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最后的晚餐
44.最后的晚餐
在梅特涅家过罢圣诞节和新年之后，我和杨凡再次踏上了旅程。按照杨凡的思路，我们应当往水多的地方走。于是我们选了一条风景颇佳的路线：先沿着多瑙河走到南德，在进入瑞士的莱茵河区，最后沿着莱茵河北上达到巴登的埃藤海姆——我穿越来的第一个地方。
虽然一路上尽是山山水水，风景极为秀丽，但杨凡的心思明显并不在山水之间。每到一处，他都会向当地人打听有关河流的奇闻异事、询问我的那根簪子，甚至还试图寻找女巫、预言家之类的神秘人物，以至我们的行程极其缓慢。用他的话说，这是为了找到回去的办法，我却一直不太信任他所谓的“办法”，索性任他去折腾，而自己则好好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可不知为什么，曾经自诩活泼乐观的我，现在面对眼前的河流山川、花花草草，再没有了以前的欢快愉悦。我会从小溪的淙淙中听出孩子的呜咽，我会从花朵的绽放中看到枯萎的泪眼。似乎在我眼中，山林的绿色也渗有鲜红的血色，鸟儿的欢鸣也掺有离别的愁绪。甚至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流下泪水。
“真有些受不了你，”一日杨凡凑到我身边说：“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还在想弗朗茨的事情吗？”
“这能忘吗？和我朝夕相处的一个小生命就这么走了。”我低声说着，我好像又感觉到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我知道，这种感觉肯定很难受，”杨凡接着说道：“可是别忘了，他们毕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需要先管好自己才能管别人。更何况他们根本和你就是不同的人……”
“够了，杨凡！”我忍不住大声说道：“不要再宣传你那套价值观了，不是每个人都接受的！我真不明白，一个曾经可以跳下塞纳河救溺水孩子的人，怎么会有一天变得这么冷血！”
这是我第一次对杨凡明确表明我的不解和不满，事实上杨凡的确惊呆了。他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说道：“不错，但那是在现代的我。你没有权利说我冷血，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我一挑眉，还没接着问下去，他就开始了讲述：“其实我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以为凭借自己对历史的熟悉就可以改变一些事情。可是慢慢地我发现，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是参与共和、保皇、还是君主立宪，都改变不了什么。你看，路易十六不还是走上了断头台？法国不还是经历了流血和动乱？而拿破仑，谁又能阻挡得了他的崛起？”
“这些都是大事件，我们当然改变不了什么。可是，这不等于在他人的灾难面前，我们就该袖手旁观。”我说。
“听我说完。”杨凡接着讲道：“的确，这些大事件并没有让我彻底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直到有一次，我从战场上救了一个好朋友……他可以说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愿意做朋友的人，他勇敢、善良、当然也渴望荣誉……”杨凡看着远方，陷入了回忆之中。
“后来他被派去参加一场战役，我知道那场战役必输无疑，所以极力劝他不要去。他很疑惑，但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于是他逃过了一劫。”不知为什么，杨凡说道这里声音竟有些哽咽，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我从战场上救回了他，可不等于战胜了死神。我没想到他竟死在了回家探亲的路上，车祸。命运啊，何其可笑！当我看到他的尸体，终于才明白，当上帝决定让谁走时，我们渺小的人类根本算不得什么。一个人的命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历史呢！所以啊，我们根本就不该融入这个时代，一旦融入必成怪胎！”
“怪胎……”我喃喃着他的话，心里竟蔓延上一丝惊恐。
“没错！知道其他人的命运，却不知道自己将飘向何方；知道历史的车轮会滚向哪里，可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杨凡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些，说话声却带着难言的伤感：“有时我会想，在现代时，我去救那个孩子，改变了他的命运，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可是，”我反驳道：“你怎么知道那孩子的命运不是被你救下，而你的命运不是穿越到这个地方？”
“对啊，有道理。”杨凡低声说道：“我们那个时代的迷人之处，正在于我们对天命，或者说对未来的不确定。”杨凡说完，又看向我：“所以，我也想借弗朗茨的事情告诉你一些道理，未必就是对的，但是希望你能明白。”
“所以，你……”我想起刚到梅特涅家时杨凡的表现，不觉得有些惊恐：“你故意吹嘘我的医术，就是想让我明白自己根本救不了弗朗茨！”
杨凡看着我，不置可否。
“天啊，你真残忍……”我张张嘴，觉得千万情绪就积压在喉间，对弗朗茨的惋惜，对历史的无奈，对自我的迷茫，等等等等。我心里明白，杨凡没有错，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也会去救孩子的，而他，只不过是想让我通过亲身体验去明白他早已明白的道理。
“你可以这么说我。”杨凡居然笑了笑，云淡风轻：“想想两个时代的我，真的是判若两人。在这个时代，我如同游走于死人之间，无牵无挂，想结交谁就结交谁，也不去理会究竟哪派会笑到最后。当然，能认识这个时代的‘伟人’们，特别是拿破仑手下的英雄将领，也算对得起这次穿越了。”
“怪不得，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才做到德赛的副官。”我若有所思：“原来你不只混入了一派啊。”
“这几年我过得还比较踏实，基本上就在德赛手下做事。”杨凡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刚认识德赛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顾虑，他非常优秀，但是太过短命……”
“什么。你说他短命？什么意思？”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对啊，”杨凡看着我迷茫而紧张的神情，耸耸肩：“看来你历史没学好啊。德赛死于1800年6月14日的马伦哥战役，也就是，没几天了。”
“今年6月……？”我惊讶地合不上嘴巴：“杨凡，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杨凡说道：“拿破仑雾月政变后急需巩固政权，保住革命胜利果实，所以必须再度征服意大利。而马伦哥是非常关键的一场战役，当然拿破仑取得了胜利，但代价也不小，比如德赛将军……”
我再也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我来不及细想便跨上了马。杨凡一把拉住了缰绳：“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德赛都要死了，你要我袖手旁观？”我使劲摇摇头：“我做不到！”
“你疯了！”杨凡说道：“刚才那么多都白说了？你能改变什么？况且你怎么找到他？”
“让开！我自有办法，不用你管！”我挥了一下马鞭，杨凡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趁这个空当，我踢了下马肚子，马儿迅速地跑了出去。
“傻丫头，你回来！你会后悔的！”杨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我知道，他会担心我，他会骂我执迷不悟，但他是不会跟上来的。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在他眼中早已死去了，包括德赛。而他所关心的，只是有关现代的一切。
我尽力地赶着马儿快跑，我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还好我对于路线也不是完全陌生，毕竟以前曾画过意大利地图。想到这里，还真的得感谢拿破仑和我在地图上的练兵了。我暗自算了一下，现在是在瑞士境内的伯恩，马伦哥在热亚那和米兰之间，我的路程并不算远，只要我不迷路，还是可以很快到达的。
一天一夜之后，当我看到米兰大教堂高耸的塔尖时，我知道自己快到了。我翻身下马，揉揉自己酸疼的腿脚，闻着空气中的火药味，紧握缰绳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结果。
“站住！你是谁？”几个米兰的法国士兵把我拦下了。
我打量了下他们，军阶都很低，应该只是普通士兵。带头的那个脸儿圆圆的，是个颇为文弱的少年，像是文职官员。
“我找德赛将军。”我说道。
“什么？”少年瞪大了眼睛：“德赛将军！你怎么会认识他？”
“这不用你管，”我不客气地回答：“告诉我，他在哪里？”
“这我不知道。”他双臂一抱，打量着我：“倒是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找将军干嘛？”
“我再说一遍，不用你管！”我着急了起来，想到现在一分一秒都浪费不起，我便翻身上马，冲他们扬了扬鞭子：“既然不知道，就给我让开！”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那少年也嚷嚷了起来。
“这里是怎么回事？”这时一个军官骑马赶了过来，少年看到他，忙上前去解释。
“这位姑娘，”那位长官对我说道：“您出现得不明不白，还对我的士兵挑衅滋事，看来您有必要来一趟警局了。”说罢，他对身边的士兵挥挥手，他们便冲过来把我从马上拉了下。
“你们住手！”我大声说道，情急之中，我竟拔出了拿破仑曾送我的□□，顺手抵住了我身边的那个圆脸少年，又对那警官说道：“我无意伤人，只是在找人！请问德赛将军在哪儿？知道后我马上就离开！”
“你……放开我……”少年面如土灰。
“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警官开口道：“我并不知道德赛将军在何处。”
“那么，拿破……第一执政在哪儿？”我继续问道。
“第一执政？”他有些吃惊：“这我知道，但我不可能随便告诉一个人。你究竟是谁？”
我放开了那个少年，往前伸了伸□□：“那么您看看吧，这是第一执政送我的□□，上面还有他的名字。”
他满腹狐疑地接过□□，两个士兵趁机抓住了我的胳膊。警官仔细看了看枪，有看了看我，终于开口下令：“放开她。”说完，他指了指那个圆脸少年：“亨利·贝尔，你负责护送这位姑娘去帕维亚。”
“什么？”那个叫亨利的少年眼中盛满了差异，当然，还有一丝惊恐。
无论怎样，他还是极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我冲警官点点头，心里也很清楚，说是“护送”，其实不过是派人看着我。帕维亚就在米兰南部的三十多公里处，我们没花几个小时就到了。问清楚拿破仑所在的位置后，我便顾不得身后慢吞吞的亨利，直接跑向他的营帐。
“站住！”我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你……”我定睛一看，旋即松了口气：“卢斯塔姆，是我呀！放我进去，我有要紧的事！”
“苏！竟然是你来了！可是……”他有些犹豫：“，第一执政在会见要客，一位从埃及来的将军，第一执政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埃及来的？那是德赛对不对？”我抓住卢斯塔姆的衣袖，声音颤抖了起来：“他还在这里，是吗？”说完，我等不及他的回答，推开他便闯了进去。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盯着眼前两个诧异的男人。他们好像刚结束晚餐，盘子里还有没吃完的食物，桌上还有盛着葡萄酒的杯子。看到我，他们同时站了起来，拿破仑则抢先一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拉住了我：“你？”
“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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