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灰烬
“拉纳，你还好吗？”我走进他一步，担忧地看着他。
“我有什么不好的，离开她这样一个女人，平庸、自私……水性杨花！”
我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所的话。他怎么可能这样说他的波莱特，那个被他称作“天使”的女人？
“你不信？”拉纳攥紧了拳头：“当我从埃及回来，看到她抱着和别人的孩子，我只想杀了她和那个孽种……”
“拉纳……”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那时该有多绝望啊，自己在前线出生入死，回家却看到心爱的女人背叛了自己。
“他们都以为我在阿克尔战役中死了，”拉纳苦笑了一下：“记得吗？那时我受了很重的伤，可不知为什么传到法国却变成了我的死讯。我母亲因悲伤过度去世了，而波莱特……”说道这个名字，他咬了下嘴唇，像是提到了一个禁忌：“她投向了别人的怀抱。”
拉纳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缓缓说道：“那时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便娶了那位盖尔内克家的女儿？”
“对啊，”拉纳笑笑，可那笑容却带着一丝苦涩：“为什么不娶呢？她无可挑剔。巴黎首屈一指的美人儿，出身贵族、家教贤良，父亲又是议员和财政官……娶了她，我的前途将更是一片光明。”
“可是，你爱她吗？”
“爱？”拉纳嗤笑了一声：“当我看到波莱特和她怀里的那个孩子，便不觉得世界上还有这个词了。”
我愣住了，现在坐在我面前的，真的不是以前的那个拉纳了。我没再说什么，神思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坐在壁炉前，看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我曾以为他们会一直幸福美满下去的，一辈子。我没有见过波莱特，但每次从拉纳温柔的眼神和话语中，我确信她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天使”。可是现在，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爱情就真的这般脆弱经不得考验？我猛地站起身，找到我的一个信夹，颤抖着双手从里面翻出那封被我压在底层的信。
就是这封信，上面还殷着斑斑血迹。它还没经过岁月的洗礼，它的纸张还没泛黄，上面“致波莱特梅里克—我的挚爱”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依旧十分清晰。我曾说过，希望波莱特永远不会收到这封信，没想到却成为了现实，但却不是以拉纳的意外而是以她的背叛来收场。
我小心地打开那封信，凑在壁火旁读着——
“亲爱的波莱特：
多么不希望你收到这封信，因为它意味着我们永远的分别。啊，我最亲密的伴侣、最敬爱的朋友，请你不要悲伤！要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我对你的爱，即便是死亡也做不到。
请不要被信纸上的血迹吓到，我走得很安详，因为只要我默念你的名字，就再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唉，可是我呢？我没什么能留给你，除了痛苦和爱。希望这封在战场上草草写就的信，能给你可爱的心灵带去一丝安慰。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不在的日子里，请读读我给你的那些信件，我相信你会记得，有一个人曾深爱着你。
……
再见了，我的天使。
你忠实的：
让·拉纳”
还没读完，我就已经泣不成声了。拉纳啊拉纳，我特别能理解你，那种背叛的滋味。自己把整个世界都给了那人，可对方却轻易地击碎了这个世界啊。
我擦去泪水，手轻轻一松，那封信边落到了壁炉中，迅速地被妖媚的火苗吞噬，化成了黑色的灰烬。
“韦里诺小姐！”女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晚餐好了，请您下楼来。”
“知道了，马上就去。”我大声回答着，迅速擦干了眼睛，然后稍微整理了下便下楼去了。
客厅里，拉纳正和亨利说着什么，见我过来，拉纳冲我笑笑。
“我们去吃饭吧。”我挤出一个微笑。拉纳点点头，我看了眼他旁边的亨利，这孩子可能因为和拉纳这位“著名”将军单独谈话的缘故，神情有些激动，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圆脸亨利，”我冲他眨眨眼：“一起去吧。”
听到我叫他的外号，亨利涨红了脸。但他没像往常那样反驳我，而是没说话跟上了我们。我偷偷地笑了一下，这孩子，估计也有“光荣的梦想”吧，盼望能像拉纳一样建功立业，所以才这样激动。
我并不饿，吃了几口边放下了刀叉。餐桌的气氛有些沉闷，拉纳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笑了，而亨利则有些紧张，似乎不敢率先说话。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终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也没什么，比较随意。”拉纳耸耸肩：“贝尔先生好像很喜欢意大利啊，提到米兰、罗马、佛罗伦萨就有说不完的话。”
“意大利就是很好呀，”亨利挠了挠头，天真地笑了：“我最喜欢的就是米兰这个城市，这里是艺术的殿堂，是建筑的圣地……我就不说大家熟知的大教堂、感恩圣母教堂、布雷拉画廊了，单单是一条街道，都很有趣味。比如说，我很喜欢……也很喜欢……毫不夸张地说，真是步步有风景！我从来没有这样热爱过一个地方，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亨利越说越兴奋了，可拉纳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想拉纳的爱国热忱可能被亨利给刺激了。我担忧地看了眼亨利，向他示意别说了，可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眼色。但是我需要承认，亨利的语言功底很好，他能把平凡的景色叙说地精彩动人，如果有可能，他真应该写一本游记，这样一定会名垂青史的。
但现在，喜欢直来直往的拉纳并没有被他精彩的讲述打动。只见拉纳冷哼一声，说道：“贝尔先生这样喜欢意大利的城市，真让我怀疑您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故乡——法国？”
亨利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拉纳会这样说。
“将军，请您见谅，我……”他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道。
“你没忘了自己是法国人吧？那可是你从出生就打下的烙印！”拉纳接着说道：“当然我不妨碍你喜欢别的国家的城市，只是希望你对于自己家乡的教堂、画廊、街区也都能这样熟悉！”
“好了，拉纳。”我打断他们，看了眼亨利，忍不住说道：“别那么苛刻，亨利也有意大利血统。再说了，他是生在法国长在法国，但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呀。国家虽然养育了他，可作为公民的他也让渡了自己的一部分权利给国家。从这点上来说，公民并不欠国家什么。”
亨利感激地看我一眼，而拉纳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哼，既然这样，谁也不能干涉他什么，那干脆让他在自己的墓志铭上写上‘米兰人’好了！”拉纳说完便站起身，带着怒气离开了。
我看看旁边的亨利，可怜的孩子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就要哭出来了。
“你别理他，”我安慰亨利：“他最近心情不好，就爱挑别人的刺儿。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我打赌，过一会儿他就该懊悔自己发脾气了。”
亨利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克劳瑞斯，谢谢你替我说话。”
事实上，拉纳并没有如我所预测的那样与亨利和好。拉纳本来就看不上亨利这样的低级文官，现在更是懒得搭理他；而亨利则既委屈又害怕，见了拉纳就绕道走。
“苏。”一日早餐过后，拉纳对我低声说道：“ 或者该叫你，克劳瑞斯·韦里诺？”
“呀，看来你都知道了……”我傻笑了一下。
“你还真会给自己取名字。”拉纳摇摇头：“你叫什么我不管，但是我想我们是不是该回巴黎了？”
我一下子变了脸色，没有回答他。
“别忘了这可是我的任务，而我在这里已经逗留半个多月了。”拉纳耸耸肩。
“不。”我缓缓吐出一个字。
“回去吧，总不能一直在米兰待着。”拉纳接着劝道：“况且，第一执政……我是说他，他很担心你。你不知道，一个月前，他差点在圣诞节前丧命。”
“怎么会！”我心里一惊。
拉纳继续讲着：“圣诞夜的爆炸，保皇党人做的。那时他和约瑟芬、奥坦斯一起去剧院看戏。幸好他乘坐的马车驾驶地比较快，□□在第二辆马车前爆炸，奥坦斯还受了伤……”
“奥坦斯……”我眼前浮现出那个小姑娘活泼的笑脸，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伤得重么？”
“还好，只是玻璃划伤了手腕。”拉纳说道：“第一执政很震惊，第二天就派我来接你。苏……他真的很想念你，我能看出来，所以……”
“好了拉纳，”我低下头，打断了他的话，又抬头笑笑：“怎么这几天都没见亨利？”
“你……”拉纳意识到我在转移话题，显得有些不满，在他发作之前，我赶忙接着说道：“以前他都很准时地出现在我面前，监督我还在不在米兰，可是这连着三四天都没见到他啊？”
“苏……”
“啊，苏是谁？将军，请叫我克劳瑞斯，或者韦里诺也行。”我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我去找找亨利。”
说完我便朝屋外走去，留下拉纳在屋内目瞪口呆。出了屋子，我松了一口气，这次算是含糊过去了，可是以后怎么办呢？难道我要真的去巴黎，继续做他的情妇？不，我不要见他，我在米兰过得很好，两不相见最好。
我摇摇头，罢了，以后再说吧。这么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亨利的房间。我敲敲门，却没人回答，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到里面虚弱的□□声。
“圆脸亨利！你还好吗？”我大声叫着，拍了拍门：“能给我开门吗？”
过了好久，才听到有人起来走动的声音。终于，门开了，我诧异地看着眼前憔悴的亨利。他看起来十分虚弱，脸颊潮红，摇摇欲坠地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我忙扶住他，把他搀到床边躺下。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烫。
“亨利，你病了。”我责备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亨利涨红了脸，欲言又止。
我摆摆手：“好了，你别说话了。让我来给你检查一下吧。”
谁知亨利却不配合，他拉紧了被子，执拗地摇着头，好像我的检查会要了他的命一般。
“亨利，你怎么了？”我皱了皱眉头。
他的脸更红了，但仍什么都不肯说。我心里一急，便决定吓唬吓唬他：“圆脸亨利，我警告你，你病得很重。高烧、面赤、舌苔发红，如果再不肯治疗你就等死吧，到时候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
“克劳瑞斯……”亨利带着哭腔开口了：“我其实是那里不舒服……”
“那里？到底是哪里呀？”我更加困惑了。
“我……”亨利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我去妓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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