拿巴司令的弟弟？”拉雷有些吃惊，但随即又笑了，温和依旧。
接下来的几天，听路易说拿破仑以凌厉的攻势在和撒丁人和谈，其实就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勒索一番，我们终于可以暂时休整些时日了。
我一直祈祷这样的相对平静的日子能够多持续几天，可是事实证明这纯粹是白日作梦，没多久，就又开始了行军。如果我没判断错方向的话，我们在朝东行进，要去哪儿呢？米兰？我们的速度跟不上前方士兵，没多久就落下了，不过拉雷说我们很快就要赶到洛迪战场了。
一天晚上，我刚准备睡下，忽然听到门外有急促的敲门声，我马上去开门。门刚一开，一个士兵就重重地向我倒来。
“医生……救我……”他发出微弱的□□，我忙扶住他：“这位兄弟，这里是药库，不是病房啊。”
他却虚弱地说不出话来，我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肩膀上中了一枚子弹，腿部也有伤，不行，得赶紧送他去手术！我咬咬牙，架住这个比我高了许多的士兵，一步步挪向前面的病房，拉雷就在那儿，因为我们也带了些伤员，他们需要留在那里观察病情。
终于到了，我顾不上擦头上的汗水，重重地拍门：
“拉雷先生！拉雷先生！”
很快门就开了，拉雷看到我和士兵，很是惊讶，忙和助手把士兵抬了进去。我扶着门框喘气：“他还有救吗？”
“必须马上手术，”拉雷眉头紧皱，拍拍他的脸，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兄弟！醒醒不要睡着！能听到我说话吗？”
士兵微微睁开眼睛，点点头。
“是刚打了什么战役吗？自己走到了这里？”拉雷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给手术刀消毒。
“洛……迪。”士兵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洛迪！我的心脏一阵紧缩，我们离洛迪中心战场少说也还有七八公里，他是怎样受了伤还一步步地挪到这里？这是一种怎样强烈的求生意愿啊！
我轻轻地关上门，退了回去，我不想再看手术的场面了。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希望，就有不屈的斗争。勇敢的士兵，愿你平安，我抬头看看天空，对着明亮的月许愿。
第二天我们到了洛迪，战地医院又抬进了很多伤员，我们的草药还够支撑，可是种类极贫乏，但据说很多团的药都不够了。蒙特诺特、代戈、洛迪……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些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战役，记得原来念书的时候，提到拿破仑这一系列精彩的战役就会很兴奋，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战场体会一番。可是现在，我是真真正正地置身于其中了，那种兴奋劲儿却全然不再。看着满地的伤员和漫漫无期的征程，只觉得这像一场噩梦。
“苏？”拉雷叫我。
我忙走近他：“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拉雷解释道：“需要你帮我送些药，第39团的药水用完了。”
我点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吧。在什么地方？”
拉雷详细给我描述了位置之后，交给我一个包裹：“趁现在刚渡过波河，没什么新的战役，赶紧去吧，注意安全。”
我抓紧包裹，出了门。
路倒是不难走，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可是下一步，我要送到药房吧，药房在哪儿？我正在东张西望时，只见一士兵冲我迎面走来，我忙快步走过去。
“先生您好，我想问一下……”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居然有点面熟，高高的个子，褐色短发，灰色瞳眸，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什么事吗？”他问道：“你是这个团的吗？”
他似乎不认识我，难道是我记错了？好吧。我继续说道：“我是总药房的，来送草药。”
“哦，谢谢了，交给我吧，我是团长。”他淡淡地说道，我才注意他肩上的军章，同时还有，他一条被纱布随意包裹着的胳膊。
显然包得很不仔细，还有鲜血的渗出。出于一个准医者的同情心，我也得关心一下：“胳膊受伤了？不能这么包扎的。”
“不碍事。”他接过包裹准备离开。
“不行！”我按住他的手摇摇头：“不能这样。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见他不置可否，我便把他往就近的帐篷里拽：“兄弟啊，不能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的，受伤了就要好好治，要不然恶化了，对你自己不好不说，还要麻烦我们费更大的劲来治疗……”
他无奈地把我拉进一个帐篷：“这是我的住处。”
我把他摁椅子上，开始拆他胳膊上的纱布。唉，都有些化脓了，之前处理地也太草率了吧。而且他的胳膊上，不止一道伤痕，可以想象他身上的伤肯定是更多了。
“请问您是哪个兵种的？”我边涂酒精边说道。
“掷弹兵。”他回答。
“哇，那不是很危险吗？”我心下明了，怪不得那么多伤口。
他鄙视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我说的是废话。
然后他也没再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眼睛一直没对焦地看着远处。
我只好安静地处理完伤口，起身准备道别：“先生，我走了。”
他也站起来：“我送送医生吧。”
“呃，其实我不是什么医生，就是一打杂的。”我呵呵笑着：“不必送我了，我认识回去的路。”
他微微一笑：“医生不要自谦了，刚才还帮我处理好了伤口。我送你到门口吧。”
我也没再推辞，由他送我到营地口，突然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跑来。
“苏，你果然在这儿。”路易到我跟前说道。
呃，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他不是第五轻骑兵团的么。
“波拿巴先生，您怎么又回来了？”那个掷弹兵团长问道。
路易笑笑：“没什么，一点私事。那么，拉纳上校，我们先告辞了。”说完拉上我离开了。
什么什么，他叫拉纳？
我忙问身旁的路易：“路易，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他？觉得有点眼熟。”
路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还记得去尼斯之前，有一次我罚你站军姿吗？然后下雨了，一个士兵把你抱了回来……”
哦，原来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把我从雨中抱回营帐的让拉纳！
“你这两天还好吗？”路易问道。
我点点头：“还好啊，伤员不多。”
路易笑了：“知道我们赢得多精彩么？就是刚才那位拉纳上校，二哥在代戈战役中发现的人才，出色地指挥了代戈和洛迪，偷渡波河也是他的功劳呢。那场战役，真是把敌人打得找不着北，完全搞不清楚我们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
“那么下一步我们要打向哪里？”我问道。
“米兰。”路易打了个响指，踌躇满志的样子。
我顿时两眼放光：“米兰啊！”这是妈妈最喜欢的城市之一，也许几天后，我就能进入米兰城，亲自触摸这座古老的城市，母亲啊，也许我就能发现她令你着迷的奥秘？
“咳咳，想什么呢。”路易拍了我脑袋一下。
“喂，痛。”我瞪了他一眼。
“那好那好，给你揉揉。”说完就伸手过来。
我忙把头一偏，险险躲开：“路易你正经点。”自从我拒绝了他之后，他再也没提过那件事，只是洛迪战役前拿破仑和撒丁和谈期间，他有空时会来找找我，都让我给挡回去了。
“你别这样嘛，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路易有些尴尬。
我摆出一副迷茫的面孔：“是吗，很久了吗？”
路易的脸被气得通红：“苏，真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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