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母亲的祈祷
“你知道咱们在哪个港口下船吗？”
＂的里雅斯特。＂我瞟了杨凡一眼，扭头看向若隐若现的海岸：“别告诉我你都不知道这艘船要开向哪里。”
＂当然知道。＂他懒洋洋地说着：＂我想我们需要设计下路线。你就是从塞纳河穿越过来的吧？”
“对，一上来就遇到了葡月暴动。”回忆起那一幕，我仍是心有余悸：“然后我被卖到了德法边境上的埃藤海姆，在巴登附近。"我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觉得，回去的关键在带我来的那支簪子。”
“没错。不过既然你被卖到了巴登，是否认识隐居在哪里的当甘公爵？”
"当然了！买我的就是罗昂主教，公爵就住在他的庄园里。"
"听着你们还挺熟的？"杨凡打量着我。
"怎么，你在打什么算盘？"我警惕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我们不妨去巴登找找线索。"杨凡伸了个懒腰：“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奥地利看望一位老朋友。”
“谁？”我越发警惕，不知道他又在构思什么"计划"。
“克莱门斯·冯·梅特涅。”
“梅特涅！”我极为诧异：“你怎么会认识他？他可是这个时代欧洲最伟大的外交家。”
“没错，但那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杨凡慢条斯理地说：“他现在也不算什么大人物，结交也不难。我是个学历史的，又在这里待了十多年，再不知道该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就太说不过去了。”
这个解释太过苍白，而我对杨凡更加困惑了。明明他不屑于参与这个时代的走向，不关心那些人的命运，可他又好像结识了很多日后的权贵，也参与了完全不同的派系纷争。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我压下心中的疑问，只问了个该问的问题。
“几个月前就在巴登附近的莱斯塔特开会，现在应该回维也纳了。”他说道：“我们可以先往北走，反正的里雅斯特和维也纳之间也不远。”说完，他看向远方：“我在埃及的时候还跟他通过信件。据说他开完莱斯塔特会议之后，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克莱门斯就去世了，我觉得应该探望一下他。”
又是一个小生命的逝去。我心里有些难过，为什么世间最纯洁的天使们最容易受伤，也许上帝是不忍心他们在凡间遭受太多的苦难吧。
我们在的里雅斯特下船后，直接北上进入奥地利境内。当我们在维也纳找到杨凡的那位朋友、十年后伟大的外交家时，却着实吓了一跳。眼前的梅特涅面色憔悴，眼圈青黑，像是为什么事情受了很大折磨。
“艾克·杨。”他和杨凡拥抱了一下，又看看我：“请问这位……”
“我的同乡，但母亲是意大利人。”杨凡介绍道。
“苏晴，”我冲他微微一笑：“很高兴认识先生。”
“非常荣幸。”他听我说法语，马上也换成了同一种语言，非常优雅地一鞠躬，又指向屋内：“那么二位请进。”
“梅特涅，”进屋后，杨凡对他说：“我很遗憾克莱门斯的事情……不知道你们最近怎么样？”
“还好，但是……”梅特涅摇摇头，满脸尽是无奈：“弗朗茨好像也染上肺炎了，他还只有一岁啊。”
“肺炎？”我心里一惊，在这个时代这种病几乎等同于不治之症。
梅特涅点点头，用拇指揉着眉心：“弗朗茨是我的长子，去年出生的。可怜的孩子，我从莱斯塔特回来之后他就开始了咳嗽，医生说……”
“克莱门斯！”这时一个年轻女人从里屋快步走出，她看到我们，微微愣了一下，用德语说着什么。梅特涅对她说了几句话，她转而用法语对我们说：“欢迎你们，尊敬的客人。”
梅特涅接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艾莉诺。”
“很高兴认识您，夫人。”我忙站起身：“刚听梅特涅先生讲了您孩子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艾莉诺的眼圈红了：“上帝刚让我失去克莱门斯，怎么又要夺去弗朗茨！”说完，她呜咽了起来。
“夫人……”我走近了她一步：“可否让我看看孩子？我曾是医生，虽然……”
“没错。”杨凡打断我，接着说道：“她师从于著名的军医拉雷先生，医术了得，曾治愈不少伤病员。”
我诧异地瞪了杨凡一眼，却迎上了他狡黠的一笑。我顿时纳闷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吹捧我的医术？
梅特涅端详了我一阵，终于点点头：“那么，恳请小姐看一下吧。”说完，他领着我们朝里屋走去。
只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躺在摇篮里，脸颊发红，呼吸声也很重。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有些烫。又看了看他的舌苔，舌尖发红而苔薄黄。
“之前请医生看了吗？”我问道。
“请过了，医生说是肺炎，没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放血。”艾莉诺答道。
“放血？绝对不可以，这孩子还那么小！”我皱起了眉头：“以我所见，弗朗茨是风热犯肺。”
“严重吗？”艾莉诺急切地问道。
我直起身子，紧盯着艾莉诺：“夫人，原谅我医术有限。但是，如果之前的医生断定无药可医的话，我倒是还有几分希望，就看您和先生敢不敢冒险了。”
“真的吗，您能治愈我的孩子？”艾莉诺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衣袖。
“苏小姐，”梅特涅相对冷静一些，他开口问道：“非常感谢您愿意帮助我们。但容我冒昧地一问，小姐打算怎么治疗呢？”
“我明白，这种病在西方几乎没有办法。”我看了杨凡一眼，他点点头，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清楚，西方近现代医药还未发展开来，在现代可以很容易被抗生素治好的肺炎，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药物。
“但是，”我接着说道：“在中国，却有一些治疗肺炎的药方。我曾经翻译过一本《华佗医方》，里面就有提到如何治疗风热犯肺。如果先生和夫人同意，我可以试试。”
梅特涅看看病床上的弗朗茨，又看向我，缓缓问道：“那么苏小姐有几成把握？”
“说实话，并无太大希望。”我实话实说：“要知道，肺炎在中国也几乎是不治之症。虽然有流传的方子，但治愈率并不高。最重要的，还是看患者的抵抗力和上帝的庇佑。”
梅特涅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艾莉诺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走到床前，坐在孩子身边，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和头发，嘴中喃喃地说着什么，眼泪一颗颗地落下。
“那么，苏小姐，我觉得还是……”梅特涅开口了。
这时，艾莉诺站了起来，她大声地用德语说着什么，神情有些激动。梅特涅的眉头皱了起来，和她争论了几句，但显然艾莉诺态度更为坚决，梅特涅最终摇摇头，似乎做出了让步。
“他们在说什么？”我问身边的杨凡。
“我德语也不是很好，但大概能听懂，艾莉诺想让你试试，但梅特涅不太同意冒险……”杨凡答道。
“苏小姐。”艾莉诺走到我面前，握紧了我的手：“弗朗茨就拜托您了。我……”她的声音又有些哽咽：“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那好，我必然全力以赴。”我点点头，看着床上那个幼小的生命：“让我们一起为孩子祈祷吧，上帝一定能看到，一位母亲的眼泪。”
我坐到桌子边，努力回想对应的药房，提笔写着：“桑叶、菊花、连翘、黄岑、牛蒡子、桑白皮各10克，射干、天竺黄各6克。这些药都找的齐吗？”
梅特涅点点头：“我尽力，应该没有问题。”
“很好，以水煎服，每日一剂，分三次服用。”我吩咐道：“同时保持室内空气流通，保证孩子的呼吸道顺畅。还有，这里不要有太多人，但留下一个陪我一起照看孩子。”
“我来。”艾莉诺毫不犹豫地说道。梅特涅拍拍她的肩膀：“我去找药，找好了就来接替你。”
艾莉诺含着泪点点头，梅特涅和杨凡离开了。
我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拭着孩子的额头。虽然弗朗茨还小，但可以看出，他的长相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他是那样可爱，长大后应该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吧。现在他脸颊绯红，如果不是明知这是高烧导致的，我真觉得他就是教堂壁画上的小天使。
我轻轻地给弗朗茨翻身，然后清理他口鼻中的黏液。艾莉诺则试着给孩子喂水喝。弗朗茨的呼吸声似乎没那么重了，我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数着他的呼吸次数。
“他好些了吗？”艾莉诺关切地问道。
“不算太严重，但是仍需要紧密看护。”我说道：“放心吧，我看着孩子呢。”
“谢谢你，愿意照顾弗朗茨。”
“没什么，真的。”我端详着弗朗茨的容貌，忽然有一丝伤感，竟开口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其实，我也曾有个孩子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离开了……”
“很抱歉，苏……”艾莉诺轻握住了我的手：“我非常理解你。因为我知道一位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当克莱门斯走的时候，我……”
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我也握住了她的手，想要给她一丝安慰：“但想想我们的孩子，他们走的时候都没有受到世界的污染，他们都还是纯洁的天使。你的克莱门斯啊，当他离去时，记忆中只有母亲的微笑，而没有成人世界的虚伪与欺骗，上帝一定会倍加爱护他的。”
“嗯，但愿如此。”艾莉诺拭去眼角边的泪水，渐渐恢复了平静。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尽力挽救弗朗茨的生命吧。”我们点点头，相视一笑。这是两个母亲的努力，上帝啊，你能听到我们的祈祷吗？
弗朗茨服了两天的药后，仍没有太大起色。梅特涅有些焦急，我向他解释中药都见效比较慢，所幸的是，艾莉诺坚持按我的方法治疗，而不是让其他医生来继续放血。
“孩子烧退了吗？”梅特涅地问道，而艾莉诺因为太劳累回去休息了。
“还没有，但温度低一些了。”我揉揉眼睛，这几天连日的工作已经达到了我体力的极限，但我从不敢离开弗朗茨太久。这么小的孩子，护理过程中稍有不慎都可能致命。
我叹了口气，望着弗朗茨深玫瑰色的脸颊。孩子啊，你怎么还不退烧呢？我都要着急死了。再不退烧，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呀。
“苏小姐，”梅特涅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块干净的湿毛巾：“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会感激你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尽心照顾我家孩子的医生。”
“应该的。”我接过毛巾，给弗朗茨擦拭着额头。
“杨先生真是好福气，能得您这样一位体贴善良的伴侣。”梅特涅冷不丁地说道。
“您误会了！”我忙摇摇头：“我们只是朋友，因为某些共同利益暂时在一起，其他的也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哦，原来如此。”他继续说道：“不过杨先生的确很优秀，他身上有其他人少有的镇静和果断，很少被杂事牵绊……”
“游离于这个时代的人，必然少有牵挂顾虑。”我低声说着，像在评判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
“什么？”梅特涅显然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这才回过神儿来，忙抱歉地笑笑：“真不好意思，我居然说起了胡话……”
“没什么，您太辛苦了，的确需要休息。”他说道：＂您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和奶妈就好。＂
我看了弗朗茨一眼，虽然仍很不放心想留在这里，但沉重的眼皮告诉我，如果再不休息梅特涅家就又要多一个病号了。于是我也没推辞，谢过梅特涅后，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躺到床上，我便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没有什么画面，也没有什么人，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像死神的衣袍。不知睡了多久，我似乎听到“砰砰”的声音。我睁开眼，才明白是有人在敲门。我挣扎着爬下床，打开门，原来是杨凡。
“什么事？”我含糊地问道。
“弗朗茨退烧了。”
“什么？”我的睡意顿时散去，忙随杨凡下楼。我几乎是小跑着到孩子身边，摸摸他的额头，真的不烫了。
艾莉诺也在孩子身边，她攥着孩子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情况好多了，放心。”我边说边检查了下弗朗茨的舌苔和脉搏，冲艾莉诺笑笑：“夫人，孩子的病情有所好转，不过仍需观察。”
“真的么？”艾莉诺的眼中闪着泪花，梅特涅走到她身边，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他轻揉着她的头发。
“苏，谢谢你。”梅特涅对我说。
“先别谢，还不能掉以轻心。孩子烧刚退，但其他症状还没有得到真正缓解。眼下正是秋季，上呼吸道容易发病，一定要倍加小心才好。”我说道：“我们这几日再辛苦一下，弗朗茨完全有可能康复。”
“弗朗茨有救了。”埃莉诺喃喃自语着，脸上满是希望和幸福。
我没有掉以轻心，仍仔细看护着弗朗茨。他病情有所好转，但恢复地并不快，常有反复，以至于我每次一听到他咳嗽，都紧张地不得了。万幸的是，整个秋天弗朗茨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就没事了。
只要熬过冬天，寒冷的冬天。
“来，宝贝张嘴哦，喝药啦。”我给弗朗茨喂着药，他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我忍不住捏捏他粉红色的脸颊。
“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个孩子。”杨凡在我身边说道。
“那当然，我亲手救活的小生命啊。”我得意地一笑。
“哦，但愿如此。”杨凡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在房中踱着步子，过了许久，突然说道：“拿破仑回法国之后发动了雾月政变，你知道吧？”
我的手颤了一下，差点把汤药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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