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黄沙漫漫
听到拉纳的话，拿破仑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我站起身，走到拉纳面前，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军帽，拂去上面的尘沙递给他：“你是军人，这是你的军帽，不要随便丢掉它。”
他别过头去，没有接。
“纵然路途艰难，可梦想就在前方。拉纳，这不还是你教我的吗？”我继续说道：“怎么能轻易就扔了自己的梦想呢？我认识的拉纳不是这样，他不会轻易绝望！再振作一点，再坚持一下，等待我们的，是胜利、光荣，还有祖国的期望。”
我抬头看着他，把手中的军帽又向前递了递。这次，他没有拒绝。
我笑笑。极目望去，无尽的沙漠伴着绵延的军队，一丝悲壮不觉涌上了心头。
“前进，祖国的儿女！光荣之日已经到来！……”
我张口唱起了《马赛曲》，拉纳怔住了，随即和我一起唱了起来。德赛唱了，拉雷唱了，就连贝阿特丽琪也唱了，单薄的声音渐渐汇成有力的合唱，传向每个军部，每个士兵。纵然疲惫，但梦想似乎被唤醒了——
“拿起武器！公民们！组织起来，你们的军队！
前进！前进！不洁的血液，将灌溉我们的田地！＂
拿破仑微笑着，冲我点点头。于是伴着《马赛曲》激昂的曲调，我们继续前进。
“你做得很好。”拿破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对我说道。
“谢谢，但是我并没想那么多。”我摇摇头：“只是有感而发。”
他没说话，沉默地走着。“将军，”我大着胆子问道：“这样的行军，你不会觉得……沮丧吗？”
“沮丧？为什么要沮丧？”他说道：“要想征服这片古老的土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没有白来的东西。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要把这场战争进行到底！没有绝望，胜利也会失去她本该有的光彩。”
他说完，继续向前走。长河落日圆。沙漠的夕阳真是壮观，他并不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金色的光芒勾勒着他的轮廓。我看着他向前走去，这时我明白了，为什么将来是他，这个小个子科西嘉人，这个不同于寻常的怪人，会成为法兰西的主人。只有他，能超然于这一切灾难。我伸出手指，想去碰碰他的背影，明明那么近，却又似乎很远很远。
长时间重复一件事，人的感觉真的会变迟钝，我已经不知道在沙漠中走了有少天了，直到有一天我们终于和从罗塞塔溯尼罗河而上的军部会师了。这支部队包含了所有的文职人员，路线比我们要轻松得多。会合后，拿破仑没有停下休息，而是争分夺秒地进军开罗，要给马穆鲁克人措手不及的打击。
7月20日，我永远也忘不了这天，这天的黄昏我们终于看到雄伟壮观的金字塔。大家面对着这世界奇迹赞叹不已，而拿破仑却登上了一个山坡。我忙跟上去，只见尼罗河岸边黑压压一片，全都是严阵以待的马穆鲁克兵，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准备战斗。”拿破仑冷冷地说道。
要动真刀实枪了，他立即将每个师都组成方阵，迎接战斗。原本士气低落的军队一下子兴奋起来，士兵的眼睛都发出一种让人恐惧的光芒，看来真是太长时间没打仗了。我下意识地往拿破仑身后躲了躲，结果惨遭嘲笑：＂怎么，还没打就这么害怕？＂
＂才没有，＂我撇撇嘴，站直了身子。
＂好了，你别留在这里，去野战医院。＂
＂我没事，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我嘴硬道。
＂算了吧，你哪里算得了上过战场。＂他拍拍我的肩膀：＂快去，我可不想让你肩上再多一个弹孔。＂
上司的命令，当然得服从，于是我便跑到了医院，这里正在拉雷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也帮起了忙。
“这位兄弟，请让一下。”我提着一桶水，对前面的一个士兵说道。
“是你啊！”他转过头来，冲我说道。
“贝阿特丽琪！我就猜你也会在这儿！”我开心地一把抱住了她，又急忙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没有化脓吧？能走路吗？”
她耸耸肩：“看你紧张的，一点小伤，早就好了。”
“我当然得紧张啊，要不德赛大人可不会放过我的！”我调皮地眨眨眼，贝阿特丽琪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走吧，我帮你一起抬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抓起了水桶。
“好啊，”我笑笑，和她边走边聊。
“贝阿特丽琪，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一定来到这个……受罪的地方呢？”我小心地问道：“你其实完全可以说明自己的女性身份，然后跟文职人员一起走啊，这样就不用穿越沙漠了。要知道，我们的队伍中可有不少女士呢。”
她笑笑：“瞧你说的，好像已经忘了自己也是女性呢。我啊，讨厌做大家眼中的乖乖女了，便逃了出来，你说，我该不该让把我拐出来的人负责到底呢？所以啊，我可得盯紧他了。”
“什么，你是从家中逃出来的？还是德赛拐你出来的？”我诧异地说道，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
“其实……”她的眼睛暗淡了下去：“我没有家人了，他们都被法国人杀了。”
我心里一惊，突然想起，德赛曾说过贝阿特丽琪“不喜欢法国人”。
“不过，都过去了，”她抬起头，轻轻一抽鼻子，笑笑：“我从不后悔自己来了这里，更不后悔和他走了这一路。”
我点点头，心想她和德赛之间到底发生了多少复杂的故事啊。
“那么你呢？”她又问到了我：“怎么也非要走沙漠呢？是不是也有牵挂的人呀？”
“没，没有……”我忙说道，可脸上却有些发烫。
“呀，那是因为什么呀？”她似乎看穿了我心底地小秘密，抿着嘴笑道。
“因为……”我顿了顿，说道：“还小的时候，听过一句话，一个二十岁的男子会比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更富有经验，因为他享有更多的自由。我……不想被自己的性别限制，男人能做的事，女人未必就做不到。我想用自己的双眼看这大千世界，用自己的双脚走万里路途。”
贝阿特丽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的确很特别，但是我正喜欢这种性格。有时候看到你，会想到自己想做却没勇气做的事。”
我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你也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儿呀，谁说你没勇气，看看我们现在都站在四千年的文明面前了！”说完我指指不远处的金字塔。
她点头笑笑。这时开始有伤员送过来了，我们立刻忙了起来。开始我还担心贝阿特丽琪见不得这血腥惨烈的景象，但看到她非常镇静地给伤员清理、包扎伤口，不由得对她佩服起来，比我第一次照顾伤员强多了啊。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金字塔之战。两个小时的苦战，法军彻底打垮了马穆鲁克军，扫除了通向开罗的障碍。而这一战也为拿破仑赢得了＂上帝之鞭＂之名，他的威名传遍了东方。
我们顺利进入了埃及，疲惫的军队得到了大量补给，学者们也开始了科研工作。而我也不得不继续我的翻译工作，每天对着兵书＂咬文嚼字＂，还好杨凡的古汉水平比我稍强点，在他的帮助下，再加上我不时厚脸皮地骚扰各大学者，翻译也顺利了许多。
＂你说，火攻中的“费留”二字该如何译？＂我坐在宫殿开阔的阳台上，摊开了《孙子兵法》请教杨凡。
“这二字，可真是伤脑筋。”他想了想，正准备开口，这时却见拿破仑向宫殿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拿破仑背着手，步伐很快，砰地一声踹开了门，像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我纳闷地说道。
杨凡摇摇头：“谁知道呢，他脾气不是一直很奇怪么。”
“对了，那不是拿破仑的秘书布里昂么，旁边的那位将军是谁？有点眼熟。”我指指门外的两个人。
“朱诺将军啊。”杨凡瞟了我一眼：“这你都不知道，还在这个时代混什么呀。”
“我又不是学历史的。”我站起来，收起了书：“好啦，今天到这里吧。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的司令出了什么事？”
“我才不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又意味深长地看看我：“还是得提醒你，别和这个时代的人走得太近。”
我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真有些受不了他的唠叨。送走杨凡后，我一个人溜达拿破仑的门前，看看四下无人，便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结果我听到了摔杯子的声音、撕纸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叹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犹豫了好久，想敲门，可又想起杨凡的话。算了吧，还是。我放下手，刚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谁在那？”
“是我。”我硬着头皮答道。
门里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说道：“进来吧。"
我推开门，只见拿破仑坐在一张摇椅上，神情很是疲惫。而屋里，的确是一片狼藉。
他抬眼看了看我，张口就问：＂喝酒吗？＂
我笑笑，走到他面前：＂不喝，对胃不好。＂
他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养生了。＂
＂穿越沙漠的时候呀，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身体是多么脆弱，一杯水就可以打垮，所以要好好爱护它。＂我边说边指指胃：＂酒对胃不好，要不要尝尝我新做的大麦茶？大麦可是埃及最重要的农作物，功效多多，比方说健胃舒脾……＂
＂好了，又开始贫嘴了。＂他摆摆手：＂你做给我尝尝吧。＂
＂好嘞。＂我呵呵一笑，飞快地跑回房间拿了大麦茶，给他泡了一壶。
我看着他，他看向窗外，又是一阵沉默。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不开心？＂将军…＂我张口想问他，他却似乎没听到，自言自语般说到：＂我记得，你每次喝酒都能醉得特别厉害。＂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酒量的确不大，就喝过两次，还都醉了。＂
＂是啊，＂他喝了一口茶，似乎陷入了回忆：＂你醉过两次，一次哭得很伤心，一次却笑得很开心……＂
“将军，你又取笑我！”我无奈地抗议道。
他无声地笑了。我们就像老友般聊了很久无关痛痒的话题，但看得出，他情绪好了很多。他始终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两个就这么聊着，他不愿说的，我也不问。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一幕，仍忍不住感叹，如果当时他肯向我说出心里话，如果我向他多问一句，那么我们的命运，会不会，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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