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回一个女人来 上
德柱的到来是出乎陆明珠意料之外的，他是上官云的人，包括府中的李傲公公与这位御前总管相处关系亦甚是不错。
想必他们之间是有些交情的，而且这交情匪浅，后来见到上官云，其中因果大约也弄清了。
原来少时的上官云、宇文兰兰、德柱、李傲那是打成一片的伙伴。也难怪当初嫁入景仁宫时，李傲多番在旁说辞。
如此，如此。
自然这是后话。
德柱传皇帝口谕，召大皇妃入宫。
上官云突然要见她，是福是祸？陆明珠的一颗心第一次悬得这么紧，她担心的是他，大门口的马车已经备好，德柱在前方引路。
待到上车之后，她习惯性地扫一眼门口，奇怪，今晨送上官振轩上朝的时候，范统并未跟随，而此时中庭、前苑、门口都不见他的身影。
做为宝亲王府的侍卫统领不该这么疏忽的，另者范统这名儿虽是听起来像“饭桶”，但人不笨，做事也麻利。
主人要出府，一般情况他会在门口恭送的，这会儿不见人影，有些奇怪吧。偷懒去呢？也不可能。
此时也没有多少时间询问，皇帝召见是大事。陆明珠只好先行撇下此事，跟德柱公公入宫去。
天乾宫还是那样的庄严，居位皇宫中心，众星拱月一般。这个地方，历代多少皇子争破了脑袋想要住进来的。
帝王的宫殿，那是多么的神圣。而这神圣殿堂的后面却是另一番盎然，虽是深秋，却是亭台楼阁，水榭相倚，金菊夺目。淡淡的香气在鼻间萦绕，创造着另一番天地。
德柱公公把陆明珠引到此处，便先退下了。
想多问些什么的，只是那德柱简单几字：待皇上来了，一切知晓，然后就是笑而不语。
再想问，人都消失了。
摸不清这老皇帝到底要出什么牌，陆明珠倒也不焦急，找一处长椅坐下，静静地凝神，开始调息体内的真气。其实这些日子来，除了打理家事，她并没有闲着，而是凭着她超强的记忆力，修炼那本龙尊内功秘籍上的心法，总算略有小成，再加之柔雪和踏雪这两个武术世家出生的小妞儿的指导，她的功夫进步神速，发射银针的手更为精妙。
学这些，并不是她喜爱的。
而是风雨欲来，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到时不能因为自己个儿而拖累了他。说到他，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孔。
对她，满满荡荡的温情。
而对外，那张面孔可以迅速地聚积起寒意。
这就是他……上官振轩，曾经的混世魔王，现在依然是。只是已经不是草包了，多了更多的头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朝中大臣对这位大皇子的态度纷纷改观，当然这里面是少不了陆鹤的那份功劳。
自见识到这女婿的才能之后，他是逢人就夸，以致很多人想以试真假，试出真来，自然争相投效。
朝中的党派结交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皇帝心中有数，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因那副老骨头是一天比一天差，想管也是力不从心了。
“咳……”
老远处的一声咳嗽传来，打破了这后苑的宁静，其实以人肉耳的听觉是感应不到的。
陆明珠近日习练内功，闭目打坐，自然是听得见了，赶紧地睁开眸子，扫一眼远远的地方，那里苑落的入口处不一会儿就多了一抹憔悴的身影，在德柱的搀扶下缓缓地走过来。
“臣媳给父皇请安。”陆明珠赶紧地上前盈拜。
“起来吧。”上官云似是刚下朝，身上的朝服朝冠还未换下，明黄的龙袍折射出耀眼的颜色，他又是一阵轻咳，用沉沉的眼神将陆明珠打量一番，然后走至长椅前缓缓地坐下。
德柱退到后边，恭敬地候着。
“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大皇妃原来也是人中龙凤。”突然间冒出这么一句来，上官云的眉宇间多了一抹喜意。
“臣媳惶恐。”陆明珠客套地回答。
“朕观察你很久了。”上官云摇头一笑，“朕看出来了，你跟朕的大皇儿一样，都是善于伪装的人，骗了朕啊。”
“臣媳和王爷都不敢欺瞒父皇。”陆明珠又是客套地低身一拜。其实这世上每个人都在欺骗皇帝，只是程度大小而已。
高高在下，一句就能定人生死。
有时候不得不欺瞒才能逃出升天。
“欺骗朕的人还少吗？”上官云干干一笑，枯涩的脸上皆是无奈，“老了，病弱残体的也不中用了。朕知道，你不傻，朕的大皇儿也不是草包。”
“父皇……”陆明珠想说什么，又咽了咽喉咙，要知道眼前的皇帝也不是窝囊角色。
他只是病弱，心不弱。
若是身体健好，估计也是一代明君圣主，只可惜啊……
“罢了，那些事朕不想追究，说到底朕也有错。”上官云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眼里掠过一抹浓浓的哀伤，“若不是朕的软弱，兰妃不会死得那么惨，轩儿对朕的怨怪也是理所当然的。还好，轩儿不像朕，轩儿是个有主张有见识的人，若不然他怎么会背着朕，创造出一个龙枭来跟朕对抗呢。”
龙枭！上官云也知道了。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怪不得上官振轩要扶林带着组织尽快撤离黑山。也许他料到了，他的身份隐瞒不了多久。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廷的能人异士多的是。
“父皇，其实……”陆明珠想解释什么，但一抬眸迎上上官云的眼神，看来他并不需要解释，对自己儿子的做法，他是选择默认的。
“龙枭向来是劫富济贫，而且劫得都是些贫官污吏。朕都知道。轩儿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处理朕处理不了朝廷垢病。”上官云似乎没想要陆明珠解释什么，一番语重心长地喃喃讲道，本来威严的一双眸子里积满了希冀，“朕知道了他的身份，可以替他揽着。但怕是有些人知道了，就不那么简单了。”
最后的那个眼神又是满满的不安。
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只是力不到位了。老皇帝也有百般无奈的时候。
陆明珠虽不明白上官云召她入宫的真正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老皇帝对她是很满意，而却上官振轩也不是表面的严肃与失望。
许多东西他都应该放在心底里，埋藏着，一直埋藏。
而此时他口中的“某些人”，无法指的就是皇后。水玲珑若是知道上官振轩就是龙枭，怕是要大做一通文章。
不知道上官青沐他会不会？
陆明珠的心不由地揪了一下。
“朕给你讲个故事吧。”突然，上官云撇开了话题。
“臣媳洗耳恭听。”陆明珠低了低身，轻声回应。
上官云眯着眸子，虚弱地看了一眼远处的蓝天白云，嘴角扯起一丝美好的笑意。
那是四个少年的故事。
上官云、宇文兰兰、李傲、德柱，他们之间的友情、爱情。只是当少时的友情、爱情被搬进这黑暗的皇宫时，一切都变了。
宇文兰兰，那个像兰花一样清雅的女子死了，那个叫上官云的人却无能为力。这就是帝王的悲哀。
但他不知道的是，宇文兰兰不是死在二十三年前上官振轩刚出生那会儿，而是死在十八前皇寿山的山洞里。
只到最近，这个站在最高处的帝王才得知真相，太晚了，真的太晚。
而那个真正知道真相李傲也将一切都隐瞒了，也许是恨，也许是怨，也许是自责，也许不想再让这个少年的伙伴得到真相再伤心一次。
种种的心绪都有吧。
当这个故事讲完，上官云的眼眶红了，德柱的眼眶也红了，就连陆明珠自己，也不知不觉的湿了衣襟。
这就是帝王的悲哀。
“如果你是朕，你觉得该怎么处置皇后？”上官云静默了许久，突然问道，他苍老的眸子里有恨意、怒意，腾腾燃烧着。
如此皇帝有证据，早将皇后处死，或许打入冷宫，不会安然叫她稳居后宫呢。再者这天下，早已被水家掌控了一半，想动她，并非易事呢。
“知道父皇此时的心情。”陆明珠用绢帕抹去眼角的湿润，深吸了一口气，很平静地分析道：“纵观朝野，水家内有丞相水凌坤，外有手握兵权的水凌山。如今旧事重担，不要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十八年前的事儿追究起来是难上加难。当年皇寿山洞中的目击证人只有宝亲王和李公公，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兰妃的嫡亲和好友，人证不足。”
“果然是个奇女子。”上官云点着头，眼中皆是赞赏。
陆明珠大约也明白，刚才上官云一问只是为了考验他而已，为了朝纲稳固，若没有十足把握，皇帝是不会动皇后的。
一旦水家造反，势不可挡。
“多谢父皇夸奖。”陆明珠颇是有礼地福了福身，“过去的事，父皇不要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大皇妃可曾想过，朕召你入宫的目的是为何？”上官云终于是挪上正题了。
“臣媳不知。”陆明珠摇头，从上官云的眼睛里看了一抹哀求。对她有哀求吗？
心里怪怪的。
“朕只想跟你说说话。”上官云说得很轻松，忽然又是重重地咳了几声，“朕已经是江河日下，身体就这般了。以后东莱的江山要交到轩儿的手中，大皇妃你，一定要多帮帮他，必要的时候……”
说到此处，他似有些难以启齿，摇了摇头，又是咽了回去，“轩儿必须坐上太子之位，若不然，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朕想过六皇儿，他也是文武全才，但是他属于水家的，一旦他坐拥天下，水家人不会放过轩儿的。”
上官云的忧虑一点不错。
如果上官青沐坐拥天下，水玲珑被奉为皇太后，到时候就算他有心置上官振轩于死地。那么水家呢？
这些年来，皇后的处心积虑为的是什么？那时候，他根据没有活路。
要么死，要么坐拥天下。
非得二选一，难道没有第三条路么？
在陆明珠的心尖子里，还是不喜欢这宫廷的争斗，她喜欢过自在的日子，像以前一样驯兽，游走八方，多好啊。
只好……哎，嫁给她，把自己给绑起了。
“好久没有跟人说过么久的话了。呵呵……”片刻的宁静过后，上官云一声慈祥的呵呵笑声打破所有的沉重，终于严肃的脸上有了父亲的祥和，这应该是要展现给上官振轩的，却是给了她，都一样吧。
“父皇下了朝，走动走动也好。”陆明珠静静地接了一句。
“嗯。”上官云点了点头，“好了，朕就是想跟大皇妃说说话，朕老了，不中用了，说多会话就乏了，先退吧，轩儿这会儿应该回府了。”听着就像平常人家的老头子跟自己的儿女讲话唠叨一样，很平静。
陆明珠并没有被这表面的平静所迷惑，深彻地感受到上官云是想对她说些什么的，刚才的那句“必要的时候……”，难道是必要的时候做了牺牲吗？
想到这里，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上官振轩或者整个东莱国是不是即将面临危险呢？
低身拜下，目送着上官云在德柱的搀扶下渐渐远去的脆弱身影。
说来，上官云对上官振轩是疼爱有加，至于对兰妃的那份情，也许是真挚的，但这份真挚并不是唯一。
后宫当中，除了皇后、兰妃，还有其他妃嫔，上官云的十九子，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走在并不陌生的宫道上，陆明珠一遍一遍地思量着刚才上官云说过的话，终是无果。
到底要暗示什么呢？
真是苦恼。这个皇帝，生了病还爱给人打哑谜。郁闷，真是郁闷至极。
“原来是大皇妃，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恰时，一个有些虚弱却极是凌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明珠回头过去，宫道的另一头，水玲珑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而来，这些日子怕是抱病不浅，瞧瞧昔日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娘这会儿瘦得只乘几辆柴骨了，真是可怕。
上次新娘乌龙怕是气她不轻。
清澈的眸眼一扫，陆明珠发现水玲珑身后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衣飘飘、高贵优雅，天仙般的美丽女子，那不是水曼青么？
看到她，心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明珠给皇后娘娘请安。”陆明珠上前一拜，毕恭毕敬。
“起了吧。”水玲珑盯着陆明珠看了许久，摇了摇袖示意，接下来是突然的沉默，那张脸虽然干瘦了许多，但那双眸子里的精练还是没有退却的，从上到下，一直到她的腹部方才停下，嘴角扯起一个得意的弧线，“看来这些日子，大皇妃的肚子是没动静吧，还记得三个月之约吗？”
“当然记得。”陆明珠淡淡一笑，就知道水玲珑没安好心。
“本宫本来是要到宝亲王府亲自走一趟的，在这里遇到大皇妃倒也省去不少时间。”水玲珑一边说一边转身拉了水曼青，缓缓走至陆明珠跟前。
老远的就闻到老妖婆身上的一股子药沫子味儿，这些日子生病受了不少苦吧。怎么着这回她是肯定要掰回一局的，惹怒了受伤的考虑，急了也会拼命咬上敌人两口的。
水玲珑肯定就是这号老虎。
“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陆明珠依然恭敬地说道，此时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的。
“大皇妃跟轩儿成亲不止三个月了吧，这些日子为了沐儿子和墨儿的婚事，都把轩儿给疏忽了，是本宫的不是。”水玲珑还做作的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视线又一次盯在了陆明珠的腹部，“成亲这么久，大皇妃的肚子都没有动静，本宫可是怀疑大皇妃……”说到此处，还故意地捂住一阵讥笑，“皇室子嗣传承很重要，当初本宫就说过的，三个月之内，大皇妃怀不上，就要给轩儿纳侧妃。”
“皇后娘娘的话，明珠怎敢忘记呢。”陆明珠低了低身，笑颜相向，“只要宝亲王他一个不愿意，明珠也没办法。”
“好一个不愿意。”水玲珑讪讪地笑着，“他不愿意，大皇妃可以突显贤德啊，帮忙轩儿物色几个贴心人照顾。古语说得好，多妻多福。听说从黑山回来，轩儿就把府中的几位侍妾给放逐了，这可不是好现象，不知是家有悍妻，还是别的原因呢？”
好个水玲珑，今日看她这架式，是非得把水曼青嫁给上官振轩不可。
到底她有什么筹码，如此的趾高气扬，势在必得？糟糕，会不会是范统。
“皇后娘娘言重了，王爷放逐几位侍妾，明珠全然不知情。”陆明珠一脸无辜。
“不知情也罢，知情也罢，本宫不想追究。”水玲珑语气一松，摇了摇手中绢帕，愈是把水曼青往身边拽了一拽，“为了皇家子嗣传承，本宫数日前就跟皇上说了，帮轩儿物色侧妃人选，如今人在这里，就等大皇妃把人领回去了，到时候圣旨一下，一切皆成定局。”
“若是明珠不领呢？”陆明珠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答上一语，她要尽快知道水玲珑到底背后做了些什么。
然，上官云答应水玲珑的要求，无可厚非，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多娶个妻，纳个妾皆属正常。
他口中必要的时候……定非此事。
“不领？”水玲珑头一低，精干的眸子眯得愈紧，忽然往陆明珠身旁一挪，“大皇妃真是好头脑，把本宫的人收为忠犬，本宫就算一辈子也做不到大皇妃这份上来。哎……本宫虽然做不到呢，但是本宫有一癖好，就是不臣服自己的，就彻底的毁掉。”
水玲珑的话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了。
曾经范统是她的人，如今倒戈投靠敌方，她是要毁灭之。其实一个范统对于她来说，轻于鸿毛，只所以如此，无非就是把内部人员安插到宝亲王府。二来还得借着那个天仙般的女子破坏她与上官振轩的感情。
可以确定，范统是在水玲珑的手上。
怪不得不见踪影呢。
皇后是在打心理战，若是真妥协了，她就不是陆明珠了，“一个奴才，皇后娘娘这么看重，随便吧。”
摇了摇袖，满脸的不在乎。
愈是在乎，愈是着了对方的道。
“你……”水玲珑气得个半死，瘦弱的身体一阵颤抖，差一点没晕厥过去，“好，好。”连叫好声“好”，明眸一眯，扶在水曼青胳膊上的手又抓紧一分。
说来也怪，水曼青从始至终没有半分意见，就像个玩偶似的，任由水玲珑摆布，她当真毫无主张么？不像，一点不像。
“范统对于你们来说是奴才，对，是奴才，但是有一件事，大皇妃不怕吗？若是世人知道堂堂的宝亲王就是屡屡与朝廷作对的龙枭头子，试想那时候该是多么的笑话。”水玲珑一边说着还一边捂着嘴低笑了两声。
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亦或者说上官振轩根本无意再隐瞒。“皇后娘娘说话要讲究证据，一国之母在此胡言乱语传出去，不知道是说谁的不是？”陆明珠异常镇定，她绝对可以肯定水玲珑是抓不住抓把柄的，要是能抓到把柄，她也不须在此叫嚣，硬把水家的女人往人家怀里塞吧。
这下水玲珑的一张脸全绿，这个陆明珠镇定的厉害，油盐不进，哂笑持续了片刻而已，忽然停止，眸子眯得紧紧的在她的身上扫掠了半天，“好镇定，好聪明，只可惜啊……”
她估计是想说，只可惜是她的敌人。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陆明珠轻盈地拜下，不想与水玲珑多做纠缠，“时候不早了，明珠该回府中了，不打扰娘娘散步才是。”
转身，一拂长袖，像一朵幽云似的飘开了，而后面又传来的声音叫她猛地止住了脚步。
“重阳节那日，因皇家的一些私事耽误了时辰，本宫没能与众臣家眷老者相聚一番。昨天补了一回重阳节，看到那些老人家脸上笑开了花，本宫心里真是舒坦。”水玲珑自顾自地在那里跟水曼青讲着话儿。
九月初九前一日，明亲王大婚。次日解决新娘乌龙事情，闹腾了一天。补过重阳节，还与众大臣的家眷老者，那么陆老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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